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章 Duang
胡文海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又掐了掐自己胳膊，然后還望了望天空，最后還探頭向左鄰右舍的看了一遍。
“臥槽，差點以為自己穿越了…”胡文海拍了拍胸口，心有余悸的吐出一口氣。
這要是重生一次倒還好，畢竟是現代社會，自己還能混的游刃有余。如果是穿越回古代，那胡文海還真沒有信心能活過一個星期。
“穿越？”黑臉漢子一臉納悶。
“什么是穿越？”紅臉漢子若有所思。
胡文海笑笑，干脆岔開了這個話題：“哦，我就是胡文海，你們這是？”
“我們是帝廣崔校長介紹來的，哦，還沒自我介紹，我是王扶林，這幾位是帝都電影制片廠的…”
“哦哦，原來是王導演！”胡文海恍然大悟，連忙側過了身子：“請進，您快請進！”
王扶林略微一愣，沒想到自己的名字竟然這么好使，帶著“劉關張”三個人施施然走進了胡家大院。
“王導演是為了三國演義的事情來得吧？不過我沒記錯，是不是您先在還在拍紅樓夢呢？什么時候能拍完啊？我可是望眼欲穿的！”
胡文海有些激動的握著王扶林的手，簡直就是一付標準的粉絲表現。
要說這位王扶林，那還真是大名鼎鼎。和后世那些商業化的所謂娛樂圈明星比起來，這位可是個正宗的老派人物。
中國第一部電視連續劇，就是他拍攝出來的。這還不算，中國四大名著，兩大名著《紅樓夢》和《三國演義》就是這位拍出來的！
和什么張藝謀、陳凱歌，這些想在外國電影節拿獎的，這位才是真正的頂梁柱。
單就紅樓夢和三國演義，為中國文化走出去造成的影響，比那些第五代導演拿上十個電影獎都有用。
更別提這兩部恢弘巨作，陪伴了多少中國人的童年和青年時代，創造了多少次電視普及之前的“萬人空巷”奇觀。
然而殊為可惜的是，中國電視劇的這種誠意時代實在是太短了。
紅樓夢，光是劇本就寫了兩年。編劇是中文教授、歷史學家和紅學家，參考了大名鼎鼎的周汝昌的意見，以堪稱朝圣的心態雕琢而成。
一部電視劇能拍三四年，走遍了大半個中國，拍攝經費卻不過680萬人民幣。電視劇用的音樂全部原創，耗時四年、才寫出了13首歌。
就這個態度，別說三十年，全世界這樣精雕細琢的電視劇它就沒有。
因為除了九十年代前的中國，你再找不到拍到一半劇組沒錢了，要演員自己籌錢開拍的。再找不到全國聞名的大明星，報酬和普通工人相差無幾的。再找不到把拍電視劇，單純當做藝術創作和一門勞動工作的這些藝術家了。
當然，胡文海也知道，這種模式是無法持久的。單憑責任感和情懷，是無法滿足電視保有量大爆發之后，電視臺對電視劇劇增的需求。
但說實話，再怎么降低標準，也斷然不至于像后世一樣把電視劇的陣地都讓給香江導演，最后搞成什么“抗戰神劇”啊！
有的時候胡文海也納悶，這些高質量電視劇的團隊未來都哪去了？怎么就叫一群香江來的“文化被殖民”者統治了中國的電視機？
說到底，還是沒錢鬧的。這些真正的中國電視劇本土精英，最后改行的改行、退休的退休、出國的出國。剩下的人，為了吃飯也只能給不學無術的香江人打工，徹底把中國人的屏幕送給了一群名粉實黑的精神外國人。
怪誰呢？
胡文海也不知道怪誰，不過既然他回來了，總歸不能讓這些事情再次發生。
王扶林有些懵懂的隨著胡文海的手晃悠，好不容易胡文海松開了手他才立穩了腳跟，想不通為什么自己會受到這么熱情的歡迎。
不過不管怎么說，這總歸是好事嘛！
王扶林露出由衷的笑容來，回答道：“崔校長向我介紹了胡同志，實在沒有辦法，只好冒昧登門了。胡同志知道我們在拍紅樓夢？那就太好了，如果順利的話大概明年就能播出。不過我這次來，也是為紅樓夢和三國演義，有些不情之請。”
“嗨，看我，咱們進屋說。”
胡文海熱情的將人請進了正房客廳，親自給四個人都倒了杯水，熱情的讓人受寵若驚。
