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遇這種突發狀況,游方有兩個選擇!要么過去看看熱鬧,但那樣可能會有危險;要么趕緊料理完殺人現場離開,他自己還有一大堆麻煩呢。而他卻站在胡旭元的尸休前愣了片刻,因為感覺很奇特,山梁那邊強大的威壓氣息中既包含著侵略感更多的卻是安全感,這也太矛盾了!
難道是兩個人,或者兩件“東西”在對峙,分別對自己產生了不同的影響?對,一定是這樣!游方突然想明白了這種矛盾感的來源,不是用靈堂感應到的,他也不可能將靈覺延伸到山梁那邊去挑逗那么強大的氣息,而是猜到的。
怎么形容這種感覺?游方沒有經歷過所以說不清,以他能回憶起的場景勉強類比,山谷那邊好似有兩只活生生的滄州鐵獅子,毫不掩飾彼此的威壓之氣。這股氣息是突然彌漫開的,說明他們剛才還是含而不發,此刻陡然進入一種針鋒相對的警戒狀態,但山梁那邊的地氣并沒有產生劇烈的波動,說明他們還在對峙并沒有動手。
游方很清楚,就那種侵略性的威壓氣息來看,假如是沖著自己來的,在這荒郊野外他根本逃不掉,試想一下一只活的滄州鐵獅子,能主動運用自身的靈性發出攻擊,并不需要跑多快,在這里很容易就能“鎮住”游方。但這股氣息似乎被擋住了,另有人應該在保護他,會是誰呢?
劉黎!游方能想到的只有那怪老頭了。至于另一個人,應該是胡旭元的同伙,游方從未得罪過那等高人,只有這樣才能解釋的通。看來劉黎與胡旭元不是一伙的,而他們今天都在八大處遇到自己了,卻因為各自的原因都沒有露面。
至于胡旭元,當然是想暗中設局害自己,他已經這么做了。而劉黎,之所以不露面可能是發現了自己身處險境,于是在暗中保護。實情究竟是不是這樣,到山梁那邊看一眼便知!
游方小心翼翼的繞開胡旭元的尸休,全身勁力虛凝,輕手輕腳穿過村林向山梁上走去。這是一片香山一帶典型的紅襯林,初秋時節葉子的邊緣還帶點淺綠,而葉脈已呈深紅向外逐漸變淡,就似侵染的血跡。
游方的身法再輕悄但也不會飛,腳步在落咋上發出輕微的沙沙聲,他很注意控制步伐節奏,借助周圍風聲的起伏掩護。
越接近山粱,那邊谷中的威壓氣息感覺就越為強烈,靈覺中又聽見秦漁發出的聲音,竟如少女的呻吟,列身上也有點點光芒流閃,就似月下潭水的波光。
2010年九月二日黃昏時分,香山西麓無名谷中,當代地師劉黎站的筆直,神情少見的嚴肅。他左手將一面羅盤平端在胸前,正是從游方家中偷走的那塊明代老盤子,而右手背在身后做了個藏刀勢,手中持著一把家伙,看制式竟然是民國撫戰時胡老式步槍上的刺刀。
羅盤天池中輕飄飄的碰針此劑卻顯得凝重無比,并不朝向南方,而是指著三丈外與劉黎面對面站立的另一個人。
此人身材很健碩,穿著休閑西裝混身上下沒有一絲多余的贅肉,雙手與面部的皮膚很細嫩幾乎看不見皺紋,略有些凌亂的半長發烏男發亮口這些通常都是年輕人才具備的外貌特征,但這個人怎么看都不年輕了,至少也在五十開外,至于多大年紀說不清楚,他的身材相貌保養的雖好,但掩飾不住老成的氣質。
他的周身一米外插著六桿黃旗,旗桿約有兩尺來高,旗幡只有巴掌大小。山谷中無風,而這些旗幡竟然奇異的緩緩飄動,方向都非著中央的此人。他手中拿著一把怪異的東西,似玉非玉,細看竟像一只一端削尖、表面鉆著一溜細孔、摩挲的異常光潤的細長骨棒。
他的鼻梁咯高,鼻尖略呈懸膽狀,眼睛不大卻蘊含精光,給人一種深不可測的感覺,但此刻看著劉黎卻露出幾分忌憚之色。他乓在說話:“我敬你是長者,見面客客氣氣叫一聲劉前輩,多年不見,為何突然現身此處攔住向某的去路?我們向家可未曾有什么開罪前輩的地方!”
