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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零七章·“OE·最后的圣餐(4)”

  “我們不是救世主,只是眾生的橋梁、傳承的書脊、連接前代與后代的無翼之鳥。”

  “我本身沒有翅膀,是一根根羽毛扎根在了我身上,化為我的臂膀,我又將其做成羽絨披給蒼生。”

  “使冰河不再,使萬眾得暖,使臘月不寒。”

  “如此,眾生的幸福,便是我的幸福。”

  “愿你們…幸福。”

——奧利維斯們  一瞬間,蘇明安感到自己的“吞噬”權柄脫離了鎖骨,化為透明的刀叉。

  叉子與刀的尖頭,對準他的方向。

  “信仰”權柄也同步脫落而出,流轉在他身后,化為一個巨大的時鐘。

  刀叉恰好位于時鐘中央,猶如指針。

  而他的身后——是遙遠的、茫茫的、猶如海洋般的百萬人影。他們身著五光十色的衣裳,佩戴各色光輝的裝備,似璀璨星空,似萬家燈火。

  蘇明安則在時鐘與刀叉的中央,仿佛一個即將燃燒的祭品。

  “創生者,本就是割自己的肉,喂給自己的筆下角色,以心血與靈魂作為燃料,供養他們。”司鵲望著這一幕,眼瞼垂下:

  “我曾將羅瓦莎的所有人都視作角色,一心讓他們創造精彩的情節。”

  “燈塔先生,你卻與我完全相反。你將許多與你無關的人們,這些如同書中角色的npc…也視作了人。”

  “可就算這樣…一定要犧牲嗎”

  蘇明安閉上眼。

  他仿佛聽到了許多人的詢問聲。

  他們在問…蘇明安,有沒有更好的辦法?有沒有別的可能?就算這樣,一定要犧牲嗎?

  他能望見呂樹沉默的視線,透過略長的劉海望來。

  能望見山田町一復雜的哭臉,說不清是恐懼還是痛苦。

  能望見戴著冠冕的海皇,手里拿著一對黑手套。

  能望見匆匆趕來的林音,她悲傷的淚容,腰間配著一支竹笛。

  有一瞬間,他在他們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刻骨的孤獨,仿佛透過遙遠的距離傳來。而這孤獨的源頭,是他。

  是他牽起了分散各處的他們,讓散落的星星匯聚成太陽,讓他們感受到一起回家的渴望,開始渴望幸福、安康與團聚,最后,他又不負責任地肆意松開手,令他們再度散落八方。

  心臟微微顫抖,像是有什么將要裂開。

  他甚至想好了該怎么說。

  如果他們奔到他面前,問他有沒有別的辦法。那么他就說,已經沒有了,能制裁第八席的大概只有這樣的辦法,這已經是他能做到的最好結局。

  如果他們質問他,不是承諾了一起回家嗎。那么他就說,你們也知道的,愿望終究只是愿望,我這一生說過太多謊言,我本就是一個不負責任的騙子。

  如果他們問他,以后該怎么辦?那么他就說,你們已經成為了很好的朋友,即使我不在,你們依舊能好好地過下去…這已經非常完美了。

  已經非常完美了。

  愿你們…幸福。

  可有一瞬間,他又有些后悔。

  如果剛才答應了玥玥,與所有人一起進入幸福的夢境…會不會比現在沉入冰冷的、黑漆漆、毫無知覺的死亡,要好一些?