在王扶林和“劉關張”四個人忐忑的眼神中，胡文海干脆的拍著胸口，信誓旦旦的說道：“王導有什么要求就盡管說吧，只要我能辦到的，一定不含糊。”
“這個，是這樣的。”王扶林咳嗽了一聲，有些緊張的說道：“我從崔校長那里聽說了你在籌備三國演義電視劇拍攝的情況，崔校長現在已經在著手劇本的研究，目前的進度大概完成了四分之一。我想知道，胡總您是只對三國演義感興趣呢，還是對電視劇這個行業感興趣？有沒有可能——也、也投資一下我們紅樓夢的劇組？”
王扶林說著，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這年月電視劇拍攝國家撥款才是王道，再差也是國家單位贊助，劇組自行找人投資還是小眾行為。
拉贊助這種事情，王扶林還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遭，實在是不怎么拿手。
“這個么——”胡文海撫著下巴，看起來有些猶豫。
王扶林見胡文海有些猶豫，急急忙忙的說道：“是這樣，如果胡總愿意投資我們紅樓夢劇組，等紅樓夢拍完了，我們也可以給三國演義的劇組干活。我們紅樓夢劇組的水平，我覺得還是不錯的。您看，這是我為三國演義里劉關張三兄弟設計的形象，怎么樣？”
王扶林說著一揮手，他旁邊坐著的“劉關張”頓時站了起來。只見張飛銅鈴般的眼睛一瞪，丈八蛇矛立在地上，倒是真有幾分喝斷當陽橋的氣魄。而他旁邊的關羽則是倒提著青龍偃月刀，手撫垂胸美髯一派從容而穩重。最后是右側的劉備，手扶腰間大寶劍，溫文和善頗有影帝氣質。
也真是難為王扶林了，這年月又不流行潛規則，女演員更不可能愿意被潛。雖然說八十年代是個挺奇怪的時代，拍電影的時候導演一句“為了藝術獻身”，演員倒是說脫就脫，尺度大的連三十年后都望塵莫及。
但私下里搞潛規則，卻是千難萬難，風險大的讓人望而卻步。歸根結底，大概人家嘴里的“為藝術獻身”，是真的在“為藝術現身”。
沒有外門邪路可走，王扶林也是費勁了腦筋才想到這一手。為了紅樓夢的拍攝資金，干脆搞起了透支。
劉關張三個人雖然演員不是原版，但扮相和原版上的倒是沒有區別，可見王扶林是真的下了不少的功夫。
胡文海沉吟一下，這才問道：“紅樓夢的拍攝，預算不夠嗎？”
他心里也是有些奇怪，歷史上紅樓夢的拍攝只花了六百多萬人民幣，和三國演義的將近兩億完全不能比。但是三國演義資金倒是不足，卻沒聽說紅樓夢的錢也不夠。
“這個嘛，實話實說，紅樓夢的資金雖然不寬裕，但也不能說不足。”王扶林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可要想把紅樓拍的再上一層樓，錢還是有些不夠的。比如說寶玉夢游太虛境，這個效果就做不出來。但是我發現國外有一種計算機技術，能夠做這種效果…”
胡文海恍然大悟，頓時說道：“哦，王導演說的是CG技術吧？使用計算機生成電影特殊效果？Duang的一下，然后過去拍不出來的，就拍出來了？”
“對對，就是這個CG！就是這個Duang！”王扶林驚訝的點頭，似乎對胡文海能夠了解這些東西感到驚訝。
“這你可找對人了！”胡文海笑了起來：“王導是打算把這些特殊效果拿到國外去做么？能不能考慮放到國內來做？”
“國內…有單位能做這種效果？”
“暫時是沒有，不過類似的技術倒是有。在工業上，現在計算機輔助制圖也已經有應用了，如果王導愿意讓國內來做的話，這筆錢我出了！”
電影特效國內雖然還做不了，但那不過是瑪雅和3DMax的區別。為了巨型總段造船法開發的輔助制圖，從原理上和電影特效并沒什么區別。
以中科院計算所的基礎，開發出基礎的CG應用，胡文海相信這問題不大。
“那，那實在是太好了！”王扶林簡直喜出望外，之前來的時候心里忐忑叵測，不知道要怎么說服胡文海。畢竟支持自己在紅樓夢預算還算充足的情況下，再往里面投入一筆錢，去搞不知道能不能成功的特效，實在是有些得寸進尺的感覺。
