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胎顯化便是仙,真身成型即是圣。
超脫輪回稱為神,六道不容是為魔。
這片神州大地已多年沒出現過神話生物,仙神圣魔,儼然成為了已被歷史抹去的傳說,但在方士傳承下來的學識之中,無上的仙家,超凡的大圣,天外的神只,恐怖的魔羅,這些傳說都是真實且存在的事物。
今日不僅遇到了一身武藝出神入化的陽仙,又親眼目睹了一位大圣從地下破土而出,還在與其短暫的交手之后存活了下來,作為一名方士,吳仇簡直三生有幸。
究竟是什么樣的機緣才會促成這場奇遇?
本以為所謂的“大圣”只不過是眼前這人胡謅出來的詞匯,沒想到對方解釋出來的含義倒是有模有樣,連楚云天自己都懷疑,自己是不是真成了什么大圣,不過轉念一想,他卻是搖了搖頭,轉而大大咧咧笑道:“我可不算什么大圣。”
凡人到底還是會被自身的經歷與眼界所限。
嚴格來說,在仙神圣魔之中,楚云天屬于天外的神只,這具龍相木屬真身只不過是他后天修習來的產物,本質上他仍然屬于黑星的神子,不過看到吳仇小心翼翼的恭敬模樣,敬畏之中還帶著朝圣般的景仰,楚云天顯然對吳仇表現出來的謙卑十分受用。
“大圣莫要說笑了,以大圣這份真身修為,大圣若不敢稱圣,誰又有資格稱圣?”吳仇可不敢因為楚云天的否認就怠慢了對方,依然以大圣之名稱呼眼前這個少年。
誰知上一秒還大大咧咧的楚云天忽然橫眉冷對:“你說是就是?你這是在教我做事?”
吳仇哪能想到楚云天說變臉就變臉,渾身冷汗“刷”的一下就冒了出來,卻不曾想楚云天又哈哈大笑了起來,甚至還拍了拍吳仇的胳膊:“跟你開個玩笑,看把你嚇的,哈哈哈。”
“…”吳仇深知這些神仙般的人物生性喜怒無常,不敢再反駁,只得順著楚云天的話頷首低頭。
“說起來。”楚云天將手中的黃符順勢塞進了褲子口袋之后,這才看向吳仇:“剛剛附在你身上那玩意兒有點邪性啊,那是個啥玩意兒?”
那張符可是李良送給吳仇的,眼看楚云天居然熟練的據為己有,吳仇也不敢多嘴,雖然肉痛不已,但他仍是老老實實回答了楚云天的問題:“大圣有所不知,賤民乃是一介方士,曉得請仙借法之道,此前附身于賤民身上的存在,乃是賤民供奉著的仙家。”
“啊?!”楚云天頓時大驚:“法力還能借?”
吳仇沉聲道:“是的。”
“借了用還不?”
“…不用。”
“竟然還有這種好事!”
眼前這位大圣的思維之跳脫,令吳仇有些跟不上他的節奏,就看那少年模樣的大圣撫著下巴沉思了片刻,眼中似乎產生了某種興致勃勃之色,片刻后,少年突然開口道:“你能教我怎么跟神仙借法不?”
“這…”吳仇哪想到對方會提出這個要求。
就以這具龍相木屬真身的修為,足以在凡人面前稱圣了,這等可怕的境界實力,何必需要去跟其他仙神借法?估計這少年跟仙家借來的法力都不一定比他本身的實力更強,何況,吳仇此時也沒有多余的心思跟對方論道,他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壯著膽子向少年請示道:“大圣若是對敬仙之道感興趣,吳仇愿意將這門本事悉數傳與大圣,但是眼下吳仇還有一樁心愿未了,時不待我,還請大圣寬裕一些時間。”
“好。”
楚云天果斷的同意了。
“那我,先行告辭?”吳仇試探性的請示道。
見到楚云天點頭,吳仇才敢走,臨走之前他又對楚云天行了一禮,保持著禮節后退出去幾步之后,這才轉身離去,楚云天看了一眼這個苦大仇深的中年男人,他想了想,于是從口中吹出了一縷淡紅色的霧氣,吹向了吳仇。
當那未知的紅霧襲來之際,吳仇后腦勺的頭發突然分開,從中顯露出了一張水彩涂畫出來的人臉,那人臉上的眼睛動了動,下一刻,吳仇頓時心有所感,急忙轉身看向了吹來的紅霧:“大圣這是?!”
無形無態的紅霧好似長了眼睛一般,全方位朝著吳仇覆蓋了過來,在這種無死角的吹拂之中,吳仇逃都沒地方逃,只能在急退之中眼睜睜看著紅霧吞沒了自己,然而預想中的危險并沒有出現。
紅霧迅速滲入了吳仇全身體表的毛孔,即使他屏住呼吸都沒用,在這些紅霧進入體內之后,紅霧中的高氧分子融入了他血液之中,好似為他注入了無窮的力量,渾身有種使不完的勁兒,而紅霧附帶的致幻類毒素,則是和吳仇的神經系統產生了中和效果,為他洗去了精神層面的疲勞,以及身體被仙力侵蝕的白色斑塊。
吳仇體表的裂痕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修復。
就連干枯的皮膚也在恢復水分。
“這、這種感覺——”吳仇全身上下充斥著一種生機勃勃的力量感。
到了這個時候他哪里還不懂得楚云天為他做了什么,感受著體內氣血煥發出了比以前更旺盛的生機,吳仇頓時激動到無以復加,他轉身跪地向楚云天磕了下去:“謝大圣賜下機緣!大恩大德,吳仇無以為報!”
