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肯定是不愿意死去的,而且往往是越真切的臨近死亡時刻,越會從心底對于“消亡”這件事感到恐懼,這是不可抗拒的生物本能,所有活著的東西,都是想能多活一分鐘就多活一分鐘的。
而在這個名為“狩石川町”的村子里,可悲的點還在于當一個人不得不、同時非常清醒的了解到了自己即死的事實的時候,他還必須為了避免死后的另一種遭遇而努力…正常人肯定是不想讓自己成為祭品的,無論是生前還是死后。
所以明明抗拒死亡,但還是不得不主動走向死亡,這種“掙扎”讓人覺得有些悲哀——因為他們要保留一分力氣去往自己的墓地,這樣才能在死后真正得到“入土為安”的結局。
“我該離開這里了,入夜之后發生的事情…我更不想看下去,兩位也早點回去吧。”
夜風漸涼,谷山降隨即也結束了自己的抱怨…冷風一吹,可能他的酒意也隨之消散了不少,清醒過來之后,他大概也明白自己是不應該跟外來者說太多村子里的事情了。
其實谷山自始至終也沒說什么實質性的內容,大部分的事實都是傅集賢理和真中葵將他的話與昨夜他們的見聞結合起來之后推測出來的。
“也就是說晚上還有活動,雖然昨夜沒有機會來神社這邊,不過沒關系,今天似乎還得來一遍。”等谷山降走遠了之后,傅集賢理這樣對著真中葵說道。
“嗯,等會再過去吧…如果那邊會進行什么隱秘活動的話,時間肯定不會太早。”真中葵說道。
其實最穩妥的辦法是直接去那邊進行長時間的觀察和監視,然而問題在于真中葵與傅集賢理并不想太過惹人注目…作為孤立山村中的兩名游客,如果他們直接“夜不歸宿”的話,那是肯定會引起相當程度的懷疑乃至騷動的。
畢竟除了旅店之外,晚上他們應該無處可去才對。
所以晚餐時間兩人回到森下家打了個卡,吃過晚飯之后又上樓佯作休息,等樓下沒什么動靜,這一家人都已經入睡之后,他們再如法炮制、溜了出去。
沿著山坡上行,穿過了一重又一重的鳥居之后,傅集賢理和真中葵終于來到了這間神秘的神社附近…當然了,他們并沒有直接沖進去、抓住神官之后進行親切友好的會談,只是靜靜地守在了不容易被人發現的陰影處。
本來他們是來到這里之后的先一步打算是悄悄找到那口傳聞中的古井的,然而真的到了這里之后兩人才發現那東西壓根不用找…它就位于神社的前面。
這口井并不小,不說是能塞進壓路機去吧,但說不定能塞進拖拉機去。
這玩意的布局讓人感覺非常不合理,因為它就位于神社的正前面,按理來說這種中央位置是神明的通路,一般人要參拜的話也是要沿著側邊走的,所以…在這種神明的通路上挖個大坑是什么意思?
里面難道住著一只吞噬神明的什么什么德里奇嗎?
下面村子里的燈光已經差不多全都熄滅了,一整個村子都漸漸隱入了黑暗之中,這時候神社內的燈光依然亮著。
里面有人在來回走動,人影幢幢的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傅集賢理和真中葵就這么盡量不發出聲音的蹲在了人家神社的外面,隨著夜色漸深,不說他們冷的跟孫子似的吧,那也得冷的跟爺爺似的…其實主要還是這么蹲點太過無聊,時間過的令人感覺無比緩慢。
臨近夜里凌晨的時候,神社里的燈光突然一起熄滅了。
傅集賢理和真中葵面面相覷,合著我們在這里等了一個晚上,你們這就關燈睡覺了…此時他們的第一反應是這邊的事情已經在他們趕來之前處理完了,兩人晚了一步。
難道他們事先估計錯了?