誰知道自己只是剛提了一下，竟然就獲得了肯定的答復，簡直好像做夢一樣。不，王扶林就是做夢的時候，也沒夢到過有這么大方的投資方。
胡文海笑瞇瞇的等王扶林平靜下來，然后問道：“另外，不知道王導有沒有興趣，在崔校長劇本做完之后，把三國演義的導演也擔當起來？”
胡文海和王扶林足足談了一個上午，中午請他和“劉關張”吃了一頓便飯，這才把人親自送到了門口。
在王扶林的屢次推辭下，他才打消了讓王燁開車送他們一程的建議。
王扶林一行人剛離開，秦凱就拿著記事本走了過來。只聽他有些埋怨的說道：“胡總，我把王市長和朱主任的見面要求拖到了下午，現在時間可不多了。”
“哦，那咱們這就走吧，去哪見面？市府？”
“王市長和朱主任他們在新科公司那邊調研，咱們去工廠就行了。”
“那就去工廠。”胡文海點頭，換了身衣服就往外走。
秦凱一馬當先打開車門，等胡文海坐進去之后，他鉆進駕駛位，想了想還是忍不住勸諫的問道。
“胡總，這么多大事等著您去處理，為什么要在拍電視劇的身上花掉這么多時間呢？甚至還要推掉和王市長、朱主任的會面。”
胡文海想了想后世中國那一塌糊涂的思想領域，淡淡搖頭道：“宣傳陣地，你不去占領，敵人就會占領啊。”
“日本人現在心氣很高，日元升值目前看來對日本社會并沒有造成特別嚴重的負面影響。日本的進出口貿易雖然有所下降，但美國人并沒有能實現要求日元升值的根本目的。美國今年從日本的進口額與去年相比雖然有所下降，但國際對日投資卻呈現非常高的增長速度。這樣一來，進入日本的熱錢不僅彌補了出口收益的下降，甚至更多的資本進入讓日本的整個社會都呈現出非常景氣的現象…”
“哦，這么說美國廣場協定的目的并沒有達到？”
“也不能這么說，美國人其實最初目標就是賴掉美元欠債。所謂美元貶值，就是對主要債權國的剪羊毛。從這一點上來說，廣場協議是成功的。”
“可是，美國剪日本的羊毛，怎么日本反而更加繁榮了？”
“這個問題，還是我來回答吧。”
新科公司的會客室大門被人推開，胡文海瞇著眼睛笑容滿面的走了進來，隔著老遠就向朱主任伸出了手。
“朱主任，日本一別，真是好久不見了。”
朱主任連忙起身，和胡文海握在一起，相視而笑：“胡總可是神龍見首不見尾，想見一面真是難如登天啊！”
“朱主任這是在挑我的不是了！我認錯，以后一定多麻煩幾次朱主任。”
“我是求之不得啊！”朱主任哈哈笑了起來。
“胡總。”
“胡總，真是難得回繡城。”
胡文海放開朱主任之后，又和方劍閣與王以純握過了手。之前向朱主任介紹日本投資情況的人，就是胡文海放在日本負責外匯投資的方劍閣。
“讓朱主任就等了，不好意思。”胡文海坐下的第一件事，就是向朱主任道歉。放了經委的副主任一上午的鴿子，道個歉算是輕的了，也就是胡總有這個面子。
“胡總客氣了，上午我在新科工廠轉了一轉，讓人大開眼界啊！”朱主任笑了一下，表示這件事就此揭過，接著問道：“胡總能不能說說，為什么日元升值之后反而更加繁榮了呢？”
“因為這些國際游資，并沒有轉化成生產力的增長，而是成為了金融業的一堆數字。”
胡文海輕松的說道：“金融這個東西，就好像種地的化肥。沒有化肥，莊稼長得慢、結果少。但是化肥用多了，也要把苗燒死，或者導致土地板結。日本社會，現在就是被施了過多的化肥，除了極少數化肥被植物吸收，絕大多數化肥只是存在于土壤里。”
“其實只要看看這些國際游資進入日本什么產業就清楚了，現在日本進出口在微縮，但是社會上的錢卻多了，顯然錢沒有進入到生產領域。那么到哪里去了？股市、房市、匯市，金融投機領域越紅火，只會讓工業領域的利潤顯得更薄弱，導致更多的社會資金進入這些領域。然后金融市場產品價格越來越高，高到嚴重脫離實際水平，朱主任您說這會發生什么情況？”
朱主任咽了口唾沫，慎重的說道：“會導致金融泡沫。”
“對，等哪天這個泡沫吹不下去了，啪的一聲——”胡文海做了個爆炸的手勢：“泡沫破裂，日本經濟就完了。”
