陰森昏暗的傍晚,鉛云密布的天空,瓢潑大雨,電閃雷鳴。
滿地是死相凄慘的尸體和殘肢斷臂。
一位剛入職的年輕的女警官,強忍著心中的惡心不適,要去收納一顆滾落到路邊,創口露出血肉模糊橫截面的人頭。
這本身就是一件足夠恐怖的事情了。
恰在此時,她的身后傳來了一聲在風雨聲的襯托下顯得有些隱隱約約鬼祟的聲音。
“這東西能還給我么?”
“這是我掉在這里的。”
驚懼中回頭,眼前是滿身血跡,衣衫殘缺,臉色有些蒼白,瞇瞇眼笑著的少年。
本來俊秀的臉龐,在這種詭譎的氣氛中,顯得驚悚無比。
要是上杉清脖子上邊是空蕩蕩的,拍下來就可以直接當恐怖片放了。
這是什么人間疾苦,又是哪里來的都市傳說。
年輕女警官的思維都被凍結住了,幾秒鐘的沉寂過后,一聲從嗓子眼里擠出來的刺耳尖叫響徹大街小巷,女警官慌不擇路的后退了幾步,一腳踩在了地上的人頭上,一個轱轆摔倒在雨水中,雙手支撐著自己的身體在地上不停的往后挪動著,嚇得花容失色。
上杉清都驚呆了。
你這個膽量就別來當警察了吧!
我長得有那么嚇人么!
他沒管那個女警察,踏前一步,小心翼翼的彎腰把人頭抓著頭發提了起來,仔細的端量了一番。
可別讓這膽小鬼給我把這人的臉踩花了,他還要順藤摸瓜,看看是誰想取自己的性命呢。
這一幕落在女警察和周圍的警察眼里,就更為驚悚了。
這是哪里跑出來的變態殺人魔么?!
一身血跡,跟一顆人頭深情款款的對視!
很快,回過神來的警察已經隱隱的把上杉清圍了起來,這怎么看也不像個正常人,先抓了再說。
上杉清皺眉看了看四周,摸了摸褲兜,臉色一僵。
好像...沒帶手機?
嘖...
又要被請去吃豬排飯么?
給芥川龍之介打個電話,或者給師父的朋友打個電話,都能擺平這事吧,這出戲明顯有秘儀者參與,已經不是警察能插手的范圍。
正在他覺得事情變得棘手起來的時候,不遠處,他公寓所在的小巷里探出了一位少年的半邊身子。
“干嘛呢?”
“去去去,都散了,干活去,別偷懶。”
“趕緊給我把這一片打掃干凈嘍,回去就當黑幫火并報上去,我打好招呼了,要不有人捅到那些記者那兒,明兒個見了報,你們一個個的都得吃上頭的數落!”
“...”
“愣著干嘛啊!聾了?!”穿著海城高中校服的少年打著一把黑傘,大聲的發號施令,那些警察聽了他的命令,很麻利的對上杉清視而不見,繼續為這殘局洗地的工作。
上杉清瞇了瞇眼,嘴角不經意的彎起了淺淺的笑,拎著自己的戰利品,在那人的招手示意下,快步走進了小巷中。
他家所在的這條小巷已經被封鎖了,街頭巷尾都有警察在站崗,阻止行人靠近,在小巷里忙活的卻不是警察,而是數個西裝革履的壯年男性,他們動作很利索的在處理地上黑西服的尸體,至于九鬼青和九鬼赤的尸體,已經有幾個穿著白大褂,也不知是醫生還是科學家的人員湊過去圍成了一個小圈,正在用激烈的言辭討論著。
“怎么,工藤少爺親自出外勤?我說你怎么有的時候放學了就跑沒影了,原來還有這愛好?”