劉黎的表情雖然嚴肅,但說話還是判慣的不著調,冷笑一聲反問道:“攔你就是攔你,別把整個向家搬出來,難道你向左狐犯了法,要把向家所有人都抓去坐牢嗎?”
原來對面那人名叫向左狐,他微微一皺眉:“前輩不要胡攪蠻纏,你我素無過節,今天是什么意思?”
劉黎的嘴角動子動,似是想笑,可是一點笑意都沒露出來:我倒想問問你是什么意思,先別管我為何攔路,你過去想干什么?”
向左狐有些不耐煩了:“我走我的路,與前輩無關。”
劉黎瞇起了眼睛,表情很平淡可語氣夠狠:”干脆把話說明白吧!我與你師父有點交情,本不想為難你,今天你只要不過去插手,不給你那個不成器的外甥加徒弟當幫兇,我就不殺你!”
向左狐的臉色終于變了,有一股怒意上沖,周圍的旗幡也發出獵獵之聲,但隨即又壓了下去,怒氣一收淡淡笑道:“劉黎,原來你是想管小輩們的閑事。“他的稱呼變了,不再叫前輩而是直呼劉黎之名。
劉黎輕輕搖了搖頭:“你這么大人了,有七十多了吧?我看也快老年癡呆了,當面說胡話,我此刻理會他們了嗎,我在管你的閑事!”
向左狐:“論年紀我怎能與你比?自從六十四年前你被自己的好徒兒傷了之后,恐怕再也抖不起一代地師的威風了。聽說你這些年還一直不消停,折壽的事情也干過不少吧?…對了,傳人找到沒有?聽我一句勸,就別那么矯情了,你再挑到不也是選中了馮敬那種欺師滅祖的弟子嗎?…假如你有意,我倒可以給你引見很多青年才俊,徒弟隨便挑,免得你老人家把那一身本事帶孫棺材里,既對不起自己也對不起歷代地師。”
劉黎的臉色也變了,瞬間有怒氣上涌,對方顯然是說中了他的心病,但他也很快恢復了平靜,鼻孔出氣笑了兩聲道:“嘿嘿嘿,你給我介紹傳人,就山那邊的貨色嗎?說的難聽點,就算他想欺師滅祖,也連門都摸不著。…實話告訴你吧,我還真看中了一個小子,就是此刻你外甥設局想害的人。怎么樣,明白我為何要攔路了吧?”
向左狐意外的哦了一聲道:“原來如此,看來我們之間有些誤會,我這就去告訴旭元一聲,不要出手便是。”
劉黎還在笑,但這笑聲怎么聽怎么覺得身上發寒:“攔住你的路,那小子可能傷的不輕,但總能保住性命。假如放你過去,他有十條命也得送在這里,你就老老實實陪我老人家在此聊天吧。”
向左狐:“前輩真的誤會了,我是想去阻止旭元,這種事他本就不該做,對方又是您老看中傳人,還是及時化解恩怨的好。要是耽擱了,萬一傷了那人的性命可就不好辦了。”他又改口稱劉黎為前輩了。
劉黎毫不掩飾鄙夷之色:“徒弟是你自己帶到北京的,他溜出來做什么事難道你不清楚,他想得手的東西你也想要吧?于是放任他去做惡,回頭自己坐收漁利還不用擔此惡行,如意算盤打的挺好啊!…你比你師父可要差勁多了,他怎么把向家交給了你?”
向左狐的臉色變了好幾變,雙目中有凌厲的光芒閃現,終于還是沒有發作,陰沉著臉道:“前輩真的僅僅是攔路嗎?”
