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兒子鄭重表決心的態度讓陳秀蘭高興了,亦或是丈夫干了一上午農活總要好好犒勞下,陳秀蘭從自留地摘菜回來后又專門去買了半斤豬肉,于是午飯的時候餐桌上就難得地多了兩道肉菜。
青菜炒肉,絲瓜炒肉,一盤涼拌土豆絲。
主食是米飯。
坐著小板凳圍在低矮的木桌前,看著神色依舊嚴肅的父親,溫和喜悅的母親,還有心性活躍已經上小學五年級的弟弟蘇淳雨,蘇淳風內心里涌現出無盡的喜悅和幸福,以及難以傾訴的傷感、悔恨、內疚…
上一世,他和弟弟都未能圓父母的心愿——蘇淳風初中畢業后就不再上學,而是倔強地甚至不惜離家出走,偷偷跟隨師父修行神秘術法;而弟弟蘇淳雨勉強讀完高中后,就輟學在家務農打工。后來蘇淳雨自己做生意混得還算不錯,也給父母掙了些光。可蘇淳風,卻沉迷于詭術的修行中,當了十多年好吃懶做的啃老族,讓父母傷心失望,連同他一起被街坊四鄰們嘲笑和憐憫。
后來他與父母爆發了最激烈的一次爭執時,修為已有成就,便踏足奇門江湖且很快混出了些許名堂。
本來那時候他覺得自己完全可以一夜暴富,但卻因種種緣由,直到2009年下半年才開始迅速擁有了巨大的財富。然而他卻發現,財富并不是萬能的,他來不及享受,來不及挽回父母對他失望的心,來不及孝敬父母…
“爹,娘。”蘇淳風忍不住長嘆口氣,充滿自責地說道:“以前,都是我不好,對不起了。”
蘇成和陳秀蘭就都有些疑惑,這孩子今天怎么了?
“傻孩子,說什么胡話呢?”陳秀蘭心里微微一酸,溫和地說道:“快吃飯吧,吃完飯趕緊回學校,以后好好學習。”
“嗯。”蘇淳風點點頭,眼眶有些泛紅。
蘇成皺了皺眉頭,似乎想到了什么,道:“他娘,去再拿個酒盅來…讓小風陪我喝點兒酒。”
“胡話,孩子還小。”陳秀蘭急忙道。
“少喝點兒不打緊。”蘇成哼了一聲,板著張臉貌似生氣地說道:“上了初中的熊孩子們,有不喝酒的嗎?別看整天在家里一個個裝模作樣的,看看哪個村子起集的時候,沒有半大小子喝醉酒的?”
蘇淳風就笑著露出靦腆之色,道:“娘,我少喝點兒吧,今天高興。”
陳秀蘭抿著嘴瞪了兒子一眼,卻是微笑著起身去拿了一個干凈的酒盅放在桌上:“最多三杯,不能多了。”
“嗯。”蘇淳風應道。
“我也要喝!”蘇淳雨揮著筷子叫喚道。
蘇成一巴掌拍在二兒子頭上,斥道:“喝個屁,你才多大點兒!”
蘇淳雨當下不敢吱聲了。
其實,蘇成并不完全相信兒子蘇淳風會在這次表態下決心之后,就變得多么聽話懂事,肯定能好好學習將來考上大學——這種下決心表態的事情以前在蘇成的拳頭巴掌下沒少發生過,也沒見多大成效。讓蘇成感到開心的是,這孩子此次下決心是自愿的,且態度誠懇認真,還流露出了歉疚之色。
隱隱的,就讓蘇成覺得孩子似乎一夜間長大了。
為人父母者,無不從孩子嗷嗷啼哭著降生那一刻開始,就一直在孩子每一次顯示其成長的事件中開心喜悅,并且每次都對孩子的將來充滿了信心…既然長大了,喝點兒酒算什么?