好在兩人的耐心又持續了一會,而就在這時候,神社的側門被緩緩打開了,緊接著就見一個雙足行走但頂著臃腫的上半身、似乎有六條手臂,人形的絕不是人類的東西一點一點挪動著艱難的走了出來。
這東西的目的地,似乎就是那一口古井。
傅集賢理屏氣凝神,準備隨時出手解決掉這個怪物…這時候他的感覺是從神社里走出了一個“威爾伯·維特利”一類的畸形生物,必要的時候當然要先下手為強。
隨著對方逐漸接近,傅集賢理自然也就更為精神緊繃,然而緊接著一旁的真中葵就拉了他的胳膊一下,然后對著他搖了搖頭,意思是說不讓他出手。
等那個怪物更為靠近井口之后,好吧,傅集賢理明白了過來真中葵為什么要制止他了…此時“怪物”的輪廓已經顯現了出來。
它確實不是什么一個人類,準確的形容的話,那應該是一個活人背著一個死人…怪不得上半身顯得那么臃腫呢,原來是兩具身體疊在了一起。
這一個活人一個死人的身份,自然應該就是神廟的神官與理論上應該已經埋進墓地、甚至也應該被火化了的死者谷山了。
接下來只見神官有些艱難的將帶著明顯僵直感的尸體放到了古井的外沿上,這似乎消耗了他很多的氣力,他坐在尸體旁邊喘了幾口氣之后,這才再次站起身來,他嘴里不知道念叨了句什么,接著又對著尸體拜了拜之后,然后單手一推、一把就將尸體推進了井里。
冷風一吹,這周圍顯得分外寂靜。
神官被激的打了個激靈,然后邁開小碎步,一路小跑著返回了神社之中,接著那里面又傳來了些許動靜,似乎這人正在把各個門窗都一一鎖死,又過了一會之后,里面才徹底的沉默了下來。
傅集賢理和真中葵悄悄摸到了古井前,借助井沿厚實矮墻的遮擋,就算神社里有人在窺視這邊也不可能發現他們。
“有問題。”真中葵湊到傅集賢理的耳邊,這樣小聲說道。
“我知道,小一百斤的重物丟到井里,為什么這半天我沒有聽到墜地或者墜入水中的聲音?”傅集賢理轉過頭來湊到真中葵的唇邊,同樣用非常小的聲音說道。
真中葵撥開他的腦袋,然后繼續說道,“不止如此,你往里看看。”
不知道為什么,這次她說話的時候,稍稍提高了點音量。
傅集賢理慢慢地抬起頭來,他瞇著眼睛往井里一看,然后就看到了貼著井邊突出程度非常有限的一圈圈螺旋向下的“樓梯”——看起來就像是古代那種在絕壁上鑿除的小路一樣。
“樓梯?”
真中葵樣露出腦袋來往下看,而她的視力跟傅集賢理可是完全不一樣的,兩人此時看到的東西不一定一樣。
“下去看看。”往里面觀察了一會之后,真中葵突然這樣說 “啊?葵姐,你確定?”傅集賢理覺得這個決定稍顯突兀,鬼知道這口井有多深,下面究竟是什么玩意,這么貿然下去不會有什么危險嗎?
雖然很多人對鉆洞這種活動情有獨鐘,但是這里畢竟太大太深太黑了。
而且主旨是不是搞錯了,他們來到這個村子的目的難道不是為了調查諸星赤的下落嗎?
還是說…
真中葵只是對著傅集賢理點了點頭,然后下一秒就以非常靈巧的身姿翻進了井里。
只能說葵姐該雷厲風行的時候還是會雷厲風行的。沒奈何,傅集賢理也只能跟著爬了下去。
來到井里之后,下面果然如同想象的一樣是漆黑一片的,兩人又實在不方便開燈光,所以只能這么一點點的艱難向下。
石質的樓梯多年未曾使用,濕冷的環境中滋生了很多濕滑的青苔,真中葵必須小心再小心,否則她很容易一個腳滑就變得“沖洞”起來。
再看那邊的傅集賢理,額,前言撤回,艱難的似乎只有真中葵一個人,傅集賢理似乎非常非常的輕松。
“觸手怪”在井里爬,這難道不是“探囊取物”嗎?
傅集賢理非常有神棍氣質的“懸停”在了井口的正中央,他延伸出去的看不見的觸手牢牢地支撐著他的身體。
真中葵:“…”
看看自己,再看看這家伙,她還是第一次覺得觸手原來是一種令人羨慕的能力。
“這位女士,你對搭乘電梯有興趣嗎?”