  心臟突然像刀絞一樣疼,手指逐漸顫抖,一股一股恐懼升起。

  他牙齒打顫,想到這些,便不由自主害怕,怕得全身應激般發抖,小腿肚子像要抽筋。怕得眼淚好像要奪眶而出,眼眶瞬間通紅。

  但即使這樣,他帶著面具般的笑容,似是撫慰別人不必為他擔心,依舊牢牢握著筆。

親手書寫著…自己的死刑  臉上燦爛的笑容,猶如一個小丑面具。干癟,呆滯,快樂,凝固。

  “呼…”

  他睜開雙眼,倒映著血紅的蒼穹與無盡的身影,顫動手腕,揮動筆桿,落下了最后一個句號。

  書寫完成。

  金色的文字納入最后一片劇憶鏡片,升上天空,落入世界之書的最后一頁。

  “咚。”

  不知何處,響起了一聲巨錘落下的聲響。

  ——“敘事錨點”敲定真實之聲。

  他所寫的這些,成為了現實。

  而后,在這一瞬間,他看向司鵲,調動臉部肌肉,臉上緩緩綻放了一個潔凈的、快樂的、幸福的微笑。

  他回應了司鵲的問題:

  “嗯。我不后悔。”

  “畢竟,不是這顆心臟的話…”

  下半句沒能說出來。

  ——一根羽毛筆從他的心口穿過,剝離了他的心臟。

  19歲的青年蘇明安,

  他還有什么可償還之物。

占卜牌·(Thewheeloffortune)命運之輪  要素:鐘表、時間、水母、餐宴、羽毛筆、無法抗拒的命運。

  “——你能做的,唯有接受。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時鐘的指針是餐叉模樣,尖頭對著他的方向。鐘表之外的背景熒光點點,似璀璨星空,似萬家燈火,又似一雙雙狼一般窺視的眼睛。

  正中央,一根羽毛筆從他的心口穿過,仿佛一柄利滿懷敵意的劍,但他身后的白色水母觸須卻又友善地包裹著羽毛的尖頭。

  這就是…他占卜出來的人設圖嗎?

  ——第1216塊劇憶鏡片·“命運之輪”

  羽毛筆貫穿他的心口,帶出了一顆血紅的器官。

  藍紫色的血管,縈繞著一顆砰砰作響的軟體,像是沾滿果汁的紅蘋果,表皮布滿枝蔓般的痕跡。

  ——他的心臟。

  半顆世界樹的種子,散發著瑩瑩光輝,自這顆“紅蘋果”脫離而出,飄向遠方——飄到一位粉發少女手中。

  少女低頭望著這半顆染血的種子,抿緊了唇。

  她的另一只手,緊緊攥著一條漂亮的、銀色的發帶。

  一滴眼淚,毫無征兆地從鏡子般淡漠的眼瞳中落下。

  她錯愕地摸了摸自己眼角,驚覺這是什么,渾身不由自主顫抖。

  …眼淚。這是她第一次感知到這種東西。

  她沉默地感受著液體的溫熱。

  片刻后,一縷淺淡的微笑,從嘴角蔓延。

  原來這就是人類笑著哭,體會到的感情。

  “他一度認為自己是壯烈的神明,卻發現自己是遺世的猶大。”

  “烏鴉圍繞著他,齊齊唱道:‘我是您的子嗣!我是您的子嗣!’”

  “‘我們是鷹,是熊,又是獅子!’”

  白色的星星落下,落到呂樹手中,化為流光,鉆入他的鎖骨。

  他沉默地望著自己皮膚上的白色星星,察覺到了一股“萬物成真”之力,仿佛心念一動,便能心想事成。

  “信仰”權柄。

  ——可既然能心想事成,那…

  他閉上眼睛,反反復復地重復著自己的想法。

  請讓蘇明安得救。

  請讓蘇明安幸福。

  然而,當他睜開眼,白色星星依舊安靜。

——他在這一刻無比  痛苦地意識到了,

  那個青年的幸福,原來是神明也無法挽回之物。

  “彼等得之,歡欣鼓舞。”

  ——他們得了,便歡喜。

  “彼等相食,雀躍無比。”

  ——他們相食,便雀躍。

  蘇明安的軀體,由血肉之軀逐漸化為了純凈的能量源,就像一顆晶瑩的琥珀,這是司鵲教的方法。

  他握緊了羽毛筆,尖頭對準自己。

  只要落下去…他就將如秸稈般散向八方,如星海般落遍世間,成就最后的“圣餐”。像極了他過生日那天夜里,看到的漫天煙火。

  綻放一刻,便落向八方。

  他的心中涌現出一股劇烈的恐懼,但很快,他強行揚起了自己的嘴角。

  笑容,救世主燦爛的笑容。

  干癟,呆滯,快樂,凝固。

  人們仰起頭,等待著。

  “仁慈之主,請恕吾等之罪!”