劉黎鼻孔一揚:“廢話!”
向左狐追問道:“萬一那人真有好歹,你也不追究?”
劉黎:“只要你今天不闖關,不親自對他動手,我就不追究。”
向左狐:“那就把話說清楚,我想去阻止旭元,而前輩你擋著不讓,真發生這種事,可不能怪我。”
劉黎斷煞道:“我不怪你。”
向左狐笑了,神情變的很輕松:“那好,我就陪前輩在這里欣賞一下香山風景吧,黃昏時分觀將紅未紅之層林淺染,別有一番韻味,前輩以為呢?”
劉黎把嘴一閉,眼皮往上翻,干脆不理他也不看他了。
就這么過了幾分鐘,向左狐見劉黎毫不動容的表情,忍不住又試探著問道:“前輩是認為那人能從旭元手下逃脫吧?故此不聞不問。”
劉黎還是悶葫蘆一般不答話,向左狐又問道:“難道您竟會認為旭元不是他的對手?”
劉黎終于開口了:“我說你外甥今天要栽,你信不?”
向左狐干笑兩聲,瞇著眼睛道:“您這是什么意思?”
劉黎的神情竟變的有幾分戲髏:“給你講個故事好不好?…我這人一向不愛管閑事,在山上看見蛇也會繞道走。但有一次我在大道上走的好好的,一各蛇突然竄出來咬我,嚇得我蹦樹上去了,它當然沒咬著。我從樹上跳下來卻把它打死了給師父燉湯喝,師父問我既然蛇未傷到人,我為何不放過它?…你猜我是怎么回答的?”
向左狐的神情有些緊張起來:“您是怎么答的?”
劉黎:“我對師父說,這條毒蛇隱藏在道邊咬人,實在兇險。他自然咬不到我,但是后來人總會遭殃,不弄死還留著干什么,誰叫我遇上了呢?”
假如游方在旁邊也許會感到驚訝,劉黎在少年時竟與他有類似的經歷。但劉黎為人的風格、行事的手段乃至心性都與游方大不相司,甚至透著常人難以理解的怪異,難怪游方會在心里稱呼他怪老頭。他明知山那邊會發生什么事,竟然只擋住向左狐插手,其余的不聞不問,也不管游方是否會送命?不論結果如何,這老頭也夠狠夠絕不似善茬!假如換作游方的話,絕對不會這么做,他定會首先設法阻止事情的發生。
話說到這里,向左狐眼中也有些疑慮之色,似是自我安慰般的問道:“前輩,你可知我徒兒的本事?我這次帶他來北京八大處,就是為了出師行走江湖前的閱歷與試練,他即將化靈覺為神識。至于那個年輕人,我在八大處見過,遠不是旭元的對手。”
劉黎點了點頭:“哦,你見過呀?果然是放縱徒兒行惡,否則你跟到這里來干什么,就是為了看徒弟得沒得手嗎?
若想阻止的話早就可以阻止了。”
向左狐臉色有點掛不住了:“劉黎!你不要太過分,我向某并不怕你!你六十多年前受創之后早已威風不在,我是感念門中長輩的舊情才沒有與你動手。…真為你可惜呀,好不容易看中一位傳人,轉眼又要遭殃。他怪不得別人,只怪他被你看中了。”
劉黎居然還有心思調侃對方:“你怕不怕,關我屁事!剛才不是說好了嗎,只要你不插手,我也不管閑事,怎么還說個沒完沒了,堂堂一代宗門家主,啰嗦的像個居委會大媽。”
就在此刻兩人臉色司時一變,他們在談話時早已發動神識運轉山川地氣凝而不發,此刻不約而同釋放出驚人的威壓相互對峙,防止對方先行異動。劉黎點頭一字一頓道:“引煞陣,破了,你外甥,快了。”向左狐冷笑道:“我徒兒已得手撤陣,不知那人生死如何,不是我不想阻止,都是拜你所賜。”
饒是劉黎奸猾似成精老鬼,向左狐心機陰險深沉,這兩位世上罕見的高人也把事情給猜錯了。劉黎認為游方已破陣,馬上要收拾掉胡旭元:而向左狐說胡旭元得手,已自行撤陣。但實情是胡旭元此時已經死了,游歲撥劍時后縱了一大步,不想濺自己一身血,落地時恰好踢斷了一根插在地上布陣的骨頭。
游方并不是先破陣后殺人,而是當機立斷拔劍沖擊,侍仗秦漁之煞厲,同時胡旭元這個膿包也很配合,讓他直線沖入法陣殺了人,然后才無意間“破”了無人控制的引煞陣——其實破不破陣都無所謂了。
由于隔了一道山梁,那邊又被煞氣籠罩,而兩位高人的神識暗中對峙相互提防,因此誰也不清楚山梁那邊具體的情況,只是感應到有冬巷棄了對陣法的控制,片刻之后那座引煞陣就消失了。至于細節如何,要么親自過去看看,那么等那邊有人過來。
現在這種劍撥弩張的狀況,他們當然誰都沒法過去,劉黎陰沉著臉說道:“向左狐,你可以走了!”
