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狼窺伺蹲伏在側的刁平豁然起身,驚訝道:“師父,蘇淳風是怎么做到的?這是什么術法招式?”
王啟民沒有回應。
以刁平當前對詭術的修為,還不夠資格也不能接觸屠龍手這等高深的詭術絕學。
原本占據上風,已然勢在必得的遲一正,額前靜止懸浮的墨綠色球膽驟然跳突不穩,他大驚之下急忙開口喝道:“令出!”墨綠色球膽將將穩住,他就看到了本該氣機潰散心神錯亂經絡崩裂的蘇淳風,突然只手托龍踏步破壁而出,氣勢如虹。饒是遲一正這般修為不淺又假借徒兒的修為強提一層境界,這一剎那,也出現了短暫的心神恍惚和些許的恐懼,慌亂中他將徒兒借與己身的修為強行割裂,企圖崩碎徒兒的這份修為去破了蘇淳風好似回光返照般恐怖的搏命一擊。
如此應對之法,堪稱狠辣果決。
江靈兒借出去的修為被師父果斷割裂后拋擲而出頃刻間崩碎,立刻引發心機錯亂經絡潰穿,癱軟倒地,心中對師父充滿了無窮恨意。
踏步緩行的蘇淳風,在迫不得已施展出詭術之屠龍手時,就已經抱定了以自身受重創的代價,換遲一正的一條命。只是剎那間感應到遲一正強行崩碎一份修為的強大反擊力,實戰經驗豐富心境修為又極高的蘇淳風,立刻明白了遲一正的修為境界之所以提升如此快的奧秘所在。但福禍相依,利弊同在,這,是遲一正的致命弱點。
面對遲一正搏命般崩碎修為的強大術法攻擊力,蘇淳風不退反進,單手托龍腳踏轉天罡步,以擒在右手中的呼嘯沙塵巨龍為法器搖動,瞬息間將遲一正崩碎一份修為而出的強大反擊力汲取其中。
咔嚓嚓…
黑漆漆的低空沙塵團中忽而有游蛇般的電光閃現,滾雷陣陣,震天撼地。
蘇淳風拖拽著巨龍大步前沖!
遲一正雙目圓睜,驚懼之下急速后退,額前墨綠色球膽膨脹如籃球大小,前出至額前兩尺開外繞頭急速旋轉,散發出幽幽綠芒護持己身。不過是眨眼之間,便退出數十米遠,后退的速度比之前沖的蘇淳風都要快上一倍還多。
蘇淳風沉默前沖,拖拽巨龍的右手狠狠向前投擲而去!
直徑百米僅距離地面不過十幾米高的漆黑沙塵團急劇顫抖,尾端受蘇淳風單手投擲之力以及磅礴無匹的術法導引,驟然消失,又再次出現,竟是堪堪搖擺著矗立在了急速退卻中的遲一正身后。
倒退中的遲一正猛然撞進了龍卷風,驚恐哀嚎出聲!
將巨龍擲出后,蘇淳風腳步放緩,右手一揮,妖骨制作而成的法器項鏈被他擲出,隨即回手掐決。
項鏈騰空疾射而出,至那枚急速旋轉在龍卷風外圍的墨綠色球膽附近,硬生生套向籃球大小的墨綠球膽。只見那球膽迅速縮小至先前大小,處在懸空漂浮的項鏈之中來回沖撞數次,便發出巨大的爆炸聲,崩碎消散。
蘇淳風緩步行至被龍卷風裹住難以脫逃的遲一正身前兩米開外,貼身衣衫被龍卷風形成的強大氣流吹得鼓動獵獵。
遠處,縱萌開口大聲喊道:“淳風,可否饒他性命?”
蘇淳風掐決左手抬起搖了搖。
項圈落入手中,龍卷風瞬間消散,低空中漆黑如墨間有閃電游蛇的沙塵團也蕩然一空,仿若從未有出現過。
遲一正萎頓倒地,衣衫破碎渾身抽搐七竅生血,目光驚恐地看向蘇淳風。
“以你自身修為實力,即便是斗法落敗,也能重創我。”蘇淳風神情淡然,看不出絲毫斗法取勝之后的喜悅和在落敗者面前的傲慢得意,平靜道:“借他人修為加持己身,關鍵時刻又強分兩修為,氣機錯亂,才會敗得徹底。”
遲一正神情凄慘痛苦地哀聲乞求:“饒我一命。”
蘇淳風輕嘆口氣:“你,還能活下去嗎?”
