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卡爾查閣下最近發布的故事我看過,非常好的一個故事!積極向上,陽光健康…這樣的故事才是我們需要的啊!”
“羅莫夫閣下,你可太抬舉我了…說起來,這是我的愛徒小葉,她是個吃苦耐勞的年輕人…年輕人經驗不足,還要仰仗您多提攜。您對于創作經費的申請嘛,我們這邊也會多多跟進。”
“啊,哈哈哈…小葉,一看就是一個潛力無窮的年輕人。一家兩代都是出色的創生者,真是虎父無犬女啊!合作之類的事…好說,好說!大家共同進步,都是為世界樹服務嘛!”
推杯換盞,燈光明爍。
滿臉堆笑的人們舉著酒杯,言辭之間滿是“合作”、“聯動”、“投資”,幾乎沒有對于創生內容的探討。
地位高者,從者眾。地位低者,化為從者。
蘇明安冷眼瞧著這一切,直到有人來到了自己桌前。
那是一個禿頂、方臉、戴著厚底黑框眼鏡的中年人,旁邊是一位劉海厚重、戴著厚底眼鏡的陰郁少女。宴會廳的視線大多集中在他們身上。
“這位就是王城最近很火的新人黑馬,麥子鵲吧。”中年人開口,聲音渾厚。
驟然被叫到筆名,蘇明安有種當眾開盒的羞恥感。
“司鵲,我來給你介紹一下。”見蘇明安毫不理睬,永春連忙站出來打圓場:“這位是創生者協會駐紅塔分會的副會長卡爾查先生,他旁邊的是會長的女兒葉舒榮。右邊這位是眾生聯合的議員羅莫夫閣下。他們都是派駐紅塔的大人物,早在幾十年前創作的故事就赫赫有名。”
按理來說,此時新人應該站起來敬酒,然而蘇明安依舊在炫芒果慕斯。
“司鵲…你年紀還小,這些老前輩,你都不認識。我帶你繞著酒桌走一圈,依次敬個酒、問個好,你就認識了。”永春堆笑道。他已經隱隱看見卡爾查等人有不悅之色。
若坐在這里的不是蘇明安,而是一個新入職場的普通人,此時就算再不愿,也只能堆笑著站起來,隨著“老人”一起圍圈敬酒。
這才是血淋淋的現實。
但坐在這里的恰好是蘇明安。
永春握住蘇明安的手腕,附耳小聲道:“…哥們,我知道你清高,但這種時候敬個酒,可比你埋頭寫幾萬字都有效!你若是和這些大人物綁到了一起,在你遇到一些困境時,旁人都會順手幫你一把。一些原本不會見你的人,看在這些大人物的面子上,也許就會愿意見你。不要覺得這是什么向現實低頭,這就是現實!若是不想把路走窄,就得學會潛規則!”
“…呵。”終于,蘇明安舉起酒杯。
看到他舉起酒杯,人們頓時感到如釋重負。
其實,卡爾查等人真的在意一杯酒嗎?他們在意的只是一種約定俗成的潛規則,他們已經在這種潛規則中浸淫了太久,凡是新人,都必須納入這條潛規則,否則便是挑釁他們的權威。
一旦交際環境限定到了酒桌上,似乎就只能靠喝酒來評判一個人的誠意——你不喝,就是不給面子。你喝得越多,代表你的心越誠。你喝得爛醉如泥,就代表你忠誠于我們。
剛入大學社團,蘇明安曾遭到這樣的酒桌文化,學長學姐端著一副前輩的架子,勸后輩喝酒,而他全程滴酒不碰,即使解釋自己不能喝,依舊遭到了孤立與白眼,第二天他就退了社團。
學生尚有轉身而走的勇氣,許多社會人卻再也無力拒絕。
而現在,蘇明安依舊秉持著這種意氣,婉言謝絕:“我不喝酒。”
卡爾查幾人臉色青白交加,但很快恢復了笑容:“看來這位小朋友沒有興趣認識我們。小葉,我們去那邊看看吧,那邊也有一些少年黑馬…”
他們很快走開了,沒有刁難,沒有責難。真正成熟的人不會像個反派一樣跳腳惱怒,而是默默把蘇明安拉進了結交的黑名單,面上依舊維持著友善。
司鵲若是以后發布新的故事,創生者協會恐怕不會給他好臉色。也許,不久后還會傳出“麥子鵲新人耍大牌”、“麥子鵲有書品沒人品”、“年輕黑馬看不起前輩,疑似成名膨脹”的輿論。
人們的視線轉開了,蘇明安繼續炫甜點,直到葉舒榮走到了他面前。
少女約莫十六七歲,胸前掛著金光閃爍的世界樹故事排行榜:No.129的勛章,她挑剔的目光在蘇明安臉上掃了掃,淡淡道:
“…你寫的只是宏大感人的故事罷了,充斥著自我幻想與不切實際的理想主義。平心而論,我的故事比你更精彩,憑什么風靡王城的不是我?”