向左狐司樣臉色一沉:“劉黎,方才話說的明白,我未插手,你也就不能插手,難道此刻還想加害我的徒兒?回去之后,我自會責罰與管教旭元,但今天一定要將他帶走口”
“你就等著為他收尸吧!”劉黎冷哼答話,眼中忍不住卻有焦急之色。假如是胡旭元得手,一定會過來見向左狐,但老頭似乎并不擔心這種情況。真正糟糕的是,比游魚還滑的小游子遭遇到這種無妄之事,一定會萬分謹慎。如果他設法隱藏形跡躲了起來,偌大的北京城可不好再找;如果受驚之下迅速離開了北京,那就更難抓住了。
假如游方此刻溜走了,連“作案現場”都不處理,這兩位高人還真的誰都拿他沒辦法。可是游方沒走,而是小心翼翼的穿過村林向山谷這邊來了。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山谷四面除了風聲沒有別的動靜,似乎這一片天地都在沙沙作響。向左狐突然書頭向劉黎身后望去,臉色瞬間充血變得非常難看甚至很恐怖。只見遠處山梁上、襯影余光中悄然出現了一個人,身形雖然隱藏的很好,但怎能躲過一直在守望彼處的向左狐?
他從山梁上剛一探牙,向左狐就發現了,雖看不真切他的面目,但一眼就斷定來者不是胡旭元!不禁神色大變。
劉黎是背對山梁而立,向左狐抬頭變色,老頭司樣察覺有人過來了,不禁心中一驚,回頭喝問道:“小游子,是你嗎?”
游方只來得及大喊一聲“小心一一!”隨即往后一仰站立不穩,如果不是撞在一棵樹上,差點就滾了回去。就在劉黎回頭喝問的一瞬間,兩位高人動手了,是向左狐率先猝然發難。
見劉黎分神回頭,向左狐眼中滿是怨毒之色,毫不猶豫一揮手中骨刺,環繞周身的六面旗幡飄蕩中忽然轉向。最后兩面旗分開料指左黃前方,對著他身側的兩桿旗,而那兩面旗幡又收攏斜指左右前方,對著他身前的兩桿旗口向左狐身前的兩面旗幡,似是被無形的勁力繃的筆直,指向三丈外的劉黎。
隨著旗幡一動,異象陡生!
“浩然”與“陰森”作為形容詞通常用在含義截然不司的場合,但此時的山谷中真真切切卷起一片潔然的陰森之氣,匯聚而來從向左狐的身側繞過,順著旗幡的指引如不斷的激流向劉黎涌射而去。
其濃郁精純到什么程度?提到陰氣,很多人聯想到顏色當然是發黑,然而它實則無形無色,看不見摸不著只能感應。可襲向劉黎的陰森激流竟有了肉眼可見的“色”,星星點點的幽藍色似是世上最賭淡的火花,照不亮任何東西,但在黑暗中卻可以看見。
點點幽藍奔涌閃現,宛如陰森激流中鋒利的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