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我來了…”
在周圍數十艘戰船以及船上數萬魏軍士卒的重重包圍下,陳驀左手手持龍戟槍,右手緊握勝邪劍,默默地注視著距他二三十步之遙的張素素。
此刻的他,身中數十箭,渾身上下盡是血污,其凌冽的殺氣,令人膽寒。
“保護丞相!”
一名魏軍將領如夢初醒,手持戰刀指向陳驀,厲聲吼道,“殺了他!”然而,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張素素打斷了。
“住手!”在周圍數萬魏軍與荊州軍愕然的目光下,張素素緩緩抬起右手,輕聲說道,“都退下!——誰也不得擅自插手,否則,以軍規論處!”
“這…”
附近眾多的魏軍士卒面面相覷,他們想不明白,張素素何以會下達這樣的命令。
但是既然張素素這么說,他們自然也不敢多嘴,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陳驀一步一步地走向張素素。
頓時,四周一片寂靜,有區別于戰場的其他幾個地方。
數萬魏軍弓弩手緩緩放下了手中高舉的弓弩,一臉不解地望著身穿白色長袍的張素素緩緩跪坐在船板上,而那個敵軍的將領,卻已走到了她的面前。
“鏘!”
出鞘的勝邪劍已架上了張素素的脖子。
“丞相!”數萬魏軍大驚失色,好有些甚至已按耐不住,紛紛拔劍沖上前來。
然而就在這時,卻見張素素鳳眉一凝,怒聲斥道,“妾身叫爾等退下,莫要插手妾身家事,難道爾等聽不到么?!”
不得不說,張素素積威已久,一番呵斥,當即叫那些沖上前來的魏軍將士急忙頓住了腳步,神色焦急地望向這里。
“動手吧,小驀…”緩緩抬起頭,望向眼前的男人,張素素低聲說道。
果然…
她果然是…
陳驀的眼中,隱隱浮現出幾分哀傷,以至于他緊握勝邪劍的右手都在顫抖。
“為什么?為什么?”
為什么要做到這種地步?
為什么要這樣輕易地選擇死?
陳驀的臉上露出了幾分激動,這份激動,名為憤怒。
“啊!”
大吼一聲,他狠狠將左手中的龍戟槍頓入張素素身前的船板,只聽轟地一聲,偌大樓船竟然為之震動,在江面上搖晃不已。
“為什么不反抗?為什么?不是你說要和我玩這場游戲的么?賭上世間一切的游戲?”陳驀憤怒地質問著張素素。
“啊,”張素素微微一笑,平靜地說道,“素素確實是這樣說的,然后,小驀贏了…”
“還沒有贏!——你根本就沒有想要反抗的意思,為什么?我清楚你的實力,只要你動手,我沒有贏的可能…”
“不,是小驀贏了,因為,素素舍不得…素素曾經做錯過一次,不想再做錯第二次…”
“那這場可笑的戰斗又是為了什么?”
或許是瞧見了陳驀眼中的憤怒,張素素咯咯一笑,輕聲說道,“世人久欲思安,迫切希望有一場浩大的戰役在決定整個世間大勢的走向,不是么?只要素素死了,這個天下,不就安定了么?”
“你!”
“再者…”緩緩抬頭望向陳驀,張素素眼中隱隱露出幾分癡迷,輕聲說道,“素素一直希望我的小驀能成為蓋世豪杰…很任性吧?”
“…”深深望著張素素良久,陳驀長長吐出一口氣,在稍稍平復了一下激動的心情后,沉聲說道,“啊,很任性!”
“咯咯…”輕笑一聲,張素素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望著面前絲毫沒有抵抗意思的張素素,陳驀的右手微微顫抖著。
他很清楚,盡管張素素擁有著強大的實力,甚至可以說,她是如今天下最強大的妖術師,但是說到底,她終究是人,這一劍下去,她…
必死無疑…
還是不殺?
陳驀的意志動搖了。
毋庸置疑,張素素是他最愛的女人之一,從感情角度而言,他難以下手,但是,他已答應了死在長坂坡的趙家姐弟,答應了那些死在這場長達數年的浩劫中的百姓,他…
要結束這個亂世!