她淺淺講了一下她的故事,包括架構、情節、人設…然后盯著蘇明安。
雖然她是來挑釁的,但比起那些只談資本的前輩,蘇明安卻更欣賞這樣的人,至少她是真的來討論創生的。
坦白而言,14歲的司鵲尚顯青澀,故事存在許多突兀之處,沒有比葉舒榮的故事精彩多少,但偏偏風口不講道理,即使雙方的故事質量差不多,雙方的風靡程度卻天差地別。
“你胸前的這是什么?”蘇明安指了指徽章。
葉舒榮一愣,昂頭驕傲道:“創生的概念這幾年剛剛出現,世界樹列出排行榜,選取了一千個它最喜歡的故事。我的故事排在129名,你恐怕根本沒入榜吧?”
蘇明安看了眼面板。確實,司鵲的故事完成得太晚了,世界樹還沒有更新第二次排行榜。
“我勸你還是不要太清高。”葉舒榮抱胸道:“我雖然年紀小,卻也見過不少眼巴巴求我父親的人。這就像研究生和導師一樣,你要是有個好導師,平時辦事把名號一報,其他人頓時相視一笑、客客氣氣…這都是人情世故。”
“麥子鵲,你的天賦還不足以支持你對抗世道。”
蘇明安笑了笑,沒說什么。
這時,幾個貴族走上前來,向蘇明安敬酒。
蘇明安婉言謝絕。
司鵲14歲的年紀實在驚人,即使最開始的幾人碰了壁,后面的人還是來了一批又一批。有的是來探討經驗的創生者,有的是想結交的貴族,有的是單純追星的少女。蘇明安都以麥子汁應對。
直到他察覺到手中一重,酒液從上方落入了他的杯中。
抬頭一看,一位紅發女貴族正給他倒酒,滿手珠翠瑩瑩閃光。
“…小喜鵲,我是諾曼侯爵,陪我喝一杯吧。”她俯身,紅鴿子寶石在胸前一晃一晃。
蘇明安一眼就洞穿了她的意圖,淡淡道:“14歲你都能下手,真不是人。”
諾曼侯爵笑道:“我只是想和你做一場你情我愿的交易,你可以盡情地對抗世道,不理睬任何人,凡事我都可以為你善后。你的第二個故事,我也會幫你推流。比起那些陰沉沉的大叔,和我喝一杯,是不是更舒服一些呢?你總該要一個靠山吧。”
她又湊近了幾分,這一句近乎威脅:
“…我想,你也不希望橋丟了皇家工程師的工作吧。”
“你現在如此肆意,不過是因為橋供著你買紙筆。但沒了錢,困于生活的柴米油鹽,你以為你還能寫出什么好東西嗎?你的心會被生活的瑣碎占據,再也無法自由幻想了。看那些天天在貧民窟撿垃圾的小孩,他們可寫不出有趣的故事。”
蘇明安看到了羅瓦莎的陰暗一角。
這時,一直蒙面沉默的艾斯達妮公主突然站了起來,奪過蘇明安手中的酒杯,徑直往諾曼臉上一潑。
諾曼捂著臉,滿頭怒火,正要發作。艾斯達妮公主直接扯下了面紗,露出一張精致高傲的臉。
頃刻間,宴會廳一片死寂。
人們沒想到,宴會的主人竟然一直蒙面坐在蘇明安旁邊。
“公主。”諾曼侯爵暗道不好,強撐著解釋:“麥子鵲只是新人,按照常理,創生等級低的人應當讓著創生等級高的人。但他卻對諸多前輩擺冷臉、耍大牌…”
“什么‘按照常理來說’?”艾斯達妮上前一步,把蘇明安護在身后,冷笑一聲:“創生的概念這才出現幾年?什么‘創生圈子’,什么‘創生潛規則’都出現了?光看資歷,不看水平,任何圈子都是因為這樣的評判標準而爛掉的!”