站在那里,在雨中撐傘而立的,正是上杉清的好友,收藏品協會的收藏家,“偵探”工藤優一。
他是鏈接了江戶川亂步之魂的鏈接者,據說擁有著名為“超推理”的能力。
上杉清的話語雖然有些玩笑成分,卻沒有半分的疏遠,他雖然知道了工藤優一的身份,但卻并沒打算因此對這個朋友有什么芥蒂。
工藤優一嘆了口氣,不過也臉上帶笑,他往前走了幾步,和上杉清并肩而立,將傘撐到兩人的頭頂,搖了搖頭,一臉無奈。
“我原本是不想來的,我很少出外勤。”
“荒川警察署十五分鐘前接到了報案,同時,我們的外勤特工也發起了區域級的災難警報,在和警察溝通后,我們收藏品協會暫時接手了這個案子。”
“我收到通知,看了看地點是你家附近,覺得有些不對勁,就趕來看看。”
“沒想到還真讓我撞上了--那個大個子是你一刀劈死的吧,你這手里這玩意兒和這一地尸體到底是怎么回事?”
工藤優一對著上杉清手里血淋淋的人頭努了努嘴,解釋道。
上杉清與工藤優一一起走動了幾步,找了個屋檐躲雨,他聳了聳肩,意有所指的說道:“我可聽說了,你有個了不得的能力。”
“推理一下讓我看看唄?”
工藤優一輕輕皺了皺眉,低聲罵了一句。
“又是芥川那個混蛋多嘴...”
他看了看上杉清有些期待的眼神,抬手摸著光滑的下巴,沉吟道:“好吧好吧。”
“這種程度的事情還不至于讓我動用能力...”
“清,所謂的推理并不難,只要在情報,也就是線索充足的情況下,通過簡單的邏輯和排除法,就能得到一個準確性很高的真相。”
“對我來說,重要的并不是推理出真相的過程,這只是基礎。”
工藤優一深吸了一口氣,臉上突兀的浮現了一絲有些神經質的笑容。
“挖掘那些犯罪事實背后的動機,體會那些慫恿人類對同類狠下殺手的罪惡和欲望,比起單純的推理,要讓我更享受一些。”
“那使人墮入地獄的惡之花,才是最燦爛無比的顏色啊...”
“...”
“大街上停的車是東文會大小姐的座駕,東文會最近有頗多異動,新宿的外勤特工兩個小時就要匯報一次情況,昨天東文會的若頭東文宇私下召開了干部聚會,那些參與聚會的東文會干部,至今為止還沒有露過面,不是死了,就是被軟禁了,亦有可能他們已經倒向了東文宇。”
“東文之狼野心勃勃,不是個屈居人下的性子,東文會的會長東文覺一意孤行,要把二代目的位置傳給獨生女東文真希,這就是導火索,東文會早就暗流涌動,不算太平了!”
“那些黑西服的身份查明白了,是東文宇麾下的雙鬼組武斗派,領頭的是九鬼兄弟,在九鬼兄弟身上,檢測到了濃烈的鬼神之力殘留,可以判定他們被轉化為了秘儀者,也有可能是有鬼神借機奪舍--那幫研究員為了爭出個結果還在吵呢。”
“最后一個線索,你的師父上泉秀川先生,與東文會東文覺有不錯的交情,據說東文覺當年傾盡東文會之力,幫了上泉劍豪一個大忙。”
工藤優一伸出左手,劃了一個圈。
“這是情報。”
他緊接著伸出右手,打了個響指。
“然后經過簡單的邏輯串聯,就可以得出結果。”
“東文會的大小姐有事出行,行到荒川區你家公寓附近,遭到東文宇的埋伏,你看到那是師父好友的女兒,便出手相助,輕松的砍了已經成為超凡者的九鬼兄弟。”
工藤優一說的有些簡略,但和事實也相差無幾。
他盯著上杉清破爛的運動服看了幾眼,眼神有些訝異的繼續開口。
“在公寓里的墻壁上,我發現了彈頭的痕跡,外勤特工經過簡單的甄別,判定那是改裝過的14.9mm口徑反器材狙擊專用破甲彈,他們動槍了。”
“你這衣服爛成這樣,邊緣有燒焦的痕跡,像是中彈了,再加上你從外面回來,手里還提了個不愿放棄的人頭...”
“你中了一槍,然后趕去去襲殺槍手了?”
“你知道這狙擊手不是九鬼組的人,所以懷疑他們還有外援,想通過這人的面貌,弄清楚敵人的身份?”
“嘶...”
“你們劍道的修行者都這么變態?中了一槍大狙,還能安然無恙的去先把仇報了?”