深深吸了口氣,陳驀手中的勝邪劍,其劍尖緩緩從張素素的脖子處下移,直到抵在其心口,繼而,只見他猛一咬牙,將手中的劍,遞了出去。
“哧…”
在無數魏軍士卒呆若木雞的注視下,陳驀手中的勝邪劍,其劍尖沒入了張素素心口半截,頓時,那素白的衣袍,當即被殷紅的鮮血所染紅。
而望著那殷紅的血跡,陳驀心中,冰涼冰涼。
“哧…”
再復一遞劍,隨著張素素一顰眉,鋒利的神兵頓時貫穿了其身軀,即便是張素素,此刻亦不禁面色蒼白,搖搖欲墜。
“對不起,素素,我…”陳驀蹲下身,用顫抖的雙手抱住張素素,連聲道著歉。
“小驀何必要道歉呢?”緩緩抬起手,用修長的手指輕輕抵住陳驀略微顫抖的嘴唇,張素素微微搖了搖頭,輕笑說道,“我們應該感到慶幸才對,在這樣的亂世,每個人都會身不由己,但是小驀與素素卻都恪守住了當年的承諾,不是嗎?”
“素素…”
輕輕拭去陳驀眼角的幾分淚水,張素素用極其溫柔的語氣說道,“素素是一個壞女人呢,不過就算是壞女人,素素也真的是深深愛著小驀…”
“我知道,我知道…”
“咳咳,”嘴里咳出幾絲鮮血,張素素將頭埋在陳驀胸口,臉上露出幾分恬然安詳的表情,繼而,她在低頭望了一眼自己心口處的殷紅后,低聲說道,“好難受呢,小驀,幫素素拔出來,好嗎?”
陳驀沉默了,她知道張素素指的是插在她心口的勝邪劍。
他很清楚,眼下張素素全賴著這把劍壓著雙邊的傷口,是故還有力氣說話,而一旦勝邪劍從她體內拔出,勢必會使得張素素失血過多而死。
他,真的真的還想再抱一會她,活生生的她…
然而同時,他也清楚,只要張素素還活著,那么這場戰斗便還未結束…
“啊!”陳驀點了點頭,右手緩緩抽出張素素心口的勝邪劍,每抽一分,則張素素臉色蒼白一分。
“當啷…”終于,整個劍身全部被抽了出來,頓時,無盡的鮮血從張素素體內涓涓淌出,非但染紅了她那件素白色的長袍,更染紅了二人腳下的船板。
“對不起…”低聲說了一句,陳驀緊緊抱住了張素素,此刻的他,感到異常的恐懼,仿佛一松手眼前這位自己深愛的女人便會消失。
或許是感受到了陳驀此刻的心情,張素素咳嗽兩聲,咯咯笑道,“小驀真是的,倘若過去亦像這般對待素素,素素不知要多么歡喜,不過…這樣也好,這樣也好…”說著,她的身軀微微一哆嗦,雙手緊緊抓住了陳驀的雙臂,喃喃說道,“小驀,素素感覺好冷…”
陳驀的心,冰涼冰涼,他知道,張素素感到寒冷,那是因為體內溫熱的鮮血正大量流失,他緊緊地抱住了張素素,甚至于抱得后者微微有些喘不過氣來。
“死,就是這樣的么?”張素素原本充滿魅惑的眼睛,此刻已漸漸失去了光澤,這讓陳驀的心痛之又痛。
“別怕,不會丟下你一個人的…”陳驀低下頭,用臉頰摩擦著張素素光潔的臉蛋。
事到如今,他其實也已了解,他那所謂的不死之身,其實只是因為張素素將她的生命與他共享了,是故,只要張素素活著,無論是誰都殺不死陳驀,甚至于,就連陳二為此打造的龍戟槍都沒能辦到。
正因為如此,此刻的陳驀,亦同樣感受到了生命的流失,他感覺自己身體中的那幾分力氣,正在迅速地減弱。
然而這時,卻見張素素咯咯一笑,用蘸著自己鮮血的右手食指,在陳驀胸口劃了一些復雜隱晦的道符。
“不,小驀要活著,因為還有需要小驀的人…”
不知為何,陳驀忽然間感到一陣驚恐,他下意識地抓住了張素素的右手,驚聲說道,“素素,你做什么?”