“我…”遲一正口中涌出大團鮮紅血液,口不能言,雙眸猛然瞪大,眼珠凸出瞳孔擴散,胸部異常鼓脹如蛙,蜷縮倒在地上不斷抽搐著的身體筆直地伸展開來,雙臂雙腿緊繃,直挺挺的一動不再動。
身死,道消。
蘇淳風沒有再看遲一正,轉身往東走去,腳步輕緩,身形如松,沒有絲毫與高手激烈斗法之后身受重創或者身心疲累之態——遲一正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自家性命,連拼死給予蘇淳風重創的機會,都丟了。
晨光大亮。
墳崗上安安靜靜。
黃薏瑜呆呆看著從遠處走來的蘇淳風,衣衫有些臟亂,臉上、頭上、全身都落滿了沙塵,可大概是人長得好,抑或是之前在斗法中表現得太過于仙人之姿?所以在黃薏瑜眼里,如此不堪形象的蘇淳風還是那么的俊朗帥氣,便是將項鏈戴回脖子的小小動作,都顯得那么風流寫意,便如書中人。
發呆的黃薏瑜忽而感覺體內有氣機不受控制地流動,上下通氣。
通氣的聲響不算太大,可到底是在這空曠安寧的墳崗上,加之當前在場諸位的沉默狀態中,就顯得格外清晰…還好,無味不臭。
幾人目光看過來。
黃薏瑜羞紅了臉頰,低下頭渾身不自在。
原本這時候,不會有人去提這茬委實算不得什么奇怪更不值得一提的小事,但有邪不倒龔虎這號老不修在,黃薏瑜就有點兒倒霉了。站在她十幾米開外的龔虎瞇縫著一雙三角眼滿臉猥瑣地嘿嘿笑道:“小丫頭,別不好意思,只要是活著的人誰還不放屁啊?再說了,你這屁放得好,體內術根解除了,自然是要放屁的。”
黃薏瑜真想馬上找個地縫鉆進去,心里恨不得把那個猥瑣丑陋的老家伙給掐死一百遍。轉念又一想,體內術根解除了?
這是好事啊!
可也沒見著蘇淳風施術幫她解除,而且…術根解除時,就要放屁?
沒心沒肺地做了一把孽的龔虎全然沒當回事,不再去看羞得都紅透了臉頰和頸項的黃薏瑜,扭頭低聲對程瞎子叨咕:“回頭得仔細問問老王頭,蘇淳風剛才那一招,是不是跟他一個路子,爹了個蛋的,實在是太生猛了。”
鐵卦仙原本擰緊的雙眉舒展開來,輕嘆口氣,呢喃道:“既修山門術,何必入紅塵,這個江湖啊,看不透咯…”
“山門?”龔虎像只受驚的兔子般跳了起來:“爹了個蛋的,你老瞎子別瞎咧咧啊。”
程瞎子沒有理他。
龔虎扭頭就迎著蘇淳風走去,一邊招手道:“哎哎,蘇淳風你個兔崽子,過來跟我扯扯淡。”
原本打算先走到黃薏瑜這邊寬慰幾句的蘇淳風,看到龔虎迎面走來,微微皺眉,轉身向縱萌走去。縱萌的表情一如既往得冷傲,只是眼眸中透出掩飾不住的震驚和難以置信。以他的修為和見識,自然看得出來遲一正敗得如此徹底的原因出在了哪里,可是…也不應該在和蘇淳風斗法時如此不堪啊。
遲一正的修為在固氣大圓滿之境多年,又借江靈兒遭受重創后的半部修為,從而短時間內暫時踏入了煉氣假境。
而蘇淳風,只是固氣中期,就算沒被人看透,頂多也就是固氣后期。
怎么會這樣?
走到縱萌面前,蘇淳風冷冷地看了眼神情呆滯坐在地上的江靈兒。縱萌先開口道:“遲一正崩碎了她的修為,她已經廢了。”
蘇淳風微皺眉:“她得死!”
“何必?”
“那就毀掉她的記憶…”蘇淳風頓了下,道:“我就不親自出手了。”
縱萌點了點頭算是應下。他知道,蘇淳風這么說,是給青鸞宗,或者說是給他縱萌以及父親縱仙歌面子。在他提出饒遲一正一命的要求時,遲一正已經無救,雖然怨不得蘇淳風,可到底是青鸞宗的弟子,被江湖上的無名之輩蘇淳風在公平斗法中擊殺,青鸞宗的面子上過不去。而且此次斗法之初,青鸞宗可是知恩圖報給足了蘇淳風面子——得知雙方斗法,宗主縱仙歌不僅沒有提出絲毫不滿和意見,還特意安排縱萌前來,并叮囑如果遲一正獲勝,不能殺蘇淳風。況且,蘇淳風在斗法前親口承諾,斗法勝出之后,只是廢掉江靈兒的修為,而不是殺她。
蘇淳風心中默念術咒,掐決彈指,解除了江靈兒體內術根。
神情呆滯的江靈兒當即昏迷躺倒在地。
“縱學長處理完事務后,務必到家中做客,讓我一盡地主之誼。”
“這次不太方便,以后有機會吧。”
“也好。”
客套幾句,縱萌單手拖拽起昏迷不醒的江靈兒,架著她的胳膊往墳崗下走去。
沒有一丁點兒眼力介,也從來不講究不在乎別人看法的龔虎走過來,一把拽住不想搭理他的蘇淳風,瞪著三角眼語氣卻很和藹地說道:“淳風,你小子今兒真給咱們平陽人長臉了,咋樣?跟老子說道說道,你剛才到底使得什么招?程瞎子說你既修山門術,何必入紅塵,老子就不信這一套,憑啥山門中人就不該入紅塵過日子?山門中人就不是他爹娘生的,沒吃過娘的奶?”