  ——仁慈的主啊,請寬恕我!

  “鳥兒,鳥兒,汝已長出血肉!”

  ——你的信徒,你的鳥兒,已長出了血肉!

  “——蘇明安!你不能這么做,你難道一點都不為自己考慮嗎!”艾蘭得駁雜的聲音響起,帶著幾乎失去理智的瘋狂:“你好不容易走到今天,難道就是為了這一刻嗎!?你死了,旁人頂多掉兩滴眼淚,假惺惺地感激幾句,值得嗎!!!你要是活下去,就是這個世界的主宰,沒有任何人能忤逆你!你是三級神,失去心臟也還能活一段時間,現在收回心臟還來得及啊!!”

  艾蘭得實在不明白蘇明安這樣的人。

  明明渴望的寶貴之物近在眼前,只要伸手就能夠到,卻偏偏因為一些可笑的“大義”、“理想”的理由而丟掉。

  蠢!太蠢了!

  怎么會有人蠢到這個地步!

  可第一玩家走到今天,足以說明他不蠢,到底是什么東西迷惑了他的心智?

  理想…對,理想!理想果然是一種極為恐怖的洗腦。求生是人類的本能,卻有人為了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忤逆了自己的本能!多么可怕啊!

  艾蘭得膽戰心驚,連連搖頭。

  蘇明安閉上雙眼。

  他的心中有強烈的恐懼,一股一股向上冒,幾乎把他吞沒。但隨之而來的,又是一股強烈的釋然。

  原來,在有些事物面前,死亡也可以不可怕…嗯,不可怕。

  一個甘心自縛的愚人。

  “蘇明安。”恍惚間,他聽到靈知夢使玥玥的聲音。

  她是第十二席,即使不能親身降臨,也能傳遞聲音:

  “我可以把你的靈魂立刻抽走,帶你進入我的夢境,讓你活下去。”

  “代價是,會把第八席一起帶進夢境,夢境將不再是凈土。也再沒有人能遏制萬物終焉之主。”

  “你愿意…”

  她嘆息一聲:

  “好吧…不用詢問了,我知道你不會愿意。”

  蘇明安嘴角勾著。

  玥玥…果然還是很了解他。

  “我只有一些問題,想問你。”她的聲音很輕很輕,有些哽咽,好像哭過。

  蘇明安很難想象她哭鼻子的樣子,自從她離開他后,好像就沒怎么哭過了…

  他不由得好奇地豎起了耳朵,在這最后的時間里,聆聽她的聲音。

  “如果不是這場游戲,如果不是因為你的身份。”玥玥斷斷續續的聲音:

  “你愿意和我一起回去,一起玩我研制出的跳跳跳游戲嗎?”

  她的嗓音逐漸夾雜了哭腔:

  “會嫌我菜嗎?會不跟我玩嗎?”

  “會為了剪視頻,把我丟在一邊嗎?會拾掇我去吃巧克力,然后偷偷把我的存檔打通關嗎?”

  “會邀請我玩那些硬核的恐怖逃殺游戲,然后把我鎖在柜子里,看我被嚇唬嗎?會走在前面給我打手電筒,幫我打退撲過來的跳臉怪嗎?”

  “會幫我抄好十三頁紙的錯題本嗎?會在夜里挑著燈,躲著媽媽,帶我在你家后院的梧桐樹下一句一句,教我該怎么解那些錯題嗎?”

  “會給我講故事嗎?會在我從窗臺上跳下來時接住我,給我涂藥,和我一起逃向小巷嗎?”

