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屋內的王啟民坐到炕頭上,拿起蘇淳風留下的玉溪煙,抽出一顆點上,美美地深吸了一口,神情悠然地緩緩噴吐著煙霧。他并不覺得剛才和蘇淳風之間那點兒言語上的小沖突算得了什么,同時他又相信,蘇淳風不會因此記仇或者在將來的日子里對他多加提防——這,和敢與不敢無關。
因為王啟民清楚,以蘇淳風的性子,真受到要挾的話,肯定是寧可玉碎不為瓦全,而且十有會果斷出手斬斷后患。
但王啟民不擔心,反而放心。
因為他還知道,蘇淳風看似不肯承認自己是詭術傳承者,又極為排斥厭惡奇門江湖,可事實上對于詭術、對于師門都極為尊敬,否則的話,蘇淳風也不會如此尊重他王啟民,每年拜年磕頭時都會正兒八經地叩頭在地,平日里見到他,言談舉止間也表現得極為尊敬,從不會逾禮半分。
現在,王啟民對于自己多年來的籌謀和畢生夙愿,因為蘇淳風的存在,尤其是蘇淳風如今的生活狀態,而更加有把握了。
上天眷顧詭術一門啊!
在這個奇門江湖復興繁榮的大時代里,王啟民很早就堅定了信念并立下了宏偉的改變歷史的志向愿景——他要讓詭術在自己的手中發揚光大,讓詭術傳承者能夠堂堂正正地站在奇門的江湖上。
以刁平的殺戮,在江湖上為詭術揚名是其一。
蘇淳風不愿在將來的某一天出手誅殺兇魔刁平為詭術正名,不要緊,王啟民還有很早就準備并隱藏起來的一枚棋子以為不時之需。而尤為讓王啟民喜悅的是,天賦資質絕佳更是聰慧非凡的蘇淳風,不但修為奇高,在不影響修行的前提下,還以優異的成績考入了京城那所全國頂尖的大學學府之中,如今更是成為了京大學生術士協會的會長,從而結識了諸多來自于全國各地奇門江湖上顯赫宗門流派世家的優秀子弟。另外,蘇淳風在短短半年時間里兩次斗法,越級擊殺敵手,從而年紀輕輕卻在奇門江湖上有了顯赫名聲…姑且不論這其中有多少巧合和人為的或善意或惡意的刻意而為之,單憑他堪稱絕佳的天賦資質,將來必定會成為奇門江湖上青年一代術士中的佼佼者——有威名,有人脈資源,有極強的個人實力!那么,將來詭術傳承者在江湖上揚名,那時候的蘇淳風,其個人態度或許就能左右,至少影響到諸多江湖上的實力宗門流派和世家人物們的態度。
如此,詭術傳承者,便不孤獨。
不再是單槍匹馬!
就在王啟民未雨綢繆思忖將來的宏大藍圖愿景時,刁平掀開簾子走了進來:“師父,想啥呢?”
“哦,平娃啊,給我燙一壺酒。”王啟民笑道。
“哎。”刁平答應一聲,到外屋柜子里拿了瓶五塊錢一瓶的平陽大曲,麻溜地倒滿白色的瓷質酒壺,又拿了一個酒盅,拎著酒壺回到里屋,掀開鍋蓋,把里面熱好的菜食端出來,將酒壺放到里面燙上,蓋好鍋蓋,繼而扭頭顯然有些不相信地說道:“師父,蘇淳風真的已經邁入煉氣境了嗎?”
王啟民點頭道:“是的,煉氣初期,很穩固。”
“為什么?”刁平詫異道:“他不是剛剛邁入煉氣初期還沒多久嗎?”
“是啊,可他的心境修為極高。”王啟民認真地說道,但眸子里還是掩飾不住地閃過了一抹詫異——他對此,也很奇怪。
刁平皺眉道:“這次與上次不同,我在他面前沒有感受到絲毫氣勢上的壓制,而且他并沒有收斂想要震懾我的氣機啊。”
王啟民怔了下,面露開懷笑容,道:“你怕他嗎?”
“不怕!”刁平毫不猶豫地說道,繼而歪著腦袋想了好一會兒,似乎自我想到了答案,也明白了師父為何會面露開懷笑容,旋即心中頗有些許得意,昂首自信道:“我一定會比他更強!”
王啟民微笑頷首,開懷滿足的心緒忽而有些矛盾——他開心與刁平強大的自信和堅定的意志力,以此心態加上其個人卓越的天賦資質,將來肯定能在術法修為方面超越比天才還要光芒四射的蘇淳風。可如果刁平真的在術法修為境界上一日千里,超越了蘇淳風的話…將來一旦成魔失控,又不甘心做詭術正名與江湖的奠基石,那么埋在暗中的棋子,甚至與他王啟民聯起手來,都做不到擊殺刁平的話,又該怎么辦?