“太晚了,嘻嘻…”伴隨著張素素一聲輕笑,那些被畫在陳驀胸口的道符突然綻放出一陣強烈的紅光,繼而,陳驀突然感覺到,以往他與張素素之間那種仿佛心靈感應的感覺,突然消失地無影無蹤,甚至于,那些不知流失到何處的生命力,又漸漸回到了他的體內。
“不!不!”仿佛明白了什么陳驀大聲吼道。
面對著有些瘋狂的陳驀,張素素咯咯一笑,苦澀說道,“對不起,小驀,又騙了你一次…不過這一次,真的是最后一次了…”說著,她那被陳驀抓在手中的右手,漸漸垂了下來,繼而,她整個身亦癱軟了下來,軟軟倒在陳驀懷中。
“不!”止不住的眼淚從陳驀流淌而出。
要知道此戰之前,他已經做好了必死的覺悟,雖說有些對不起被張素素軟禁在許都的唐馨兒,但是,但是他真的無法讓張素素獨自一個人寂寞死去,至少,至少能以這個作為恕罪。
然而,張素素卻在臨死前一刻用道術截斷了她與陳驀之間的聯系,將自己的生命力全部給了陳驀,這使得陳驀真真正正地變成了長生不死的存在,不老、不死、不滅,因為最后一個弱點,已經因為張素素的犧牲而消失了。
“啊!”
一聲悲吼,響徹天際,令戰場上正在廝殺的兩軍士卒不禁停了下來,尤其是在陳驀附近那數十艘戰場之上的魏軍士卒,當張素素失去呼吸的那一刻,他們已失去了所有的斗志,在一陣沉默之后,紛紛丟下了手中的兵器。
一傳十、十傳百,短短一刻之間,罷戰的情緒波及到了周邊大部分魏軍,望著那些前一刻還是斗志昂揚的士卒此刻卻丟下了手中的兵器,跪倒在地、等待處決,這讓聯軍的將士感到既驚訝、又慶幸。
畢竟按常理來說,他們要想以弱勝強,擊潰眼前這四十萬魏軍,著實不易。
“不!”
又是一聲悲吼,響起在陳驀的身后。
心如死灰的陳驀緩緩轉過頭去,瞧見了一臉難以置信之色的張梁,以及他手中握著的五本天書…
“就差一點,就差一點…為什么?!”勃然大怒的張梁一掌打在陳驀頭上,那呼嘯的雷光,將陳驀整顆腦袋劈碎,但是下一秒,陳驀再一次完好無損地出現在他面前。
再復一擊,結果亦是如此。
好似是終于意識到自己無法再對眼前這個男人造成任何威脅,張梁難以置信地后退兩步,在慘笑兩聲后,手中的天書掉落在地。
“這就是你的選擇么,素素…”張梁抬起頭長長嘆了口氣,在深深望了一眼在陳驀懷中一臉安詳之色的張素素后,他的身軀,漸漸變得透明,繼而逐漸支離破碎。
啊,要保護的女兒已經死了,他已沒有理由再留在這里…
--與此同時--
“看樣子是時候了…”
董卓好似亦察覺到了什么,面露苦笑地望著自己那逐漸崩壞的右手。
“祖父…”
孫尚香亦仿佛預感到了什么,緊緊抱住了董卓,忍不住低聲哭泣起來。
“別別,”董卓連忙哄道,“乖孫兒莫哭,你這一哭,讓祖父的心都要碎了…看到你活著,并且活得好好的,祖父已經很欣慰了…”
“祖父…”
“好好活下去,孩子,雖然我董家已不復存在,但你卻是我董氏最后一條血脈…”
“嗯!”強忍著心中的悲傷,孫尚香使勁地點了點頭。
“這樣,老夫就安心了…”微微一笑,董卓整個身軀,緩緩化作幾縷灰塵,隨風消逝。
--與此同時--
“唔?已經結束了么?”