工藤優一說到最后,看上杉清的眼神已經像是看怪物了。
可能有的超凡者并不畏懼子彈--比如上泉秀川,工藤優一知道那位劍豪的事跡,相同的子彈,在上泉劍豪有準備的情況下,恐怕能干凈利索的將其一劍劈開。
但...能劈開或者躲開子彈,和中了一發大口徑的穿甲彈而毫發無傷,完全是兩個概念!
上杉清有些心服口服的點了點頭,認可了工藤優一的判斷,笑瞇瞇的說道:“精彩精彩,不愧是你。”
“差不多就是這樣,我比較天賦異稟,所以才僥幸活了下來。”
“嗯...你來的正好,我有事也要找你幫忙,這人的身份,你能不能找人幫我查一下?”
工藤優一歪著頭再度打量了一下那顆人頭,眉毛一挑,伸手接了過來,也不避諱的摸了摸那人的臉頰,用力的扯了扯他的耳根,最后喊過了一名收藏品協會的外勤特工,讓他把這顆人頭先拿下去了。
借著雨水擦洗幾下手,甩了甩水珠,工藤優一很肯定的開口道:“不必費勁查了,這人是個有身份的,我認識。”
“九龍組的九條龍之一源龍海的弟弟--源龍森,是個殺手,沒有超凡能力,但專精遠程狙擊,在東京都的里世界也算臭名昭著,憑借遠距離的精準狙殺,死在他手里的超凡者也有兩位數,是個惹人厭的厲害角色。”
“他是源龍海的源會中最厲害的殺手,他能和雙鬼組勾結到一起,估計東文宇已經和源會穿一條褲子了。”
上杉清覺得事情又變得麻煩起來,眉頭皺的更深了。
“九龍組?”
“那個東京都最大的黑幫,黑夜帝國的掌權者,由九個大型的組聯合而成的極道龍頭,九龍組?”
他這幾天上網搜索東文會的消息,對于東京都的極道勢力也算有些了解,不至于一問三不知。
“沒錯,就是他們。”
工藤優一的臉色也不算好看。
“那么說...九龍組打算扶持東文宇,對東文覺下手?”
“我要是想報這一槍之仇,還要和整個九龍組為敵?!”
上杉清的語氣有些陰沉,他挺記仇的,這差點讓他丟了性命的生死之仇,他不想就這么算了。
工藤優一臉色凝重的擺了擺手。
“那倒不至于...”
“你大概不知道,清,東京都的極道勢力其實也錯綜復雜,沒那么簡單。”
“基本上是九龍組,東文會,還有關東聯合三家三分天下,其中關東聯合這幾年抱上了某個大財閥的大腿,已經基本洗白了,淡出了黑幫的行列。”
“九龍組雖然也算是新興的組織,但他卻被認為是最正統的黑幫,九龍會的九個組,繼承了日本黑幫的大部分底蘊。”
“如果把時間倒回到二十年前,九龍組根本還沒成立,那時候在日本稱王稱霸的黑幫,有山口組,住吉會,稻川會這三家。”
“他們在戰后借著那段蕭條時期起家,資本越滾越大,曾經一度能操控國會議員的選舉,在日本權勢滔天,成為那些資本家和政客眼中的絆腳石。”
“后來隨著經濟的恢復,政客和財閥對于國家的掌控力越來越大,他們自然不能容忍自己的蛋糕被這些雅庫扎給分掉--喝喝湯可以,但吃肉可不行。”
“于是,當時的政府和財閥達成了共識,一起對黑幫下手,暴力團對策法這種專門針對黑幫的法律也層出不窮,各大財團也紛紛出手,排擠黑幫的正經生意。”
“在另一方面,這些政客也非常精明的采取了以暴制暴的方針--他們想要扶持一個聽話的黑幫,來對付那些不聽話的暴力團,雙管齊下,徹底讓黑幫變成他們手底下聽話的狗,而不是虎視眈眈的狼。”
“嗯...他們扶持的這個黑幫,你應該也不陌生,正是當年剛剛建立不久的東文會,這也是東文覺能白手起家的重要原因,這條東文之蛇一生中最擅長的事情,就是借勢!”