此時。
閑散邁步在東王莊村大街上的蘇淳風,思及刁平之前連續兩次強調說會超越他,其心志堅毅自信心之強大顯露無遺,便忍不住搖了搖頭,面露淡然的微笑——王啟民覺得平娃天賦絕佳,且心仇戾氣極重恰合詭術之霸道,故而將來的修為不可限量,如無意外人為之勢阻止或者說干脆在他修為未至大成之時將他擊殺、廢掉,那么其修為勢必會超越蘇淳風。但蘇淳風對此卻有些淡漠輕視的自信,只要自己修行不止,除非刁平能夠強行扭轉己身幾乎不可更改的心性,否則的話,終其一生都別想在斗法中勝過蘇淳風,即便是,將來他的修為可能超越蘇淳風一大截,也不行。
王啟民畢竟沒有踏入醒神境。
而蘇淳風兩世為人,幾年前重生之時便已然凡心出塵,神識覺醒。
有些事情,縱然是術法修為再如何高深雄渾,對奇門江湖以及諸多術法、修為境界多么多么了解的老術士,可不入醒神,終是難以明悟。
如今在東王莊村,趙山剛家的面積不算最大,但樓房的建筑樣式、質量,裝修之豪奢,絕對稱得上首屈一指。只不過去年春趙山剛在平陽市買了別墅之后,就把母親接到了市里,所以村里這幢蓋起來不過兩年,豪奢不次于城里那幢別墅的宅子,平時很少有人居住。過年回來的這些天里,趙山剛懶得買煤炭燒家里早就安裝好的小鍋爐供暖,也不讓母親去忙活那些——樓上樓下全部二十四小時開空調,用電!若非母親一再堅持要自己張羅收拾家里和洗衣做飯,趙山剛甚至還要請保姆回來。
臨近中午,前來給趙山剛母親拜年的人已經有好多了。
大街和巷子里停放了各種轎車十多輛,蘇淳風來時駕駛的自家那輛黑色桑塔納2000,已然被堵在了最里面。還好趙山剛給那些前來拜年的人打過招呼,所以并沒有把巷子里面和巷口堵死,蘇淳風如果想要走,隨時都可以把車倒出來。
二樓已經擺好了三桌的酒席,歡聲笑語不斷。
這些前來的客人里面,除了趙山剛公司的骨干成員之外,還有如今在平陽市道上混得風生水起的青年人物們,當然,普通的小混混們即便是和趙山剛認識,屁顛顛地跑過來給趙山剛母親拜年,也沒資格坐到這樣的酒席上,就算是趙山剛豪爽仗義請他們落座,可看看那些個在座的人物們,普通小混混也得乖乖客氣著離開,沒這點兒眼力介和自知之明,那以后在平陽市可就混不下去了。
如今身為豫望食品股份有限公司總經理的李志超,因為生意和個人性格喜好的緣故,和趙山剛那個圈子里的人多有接觸,所以在樓上和眾人聊得熱火朝天,中午留下吃飯喝酒已是必然。
與之相反,蘇淳風向來不大喜歡這種場合,也不樂意結交那些所謂的道上人物,他和趙山剛、李志超以及其他認識的三兩個人閑敘幾句后,便告辭先行離去。而趙山剛和李志超幾個人都知道蘇淳風的性子,也就沒多做挽留,在那些不認識蘇淳風的人略顯不悅和詫異的注視下,趙山剛跟在蘇淳風身后往外送去。
“嘿,那小兄弟兒是誰啊?挺牛逼的樣子。”
“既然認識志超和軍子他們,那就坐下喝兩杯嘮嘮嗑唄,好嘛,好像沒把咱們這些人放在眼里似的,也不介紹介紹,就走人了。”
“你可拉倒吧,那小兄弟一看就是個白面秀才厚道老實人,我看和山剛公司里那個錢明老師一樣,肚子里有墨水,山剛還拿他們用呢。呵,要我說咱們以后也得多向山剛學習學習,這開公司還就得要有文化人的來干,不過嘛…人家文化人看到你們這熊樣,嚇得心肝兒都顫,還敢跟你們坐一塊喝酒啊?”
“滾蛋,你也好不到哪兒去,瞅你丫臉上那兩道疤,活脫脫他媽一妖怪臉!膽小的看見都得嚇死。”
“瘸六子,罵人不揭短,你他媽幾個意思?”