蘇淳風愣了下,隨即微笑道:“龔前輩,如果不是事出有因迫于無奈,我還真不想沾惹這些破事啊。”
“哎呀,還真是山門中人?”龔虎咧嘴道:“那你修的是什么道?”
“我不求道,道自然來。”
“下山?”
蘇淳風點點頭。
龔虎有些氣餒地搖了搖頭,道:“吃飽撐的…”說罷,他扭頭往回走去,一邊不滿地罵罵咧咧著:“毛還沒長齊呢,口氣倒是比天大,還不求道道自然來,唧唧歪歪,干脆說求人道不就行了,錢照賺,漂亮媳婦也不耽擱找!還找了倆仨的!偏偏還順帶著輕輕松松修了道,好事兒能都給你占了?爹了個蛋的!”
蘇淳風面帶微笑,似有意無意間往烽火嶺上看了看,隨即神色從容地向黃薏瑜站立的地方走去,心生感慨——中天秘術,果然是山門之術流在外!
“淳風…”黃薏瑜紅著臉迎上去兩步。
“沒事了。”蘇淳風抬手輕輕拍了下黃薏瑜的肩膀,道:“我送你回家。”
“嗯。”
蘇淳風拉住黃薏瑜柔若無骨的沁涼小手,向許萬發、常增先客套兩句,又朝著站在不遠處的程瞎子說道:“程老前輩,多謝了。”
“不敢當。”鐵卦仙淡然回應。
蘇淳風沒有在意程瞎子這句帶著一絲不滿話中有話的話,拉著黃薏瑜往墳崗下方走去。
錢明急忙朝許萬發等人抱了抱拳,緊走幾步追上蘇淳風,也不避諱黃薏瑜,神色恭敬語氣中滿含歉疚地說道:“淳風,這次我想著,既然龔虎把他的三個徒弟都帶上了,觀戰的人也不多我一個,而且確實好奇又不放心,就趕過來看看。也是怕你不允許,所以沒有提前征得你的同意。”
“嗯。”
“和你斗法的,是青鸞宗宗主鎖江龍的徒弟?”
“嗯。”
“那以后,青鸞宗會不會…”
“前面攙扶著那名女子的青年,是縱仙歌的兒子。”
“京城遭遇刺殺的那位?”
“嗯。”
“當時,是你出手救他的?”
“嗯。”
錢明松了口氣,感情在京城攪起當前奇門江湖上風云激蕩的那起刺殺事件發生時,師父蘇淳風就在現場,而且他就是出手救了縱仙歌兒子的人,想必此次斗法擊殺遲一正之后,青鸞宗也不會前來報復,因為縱仙歌的兒子都親臨現場觀戰,這可是實打實公平的斗法對決,以青鸞宗在江湖上的地位,總不好恩將仇報還蠻不講理吧?想到這里,錢明看著前方正在下墳崗的縱萌的背影,道:“他,怎么樣?”
“天賦極高,修為不淺。”
“哦。”
錢明猶豫著,想再問問縱萌的修為比遲一正如何?比起師父您,又如何,但看著蘇淳風沒什么心思,便忍住沒問。
黃薏瑜此時內心里已經滿是震驚的疑問,又不知道該如何問,該不該問了——昨天在河塘村,蘇淳風可是專門叮囑過她,以后不要再向他提出這些事。走下墳崗快到公路邊的時候,黃薏瑜終是按捺不住,問道:“淳風,那個人怎么樣了?”
“誰?”
“和你斗法的那個。”
“死了。”
“啊?”黃薏瑜腳下一軟,雖然心里早就做好了思想準備,可從蘇淳風口中得到確認,她還是有些難以接受——生命如此脆弱又如此寶貴,無論那個叫做遲一正的術士該不該死,親手殺死遲一正的蘇淳風,語態卻如此司空見慣般地風輕云淡…這讓黃薏瑜心中愈發恐懼,感到熟悉的蘇淳風是那么的陌生。
蘇淳風反應極快的攬住了黃薏瑜的腰,攙扶著臉頰蒼白的她走到車前,錢明已然小跑著幫忙拉開了車門。等黃薏瑜坐到了副駕駛座位上,來時搭乘許萬發那輛車的錢明,就厚著臉皮訕笑著拉開車后門,蹭了進去。
蘇淳風神情平和沒有多言,隔著后視鏡看了下烽火嶺,又看了眼瑟縮坐在副駕駛的黃薏瑜,輕嘆口氣,不知該如何。
他判斷,以王啟民的性格,多半會去找黃薏瑜。
坐在后座上的錢明惴惴不安了一會兒,待車發動時仍不見師父說什么,這才暗暗竊喜:“師父沒生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