一邊說著,傅集賢理向著對方張開了自己的手臂。這時候,擺在真中葵面前的有三種選擇,要么簡直低效率的走樓梯,要么被傅集賢理本人抱著向下,要么被他的觸手纏繞著、吸附著、攀附著向下。
沒怎么多想,真中葵自然而然的就選擇了二…傅集賢理的胳膊總比觸手看著順眼,且能讓人沒什么心理障礙的接受。
于是重物就壓在了傅集賢理的雙臂上。
“我警告你,你要是有什么多余的手上動作,那就一定要小心自己的頸部大動脈。”
發車之前,真中葵這樣說道。
傅集賢理則是抬腿用膝蓋托了一下葵姐的臀部,然后雙手調整了個更舒…更適合發力的角度,隨后才這樣說道,“葵姐,你要相信我的人品,而且現在這種時候,你怎么還老是瞎想。”
如果可能的話,真中葵肯定不會瞎想。
兩人一點一點的慢慢下降。
“看到有向下的螺旋狀樓梯的存在的話…我覺得剛剛那個神官舉行的儀式肯定是偷工減料了。”傅集賢理一邊認真的觀察著下面的情況(盡管他什么都看不到),同時這樣說道。
“什么意思?”
為了不盡量不讓自己的身體落到實處、更親密的跟某人接觸,真中葵不得不摟緊了傅集賢理的脖子,然而隨后她就發現了,為了不親密接觸而采取的動作,居然也是一種親密接觸…人世間的悲哀莫過于此。
于是她也就不做無用功了,整個人的身體徹底放松了下來。
“我覺得正常的儀式應該是神官背著祭品,一步一步的走到這下面來吧,這樣才算是對山神保持敬意的獻上祭品。他那種直接把尸體推下來的舉動,與其說是獻祭,不如說是投食來的更恰當吧。”
“好像是這么回事。”
聽傅集賢理這么說,真中葵也覺得似乎就是這么一回事,那個神官明顯在敷衍了事。
不過也不是不能理解,要求普通人背著尸體在那么狹窄潮濕的階梯上往下走確實有點強人所難,真要這么做的話那個神官搞不好一時失足會連自己也給“獻祭”了…那未免也太虔誠了點。
“葵姐想要下來看看,是不是在上面發現了些什么?”
“不,恰恰相反,因為我什么都沒看到所以才要下來檢查一下。”
正當傅集賢理詫異于真中葵的邏輯的時候,他感受到了一種雙腳觸底的感覺。
“到頭了?就這?”
已經做好了要下一個無底洞的傅集賢理,此時只覺得有點失望。
從感性的感知上來說,他往下走了大概也就三四十米的距離,盡管作為一口古井來說,這個深度已經足夠深了,然而…它還是沒有想象中的深。
傅集賢理掏出手機,借助屏幕的亮光觀察著井底的環境。
這里面有一些零零碎碎的東西,似乎是之前秋末“狩石祭”的時候跑下來的祭品。
“看到沒有,如果往年都在舉行那種祭祀,而且它是一種延續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傳統的話,為什么這井底都沒什么東西?照理來說這下面應該是垃圾山才對…難道每年還有人準嗎清理這里嗎?
往下扔垃圾然后在撈上去?是不是有點腦癱?”
葵姐變了,按理來說她應該不會直接說腦癱這種詞兒的。
“好,就算先前丟的東西都被人清理上去了,可是…剛剛我們眼見著丟下來的那具尸體呢?”井底的范圍就那么大,真中葵已經找了一圈了,她仍舊沒找到那具被丟下來的尸體。
“消失了,不能夠吧。”
傅集賢理撓了撓頭,眼前的情形讓他有點費解,難道“牲祭”這就已經被吃了嗎?被什么吃了。
他有點不信邪,然后在犄角旮旯里認真的找尋起尸體來了。
“理君…”
“喔,我再找找看,不要著急葵姐。”
“理君!”
“阿?怎么了葵…”
由于真中的聲音突然變得嚴肅了起來,傅集賢理不得不站起身來往回看,然而這借助手機的亮光一看之后,他就愣在了那里…
霧氣繚繞之間,傅集賢理與真中葵的距離已經拉開了十五米以上,可是這里可是井底。
井底能有多大的范圍?
而真中葵剛剛的話還沒完呢:
“理君,小心,你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