被喚作瘸六子的青年眉毛挑了挑,冷笑道:“鐵頭,老子這條瘸腿抬起來能也踹死你,信不信?”
都是在平陽市道上混得風生水起的人物,說起來個頂個的都不是慫包,當然也不是什么好人,即便是算不得作惡多端大奸大惡之徒,那也是干多了欺行霸市逞兇斗狠的活兒,怕過誰來著?這不,三言兩語瘸六子和徐鐵頭就犟上了,原本熱熱鬧鬧歡聲笑語的客廳里頓時安靜下來,三張大圓桌旁坐著的人全都看向這二位。
和李志超坐在一桌上的譚軍起身笑著打圓場道:“哎哎哎,我說六子,鐵頭,大過年的干啥呢?拌兩句嘴至于鬧僵嗎?再說了,這可是在山剛家里,你們要是敢動手,大年初一把山剛媽給驚到了,山剛的脾氣你們不是不知道…”
半勸半威懾。
可這些在道上混的人,還就吃這一套。
徐鐵頭和瘸六子不吱聲了,并且把視線從對方臉上移開,有道是眼不見心不煩,這要是互相多看幾眼蹬鼻子上臉的話,指不定會按捺不住當場掀了桌子,問題是大年初一在比他們年輕但比他們各方面都強大得多的趙山剛家里面干出掀桌子的事兒,惹惱了趙山剛,后果實在是讓人不寒而栗,所以能避免還是要盡量避免。
坐在他們旁邊的人像是什么都沒發生似的,說笑起來。
在座者當中數得上最年輕的李志超,眼里閃過一抹失望之色。雖然他如今有了點兒身份地位,也有了錢,可到底是過完年才二十歲的年輕人,對于這些所謂混江湖的人物,尤其是江湖人物之間的沖突格外感興趣,之前聽著徐鐵頭和瘸六子拌嘴,李志超生氣他們說蘇淳風的同時,也有些興致勃勃地暗暗期許,希望兩位在平陽市道上堪稱風云人物的家伙干起來,然后身為平陽市道上青年一代扛把子的人物趙山剛大怒發飆…
那得多精彩?
誰曾想,事情剛開個頭就不了了之了。
李志超看熱鬧嫌事兒小,在心中暗罵倆慫包,譚軍一句話,趙山剛的威名之下,就把他們給鎮住了,真他娘沒勁透頂。
有道是錢壯英雄酒壯膽,李志超原本就不是那種膽小怕事的人,如今個人身價好歹那也是數百萬眼瞅著就奔千萬了,再有和蘇淳風關系倍兒鐵,和趙山剛也天天稱兄道弟合伙做生意,鳥槍換炮的李志超自然不懼這些平日里在平陽市橫著走的青年人物,他笑呵呵地招招手說道:“幾位哥哥剛才那話我可不大愛聽了,蘇淳風是我發小,和山剛哥那都是倍兒鐵的關系,你們不認識不要緊,兄弟我給你們介紹下,他可是考入京大的大才子,萬通物流蘇董事長膝下的大公子,而且,他還真不是你們所說的什么手無縛雞之力的白面書生老實憨厚人,說句不大中聽的話,以淳風的身手,就今兒個咱們這里隨便一桌上的人捆一塊兒,都不是他的對手。”
“好嘛,李總這牛吹大發了。”徐鐵頭語帶嘲諷地說道:“那不是比電影里的武林高手還厲害啊?”
瘸六子更是滿臉不屑地撇了撇嘴:“竟扯淡,你小子武俠小說看多了吧?”
其他人要么面露譏諷,要么笑呵呵地搖搖頭,不把李志超的話當回事兒——這小子懂個屁,雖然有錢有能力和趙山剛關系也好,可到底是沒經歷過道上大規模血腥的械斗,所以難免會自以為是,能把沒影的事兒吹出花來。說起來若非他為人豪爽出手闊綽又能說會道更會來事兒,而且和趙山剛關系不錯…在座這些平陽市道上青年一代堪稱領軍的人物們,誰能把他這個二十歲的小年輕放在眼里?就算放在眼里那也是拿他當凱子。有事兒沒事兒就訛他倆錢花花。
天生就有成功商人的狡黠資質且長袖善舞的李志超,自然知道這些人心里如何看待自己,他叼著煙靠在椅背上,微微仰臉神情略顯傲慢,似乎懶得和瘸六子、徐鐵頭多說什么,慢悠悠地拋出一句:“愛信不信。”
瘸六子和徐鐵頭對李志超的態度頗為不忿,卻顧忌到這是在趙山剛家里,所以兩人只是冷笑,倒也沒多說什么。
譚軍笑言道:“這還真不是志超吹牛,淳風兄弟的身手我可見識過,往大了不敢說吧,至少赤手空拳的情況下,三個我加起來和淳風交手,也就是分分鐘被撂倒的份兒。”
此言一出,在座者無不露出吃驚的表情。
譚軍何許人也?