  “會…和我上同一個大學,在同一個劇本殺故事里,扮演‘第一玩家’和‘靈知夢使’的角色嗎?”

  “會陪我一起去西門食堂喝菌菇湯,嫌棄地挑掉碗里的折耳根和香菜嗎?會逃課出去打游戲,毫無紀律地讓我幫你簽到打卡嗎?”

  “會面對秋招束手無策,費盡心思完善簡歷,吐槽那些刁鉆的招聘會,和我抱怨工作越來越難找嗎?”

  “會成為一個超級有名的恐怖游戲up主,獲得百大,讓我幫忙管理你的評論區和直播間嗎?”

  “會頭發稀疏,身材走型,成為一個街上平凡幸福的中年人嗎?”

  “會讓我參加你的婚禮嗎?會讓我抱抱你的孩子嗎?或者…會讓我陪你去世界各地試一場單身旅行嗎?”

  “然后…”

  她的嗓音又夾雜了一些笑意,讓蘇明安仿佛感到,她的嘴角在此刻,輕輕揚起:

  “會和我一起扶持下去,幸福地…繼續當同甘共苦的發小嗎?”

  “直到我們都七老八十為止…不,都九十歲,一百歲為止…”

  “我們還沒看過你穿上職業裝的模樣呢,還沒看到你白發蒼蒼的模樣呢…你還太小了,太小了…”

  黑發輕柔地揚起,眼眸閉合——

  他沒有力氣回答玥玥的話,雙手緩緩垂落,身軀如漆黑燕子般墜落。

  一點點熒光,從他琥珀般的身軀飄起,飄向四面八方。

  那股哭聲愈發大了,幾乎在他耳邊回響,一聲,一聲,又一聲。

  …別哭了,玥玥。

  他想安慰,卻發不出聲音。

  仿佛感到那顆已經失去的心臟,一陣陣地抽搐、揪疼。

  臉頰劃過溫熱,明明想好了,這會被世界記住的時刻,不要讓自己的表情太難看。要像個英雄一樣,大義凜然。像年少時幻想的,擊敗怪獸的奧特曼一樣。

  明明幻想這一刻,已很久。

  可真的到來時,為什么那么疼痛?痛得快要窒息了,痛得全身顫抖,痛得止不住眼淚。

  …我救了你三十三個周目,和你度過了千年的假期,終于看到你成為了一位完備而強大的女性。

  不要在這種時候…發出會讓他感到顫抖的哭聲了…

  眼皮終于合上,一尾漆黑的燕子,從空中墜落。

  這一刻,燕子好像聽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聲音。

  “你知道嗎?蘇明安。”茜伯爾起身,望著他:

  “缺少愛的孩子,展露出的情感太明顯了。”

  “他們小時候就缺乏的愛,即使長大后獲得多么豐厚的補足,內心依舊是貧瘠的。”

  “人的一生,終會追逐童年不可得之物。”

  我這一生…

  視野一片漆黑,蘇明安微微翹起唇角。

  …卻好像追逐到了…很多很多…

  我是幸福的。

  人生是美滿的。

  我的身邊有那么多很好的朋友。

  我遇見了照顧我的親人與教父。

  我的童年是幸福的,我的內心是充盈的,我從來不曾缺少…“愛”。

  我實現了自己的理想,保護了這個世界。

  我終于滿足與釋然。

  這般貧瘠而平凡的我,終于完成了“第一玩家”的責任。

  我的一生,并無遺憾。

  “愛”是什么?

  是幸福?是分享?是同甘共苦?還是絕望與去死…?

  …抱歉。

  最后也沒能兌現我的諾言,復生一位朋友。

  但愛是什么。

  我好像也終于有了不一樣的答案。

  愛是…

  不必問了。

  “唰!”

  天際,滑過了一縷金芒,一道身影逐漸浮現。

夢想島中文    第一玩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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