她還欲說,蘇明安擺了擺手,淡淡道:“公主,不必解釋。既然大家都想看我的創生等級,看便是了。”
他打開界面,調轉方向,對著眾人。
接下來的事情,你不想回想。
人們滑稽而震驚的神情,并不能讓你感到打臉的爽快,反而有種深深的悲哀。
“天哪!他竟是C級創生者!”羅莫夫臉上的表情皸裂了。
“總部會長的等級是當前最高的,可也只有D級啊!照這么說,這小孩豈不是都能當會長了…”卡爾查瞠目結舌。
“他…他怎么會…他明明比我還小兩歲…他卻比爸爸都厲害嗎…”葉舒榮徹底失去了驕傲的神色,臉色蒼白。
“不可能!為什么,為什么會是這個評級,世界樹就這么喜歡他嗎!?”諾曼目眥欲裂,手中的酒杯掉到了地上。
“第一創生者!!這才是第一創生者啊!!天哪,我居然在紅塔見到了整個羅瓦莎的第一創生者!”人們交頭接耳,有人連忙拿出相機,記錄這一幕。
“拜見龍王!”永春直接納頭便拜。
——你該高興嗎?
——你該暗爽嗎?
這全宴會廳的人們都向你俯首的這一幕,這爽快打臉的一幕,足以讓任何人血脈磅礴、興奮不已。
然而,你并沒有體察到一絲一毫的喜悅。
任何喜劇的內核都是悲劇。
看似爽劇的背后,卻是人們對于“潛規則”的堅決捍衛與堅持。
他們拜的不是你,而是你面前這個冰冷的字母。
他們討好的不是你,而是喜歡你故事的世界樹。
他們崇敬的不是你,而是你背后的嚴密的階級秩序。
葉舒榮的故事和你差不了多少,為什么得到一切的是你呢?不過是世界樹口味的偏愛,不過是風口。
他們的臉很快變為了討好,就連一開始冰冷走開的卡爾查等人都滿臉堆笑地走了過來,朝你敬酒——多有趣,剛才是你需要向他們敬酒,現在,雙方地位調換,你成為了這個潛規則的受益者。
可你不愿成為“卡爾查”。
“前輩,我敬您一杯…”卡爾查堆笑道,朝你走來。仿佛一只判若兩人的變色龍。
你再也看不下去,放下麥子汁離開,廳內的酒氣熏得你想吐。臨走前你看了一眼卡爾查的神情——這位禿頂中年人臉色血紅,酒氣滿身,一副快要吐出來的表情。他應該也不想喝酒吧,但沒有辦法,也許為了生活與家庭,他不得不融入這些潛規則,化為秩序的一部分。而他的子女,也許過十幾年后,也會身處這樣的怪圈中,作為新人走上酒桌。
你只是更幸運一點,能逃出這種永無止境的怪圈。
離開了宴會廳,冷風擦過廊柱而來,吹起你的綠色長發,你頓時感到清新,好像終于短暫逃出了腐朽的人世。
你漫無目的地走著,皇宮的花園很大,隨處是嬌艷的花朵。這時,你突然感到胸中一痛。
…被下毒了?
蘇明安想起剛才有很多人靠近過自己,司鵲的身體還小,對毒性沒什么抵抗力。
他扶著墻壁往回走,視野卻暈暈沉沉,不知道走到了哪里。走到長廊時,聽見了諾曼侯爵的聲音:
“…他應該就在附近,我聽到腳步了。好不容易調開了侍衛,要一次得手。”
她拿著一個大麻袋,四處尋找蘇明安。
蘇明安往長廊走,左右皆房門緊閉。這是,諾曼似乎聽到了聲音,朝他這邊快速走來。
“咔噠。”
就在這時,一只手從旁邊的房門伸來,把蘇明安拽進了房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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