在平陽市道上混的人都知道,他可是趙山剛手底下的第一打手,當初和趙山剛一起從金州縣到平陽市發展的時候,有一次譚軍被人堵在幸福大街上,他不跑不避,一個人拎著刀追著七八個人亂砍,一戰揚名,僅次于初涉平陽市時趙山剛那次在飯店里用筷子插人手背的鋒芒畢露。
譚軍說三個他都干不過蘇淳風…
不管這話有沒有多大的水分,至少能證明,蘇淳風還真不是表面上看起來那般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白面書生。
徐鐵頭和瘸六子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里看出了半信半疑和別的一些意味。
今天來給趙山剛母親拜年的這些人中,有些是自發前來的,也有是年前就接到趙山剛的邀請,大年初一到他村里的家中吃飯——平陽市道上有講究,能讓對方請到家里吃飯,說明對方看得起你,把你當個人物,甚或是尊重你。當然,徐鐵頭和瘸六子雖然在道上混得不錯,卻也有自知之明地清楚,比他們還要小上幾歲的趙山剛請他們,其實是看在他們身后的老大的面子上。換句話說,若非趙山剛太年輕,以他當前的名望和顯露無遺的實力,絕對有資格和平陽市道上那些早就混出名堂的老人物們坐到一塊喝酒聊天談事情,或者,和那些大人物掰腕子!
本來徐鐵頭和瘸六子心里還是有些不服氣的,可現在想想真是人比人該死,趙山剛年紀輕輕在平陽市道上已然如日中天,便是他結交的朋友,都他媽一個個的怪胎,李志超年僅二十歲,已然是自己開公司身價不菲,同樣二十啷當歲的蘇淳風是萬通物流蘇董事長的長子,更是考入京大的才子,而且還他媽是一個文武雙全的人物…
徐鐵頭和瘸六子嫉恨得暗暗咬牙切齒。
趙山剛鋒芒畢露霸氣四溢,咱怕他也就認了,譚軍心狠手辣能打敢殺,咱也服氣,可李志超這小子擺出那副傲慢模樣給誰看呢?
于是乎連帶著,他們把蘇淳風也給恨上了。
媽的,真以為靠上趙山剛這棵大樹就好乘涼了啊?
外面,趙山剛把蘇淳風送到院門口,稍作猶豫后說道:“對了淳風,有件事還想著給你打個招呼呢…”
“嗯?”蘇淳風微笑看著他。
“我,談對象了。”
“好事兒啊。”蘇淳風樂道:“不過這種事兒,好像沒必要非得和我打個招呼吧?”說到這里,蘇淳風眼睛一斜,眉毛挑了挑笑問道:“我說山剛,你的女朋友,該不會是…海菲她姐姐吧?”
趙山剛怔了下,繼而訕笑:“我是真服你了,這都能猜到。”
蘇淳風哭笑不得,旋即皺了皺眉,想要說些什么,卻忍住沒開口,搖搖頭轉身拉開車門上車。
“淳風,你別誤會。”趙山剛認真地說道。
“唔。”蘇淳風上了車,隔著車窗笑道:“剛才心里確實有點兒別扭,不過想想你也不是那種人,感情這種事情沒必要去考慮別人的感受,你倆只要愿意就好。哦對了,俗話說兔子不吃窩邊草,你若是只想著玩玩兒的話,趁早斷了這念。”
趙山剛正色道:“我是認真的。”
“那就好,我先走了,你快回去陪客人吧,回見。”
“哎。”
蘇淳風駕車緩緩倒離巷子,趙山剛站在院門前目送著轎車駛離巷口,才轉身回了家——之前,他真有些擔心,蘇淳風會誤解他和王海燕談戀愛的目的。可現在細細想來,當初喜歡上由老實巴交的王海平難得拉下臉面求情才被安排到公司上班的王海燕時,確實有那么一絲念想,是考慮到了與王海燕成為夫妻的話,自己和蘇淳風之間的關系,自然而然就更厚了一層。而恰恰是這一縷念頭,讓原本不打算早早結婚成家的趙山剛,在喜歡上王海燕的同時,就決定和自己過一輩子的老婆,就是王海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