“借刀殺人的把戲,他玩的爐火純青。”
“扯著政府的虎皮,和黑幫搶食,等自己吃到膘肥體壯之時,就養寇自重,專心的聚攏屬于自己的勢力,形成了一種微妙的勢力均衡,到了最后,從中得到最大好處的,就是東文覺。”
工藤優一的表情有些贊嘆,似乎對東文覺非常欣賞。
上杉清聽得也有些熱血沸騰,雖然說得簡單,但能在政府,財團和極道的夾縫中求生存,硬生生的建立起一個在東京排的上號的大型黑幫,已經不是簡單的長袖善舞的級別了。
這絕對是一個嗅覺敏銳,老謀深算,有著鐵血手腕的梟雄。
“東文會迅速的成長,政府財團的各方面壓迫,都對黑幫造成了沉重的打擊。”
“當時關西的山口組,關東的住吉會和稻川會都有些喘不過氣,他們約了個時間地點,決定三方會談,聯合起來,結盟應付這多方面的施壓。”
“辦法不錯,就是他們把人性想的太簡單了...”
工藤優一嗤笑了一聲,眼神的變得不以為然了起來。
“這三家老牌黑幫,互相間的仇怨簡直是數不勝數,前一天誰睡了誰的老婆,后一天誰砍了誰的全家,利益糾紛更是一層又一層,這種破事比比皆是。”
“也許那些領導者足夠冷靜和理智,但是他們彈壓不住熱血上頭的底下人,從這三家選擇在東京會談的第二天開始,矛盾就爆發了。”
“事情的導火索,是山口組的若頭被當街刺殺,重傷身亡,矛頭直指住吉會的會長,動手的人是他的親信之一。”
“...”
工藤優一沉默了幾秒鐘,冷笑了一聲。
“清,我雖然沒有證據,但我推測...這件事,可能是當時的東文覺做的!”
上杉清聽了這話,悚然一驚,心中念頭飛轉,瞬間就明白了這話的意思。
工藤優一沒有多說,提了這么一句之后,繼續道:“黑幫之間的火并展開,就很難收場,再加上當時的政府樂見其成,東文會煽風點火,三家會談變成了三家火并,這三家的高層干部,基本死絕了。”
“在他們終于打累了,也回過神來,想要收手的時候,三家大型黑幫,上百個下屬的組,就剩下了九個。”
“這九個組的首領經過了密談,達成了聯盟合約,收攏了那三家大型黑幫的殘余力量,收縮勢力,將一切家底投入到了東京都發展,然后向外輻射,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今天的九龍組。
“也就是說,九龍組的九條龍...也未必是一條心!”
“他們當初可也是打得死傷無數,矛盾四起。”
“源龍海的源會是靠一群殺手起家的,他們和九龍組的龍頭九世龍心貌合神離,關系沒那么好。”
“就算你把源龍海一劍封喉,九龍組也不會傾巢而出找你麻煩,充其量是他的心腹手下有會為首領報仇的,這也是難免的事。”
“哼...”
“清,你發現了么,當初那場動亂之后,三家大型的黑幫覆滅,九龍組雖然成立,卻元氣大傷,政府沒撈著什么好處,唯一趁機做大的,就是東文會的東文覺!”
“這個人...可不能小看了啊...”
“放到戰國時期,這恐怕就是個織田信長式的人物...”
說話間,工藤優一的手機突然震動了起來,他拿出手機,點了幾下,看了看號碼,接聽了來電,湊到了耳邊。
“嗯,是我。”
“說...”
“什么?!”
“...”
“我知道了。”
工藤優一掛斷了電話,表情變得匪夷所思--這是在他臉上很罕見的劇烈情緒波動。
上杉清見狀,有些關切的問了一句。
“優一,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工藤優一皺了皺鼻子,表情似笑非笑。
“清,織田信長死了。”
他不明所以的笑了幾聲,笑聲奇怪,語氣也變得有些起伏不定。
“剛收到的消息。”
“東文會的若頭東文宇發起叛逆,在東文會的駐地,手刃了親哥哥東文覺。”
“據說東文覺的人頭已經被砍下,掛在了東文會的門口。”
“嘿嘿...這下就有意思了...”
“那條毒蛇...就這么容易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