在遙遠的戰場一角,孫堅略有些愕然地望著自己逐漸崩解的身軀。
“父親…”喘著粗氣的孫策面色一驚,畢竟他并不清楚其中的究竟。
或許是看出了孫策的不解,孫堅輕笑說道,“沒什么好驚訝的,為父早已死去,本來就是張素素那個女人施法復活的,那個女人一死,為父自然也會消失…看樣子,那個女人已經完成了自己的心愿呢!”說著,他深深望著眼前那魁梧的長子,面帶贊許地說道,“變強了啊,伯符…”
孫策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自他記事起,他的父親孫堅從未當面稱贊過他一句,從來都是呵斥、教訓、鞭策,孫策很清楚,那是因為他的父親對他報以太高的期待。
正因為如此,如今從父親的嘴里聽到贊許,孫策著實有些不適應。
“真好啊,比為父都要強了,好,好…”望著孫策連連點頭,孫堅走上前一步,伸手將自己的兒子緊緊摟在懷里,繼而沉聲說道,“家里,就交給你了…”
聽著那仿佛遺言般的話語,孫策的心情異常沉重。
“是,父親!”
“呵呵!”緩緩松開自己的兒子,重重在他肩膀上拍了兩下,孫堅笑著說道,“難過什么?為父本來就是早已死去的人,如今有這因緣巧合能和自己出色的兒子較量一番,你應當替為父感到高興才是!”
孫策聞言想笑,卻又笑不出來,終究只是堆出一副勉強的笑容。
“啊,是的,父親…”
--與此同時--
“你…怎么回事?”
正準備再次施展自己得意之技的趙云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愕然地望著在他面前的呂布。
只見呂布正一臉呆滯,默默地望著自己逐漸崩壞的身體。
“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趙云莫名其妙的目光注視下,呂布忽然仰天暢笑起來,只不過,那笑聲隱隱帶著幾分悲傷。
“這樣,我也恪守了自己的承諾…”
暗自嘀咕一句,呂布抬頭望向趙云,輕笑說道,“常山趙子龍是么?不錯,不錯!”
說著,他的身體迅速崩潰,化作一片仿佛晶體般的物質,被風所吹散。
一甩長槍,趙云皺眉望著呂布消失的位置,繼而長長嘆了口氣。
或許,世間有很多事,并不是看站在哪邊,只是最初選擇了誰…
當初,陳驀選擇了張素素,而如今,張素素選擇了陳驀,并沒有誰對誰錯,也不是什么正義與邪惡,僅僅只是,選擇了誰…
當張素素最后一絲生機消失時,被他所喚醒的尸鬼們,逐一開始崩潰。
“結束了呢…”
望著四周那些已丟棄了手中兵器的魏軍將士,郭汜深深吸了口氣,自嘲笑道,“老子總算可以安安靜靜地睡上一覺了…”
“啊,只是這一覺過去,就沒有再醒來的可能了!”望了一眼自己逐漸崩壞的身軀,曹性輕笑說道。
因為魏軍失去了斗志,本來處于苦戰當中的郭汜、曹性、劉辟、龔都等尸鬼,不費吹灰之力便來到了陳驀那里。
“大…”
劉辟本想叫喊,但是龔都卻一把拉住了他,繼而微微搖了搖頭。
“這樣就好了…”望著遠處那僅僅摟著張素素的陳驀,王思微微嘆了口氣。
“啊!”郭汜點了點頭。
一陣強風吹過,這四百多出身黑狼騎、西涼軍的尸鬼將領們,紛紛化作灰塵消逝。
而此刻的陳驀,卻似乎沒有注意到那些黑狼騎將領的消逝,因為他全部的心神,都集中在懷中的張素素身上。
突然,張素素的身軀動了一下,繼而,她緊閉的眼睛竟然再次睜開了。
“素…素?”陳驀難以置信地望著死而復生的張素素,但是還沒說話,卻見張素素一臉焦急地說道,“驀哥哥,速速找回六本天書,晚了就來不及了!”
“驀哥哥?”陳驀愣了愣,繼而恍然大悟,驚聲說道,“你…你是寧兒?”
“你呀,唉!”望著陳驀呆若木雞的表情,張寧仿佛是有些氣惱,她掙扎著站了起來,在一臉呆滯的陳驀的攙扶下,搖搖晃晃向前走了幾步,蹲下身將張梁丟在地上的五本天書拾了起來。
“不夠啊,只有五本…”張寧皺了皺眉。
話音剛落,忽然船艙內傳來一聲輕笑。
“不,是六本!”
在張寧略帶驚訝的目光下,郭嘉甩著酒葫蘆依在船艙門口,似笑非笑地望著她。
他舉在手中的,正是那所欠缺的最后一本天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