“沒必要謝我。”楚云天無所謂的道:“別忘了你答應我的事就行了。”
吳仇再次磕頭承諾:“黃天在上,吳仇必遵與大圣的約定!”
只見吳仇重新站了起來,這一次,他再也沒有了之前那種渾身干裂快要油盡燈枯的感覺,渾身氣血充盈的生機令他走起路來虎虎生風,身體狀態變得前所未有的好,吳仇難以按捺這種煥發新生的激動,由于不敢在大圣面前放肆,他走遠了之后不由使出了奇門之術里的各種身法,用以驗證身體產生的變化。
角弓陸行。
吳仇倒立過來將下半身倒垂在身前,宛如一只關節被翻轉過來人體蜘蛛,胸脯緊貼著地面疾馳飛掠,這種動作通常只能在專業體操運動員身上看到,尋常人若是把下半身對折到頭頂,當場就能把腰椎折成兩半,換成專業的運動員,就算能做出這種人體蜘蛛的高難度動作,也沒法像吳仇這樣像一只真蜘蛛那樣彈跳飛掠。
“草…”楚云天目送著吳仇遠去的模樣十分無語。
可能吳仇以為自己是走遠了,實際上楚云天還是可以看到他在幾百米外的一舉一動,不得不說,這樣的身法對于人類來說未免還是太超前了些。
送走了吳仇之后,楚云天很快就察覺到吳仇出現在了黑暗森林的樹冠那邊,原來吳仇離去之后,并沒有急于立刻去找吳王村的村民復仇,而是第一時間找到了被藏在樹冠下面的大狗們。
吳仇似乎對這些大狗有著一種別樣的情感。
他暫時放下了仇恨,將這些幸存的大狗從樹冠下帶了出來,在為大狗檢查身體傷勢的同時,也在沉思如何安置這些可憐的大狗,仇恨是他的心結,但是這些大狗也是他揮之不去的憾事。
這些大狗都跟吳仇的女兒差不多的年紀。
相較于報仇雪恨,吳仇也做不到放任這些大狗自生自滅。
世事兩難全,母親已死,女兒已逝,昔日之人已不在,但這些披著狗皮的孩子們還活著,眼看吳王村的村民都快逃進了后山,吳仇卻挪不動腳步。
他不想報仇么?
他當然想。
仇,可以等等再報,可是這些大狗里面有的已經快要不行了,這都是還沒完全被泯滅掉人性大狗,要是放任它們留在這里等死,吳仇又有何臉面去面對死去的女兒?在經過心中的天人交戰之后,吳仇最終還是選擇留在了樹冠這邊,準備先行帶這些大狗下山,送往醫院進行救治。
當年母親為了他而被關進柴房,最后母親仍然是逃了出來,抱著他下山去了衛生所。
如今他也做出了和母親相似的選擇。
“吳培賢,吳宗賢,你們給我等著,可千萬別死了,我一定會回來親自要了你們的命…”吳仇幾乎是咬牙切齒的說出了這句話,他不甘心的用繩子栓住了所有大狗。
不是吳仇想要把這些孩子當狗看,而是這些孩子已經被馴化的差不多了,跟它們說人話,它們是聽不懂的,只會對主人馴化后的指令有反應,身為原吳王村人氏,吳仇自然也知道如何對這些大狗下達指令。
“hui!”吳仇低喝一聲。
聽到這個聲音,那些驚恐的大狗立刻渾身一震,手腳并用朝著吳仇爬了過來,在吳仇面前一字排開,吳仇心中酸楚之余,他忍著心疼,再次對這些大狗下令:“走!”
列隊,散開,進食,攻擊,這些指令分別對應吳王村方言特定的發音音節,比如“hui”這個發音,就是提醒大狗趕緊過來面見吳仇,接下來吳仇用村里方言對它們說出“走”,它們才會乖乖跟上吳仇。
人道主義救援對這些大狗是沒用的,大狗們只會在外人的救助中瘋狂掙扎,遠不如吳仇用馴化指令來的效率更高,他給每一條大狗都牽上了狗鏈,主要是怕這些大狗下山時腳下不穩,掉落懸崖,而他則是走在最前面帶隊,親自帶著排成一列的大狗走出了樹冠,一步步穿過了吳王村的巷子,向著村外走去。
路過當年的家門前時。
吳仇忍不住停下了腳步。
“娘,我還是那么沒出息。”吳仇強忍著淚光不敢去看曾經的家門:“說好了要為你報仇雪恨,但是,可能得讓你再等一等了,我發誓,下次我再回來,我會讓整個吳王村永遠消失!”
其實吳仇根本不必擔心自己愧對母親。
沉淪在這仇恨中迷失自我,遠不如走出仇恨,邁下那堅定的一步來的勇敢。
當年他母親被拐來村子,受盡凌辱,恨透了村里的所有人,但是母親當年從家里逃出來時卻并不是為了自己,而是因為她對吳仇的愛,不忍吳仇遭受病痛折磨,當時的母親放下了仇恨,從柴房中踏出了那一步,如今吳仇也踏出了與母親當年如出一轍的步伐。
他告別了家門,帶上了大狗,再次啟程。
山路上,一個身形單薄的男人牽著一排人面犬身的女孩,向那遠方亮著燈火的城鎮緩步前行。
黑夜中回蕩著一段凄涼的歌謠。
“慈母歸去兮,游子無歸處。”
“妻離女散兮,夫復何顏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