“這…”朱主任猶豫了一下，皺眉問道：“難道日本政府看不出來，就不會對資金進行監管么？”
“如果是六七十年代，日本政府或許還有這個能力。”胡文海嗤之以鼻：“至于現在，就算知道也只是無能為力了。如今當家的早就不是通產省那些人了，隨著日本各大財團銀行的整合結束，現在資本才是權力真正的主人。何況廣場協定之后涌入日本的資金，國際游資的主力就是美國財團。日本政府這個兒子，難道敢攔著自己爹賺錢？”
朱主任聽的冷汗淋漓，心里不知道應不應該相信。不過一想到胡文海這顆如今中國最大的資本家獨苗，心里還真糾結萬分。顯然，胡文海的身份做出這種預測，無疑是倍加有說服力。但也因為他的身份，這么赤裸裸的把根源擺出來，就顯得莫名怪異。
“呵呵，朱主任可以看看廣場協定的另一個簽約國聯邦德國，看看它們是怎么做的。兩相一對比，就知道日本人現在是什么情況了。”
胡文海擺擺手，笑道：“先不說這個了，反正日本人有錢，咱們要搞黑字環流的貸款也方便一些，總歸是好事。還是說說中鐵建投的事情，聽說人行的同志也是跟著朱主任過來的，不知道中央對中鐵建投的成立，是個什么意思？”
朱主任平復了一下心情，聞言道：“人行已經把籌備的前期審核工作完成了，至于說中央，當然是要我們全力支持中鐵建投的成立。”
“有了中鐵建投銀行，相信會對渤海省、甚至整個中國的經濟產生強大的推動作用。尤其是中鐵建投掌握的技術和設備——”朱主任說道這里，別有深意的看了胡文海一眼，嘴角帶笑道：“對我國工業水平的提高至關重要啊！”
胡文海忍不住給朱主任澆了盆冷水：“其實朱主任您就沒發現，中國也面臨著和日本一樣的問題嗎？”
“哦？”朱主任搖頭：“我們也沒有大量外資，也不像日本一樣要仰仗美國人鼻息度日，這話從何說起？”
“中鐵建投手上，可是有著實打實的上百億美元。雖然和進入日本的外資相比不值一提，但中國本身的外資基數也小的多。這前后一兩百億美元，在最近兩年涌入國內，因此會造成什么問題，國家對此有概念嗎？”
這也是胡文海最近才醒悟的問題，之前他只是下意識的想要把繡城的經濟發展起來。但隨著這兩年繡城工人的工資迅速增長，一個問題就浮現了出來。
通貨膨脹，貨物缺乏。繡城工人普遍兩三百的基本工資，放在八十年代絕對算是高薪了。但繡城供銷系統卻是按照計劃經濟在運作的。于是問題就復雜了，一方面計劃內產品越來越難以買到，另一方面計劃外產品的價格卻在迅速攀升。
這已經不只是價格雙軌制的鍋了，而是在一個地區投入了過量的貨幣造成的通貨膨脹。當然，整個八十年代中國都在通脹，但繡城的通脹水平已經甚至高過了渤海省的省城盛京。
工資漲不過物價，生活質量反而會降低。工廠雖然在賺錢，但工人要維持生活質量，卻比之前更困難了。
朱主任不由低頭沉思，過了許久才皺眉抬起了頭：“經過胡總這么一說，情況確實有些類似。”
“朱主任之前說的也對，我們畢竟不是日本。日本已經上了賊船下不來了，但是我們的政府還是有力的，對市場的控制比日本政府要強大的多。”
胡文海再接再厲，接著說道：“其實問題很簡單，如果這上百億美元的資本就這么向市場投放下去，卻沒有可靠的回收手段。最后的結果，無非是我們自己的經濟，也像日本的泡沫一樣破掉。”
這個道理不難理解，就連后世的網絡游戲都知道。比如說魔獸世界的運營甚至要請來經濟學家，設計了完整的經濟模型，保證了游戲貨幣的回收數量。其結果就是，在網絡上魔獸世界的金幣和人民幣的交易比例，能夠在一段比較長的時間里、較為平穩的維持在一個區間之內。
事實就是，中國魔獸世界的金幣，其幣值在“特別遲”之前的很長一段時間里，甚至比越南盾的匯率還要穩定。而兌換比率，則比越南盾更加值錢！
朱主任下意識的點頭，問道：“那么，胡總覺得應該怎么辦呢？”
“兩條，實際上都是我們渤海省正準備做的。”胡文海伸出兩根手指頭：“一，供銷體系改革。二，逐步取消價格雙軌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