反正管得再緊,也管不住半大孩子私下里偷偷和同學們在一起喝酒。
抱著這種又有些喜悅又有些放縱的心態,本就勞累一上午的蘇成喝酒喝得就稍微有些高了點兒。于是在吃飯的過程中,不知不覺間他就真把蘇淳風當成了一個大人,和妻子一起聊起了生活和將來的一些打算。
所謂打算,自然是農活,收成,還有如何掙到更多的錢。
蘇淳風一邊和父母閑聊著,一邊有些內疚地在心里琢磨著該如何幫助家里提高經濟收入。
前世他忙于修行,涉足奇門江湖后又極少關心社會商業經濟方面的問題,所以重生的他竟然想不到一個發財致富的金點子出來,真是妄為重生者——當然他也并非一無所知,十幾二十年后城市房價地皮飛漲,某些超級富豪做各種生意賺到流油…但根本不適合當前這個貧困的家庭去做啊。
就在他一籌莫展的時候,卻聽著父親提及今年麥收花錢雇傭收割機,能省點兒力氣和時間。
蘇成所說的,是那種裝載在小型拖拉機前端,快速把麥子和水稻割倒的簡單機械,在農村剛剛時興起來。
有道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蘇淳風靈機一動,當即想到了前世初中畢業一年后聯合收割機的興起。記得當時村里最先購買聯合收割機的老鐘家,憑著一臺聯合收割機,五月農忙割麥子,割完麥子旋地,秋季又能旋地,一年時間就發家致富了…
想到這里,他當即說道:“爹,我覺得與其花錢雇傭別人的機器,倒不如咱們自己買臺聯合收割機賺錢!”
“啥?”
“聯合收割機啊!”蘇淳風表情認真地說道:“昨天晚自習下課后,我上廁所時聽見兩位老師在那里談論,說聯合收割機最省時省力,在全國很多地方已經開始普及了…那玩意兒下了地,村民直接拿著糧袋在地頭等著裝麥粒拉回去曬就行。據說一天不停能割上百畝地,完事兒還可以把收割機卸下來,安裝上旋地機,把地呼啦啦旋一遍,地面又平又軟,大土塊都沒有,比用拖拉機犁過去的地好得多,而且旋過去之后,都不用整地了呢,您說說,多省事兒啊!”
蘇成一聽這話,就皺眉稍作思忖,道:“你那倆老師有沒有說,那玩意兒割一畝麥子多少錢?旋一畝地多少錢?太貴了誰用啊?”
蘇淳風撓著頭在記憶中翻檢了一通后,道:“不貴,大概也就二三十塊錢吧?關鍵是省時省力,誰也不在乎花這點兒錢,您想想,省下來十天半個月的功夫,出去干活兒能多賺多少?”
“這倒是。”蘇成連連點頭,隨即又搖頭道:“那什么聯合收割機,肯定很貴,咱買不起。”
“貸款!”蘇淳風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地說道:“我聽那兩個老師說了,聯合收割機、旋地機、五零拖拉機,一共下來也就七萬塊錢!如果干得好,一季下來單是割麥子就能賺七八萬!”
“有那么多?”蘇成眼冒精光。
陳秀蘭亦是滿眼欣喜和驚訝,大兒子什么時候懂得這么多了?說話頭頭是道,那口氣也夠大的,“也就”七萬塊錢,七萬塊錢那可是七個萬元戶了,他爹給人蓋房子搬磚和泥累死累活一天才賺十五塊錢!
這且不說,小小年紀竟然還提及到了貸款!
要知道,雖然幾年前國家信用社曾經鼓勵過農民貸款做生意,可到如今結果如何呢?大部分貸款難以收回,信用社和銀行都不敢隨便放貸了。那些貸到款的人,賺了錢的賴著不還,賠了錢的欠一屁股債,據說利息都還不起——只是想想貸款那高昂的利息,都能把人給嚇著。
平民百姓有幾個敢貸?
銀行和信用社又憑什么貸給你?
“我們老師說了,有了聯合收割機后,可不僅僅在咱們這附近忙活收割,還要去外地呢,往北、往南,各地小麥成熟期不同,這樣轉一圈下來基本不停,最少也能忙活一個多月甚至倆月。”蘇淳風掰著指頭算計道:“就按照一個月算,每天割一百畝,一畝地三十,那就是三千塊,刨除油錢、吃喝和雇傭司機的工資,怎么著也得剩下兩千多吧?就算是最低的兩千收入,一個月下來是多少?六萬!割完了麥子緊接著旋地,最少也能干一個月吧?那又能賺多少?”
一番話把蘇成說得血脈沸騰,加之喝了酒的緣故,他的臉漲得通紅,都顧不得去想十四歲的兒子哪兒懂得這么多事情?當即說道:“小子,你可別胡說八道啊,按照你這么說,那一年還不得賺十幾萬?”
“胡說?”蘇淳風信誓旦旦地說道:“這可是俺們老師說的,他們倆都合計著要一起買呢!還說再過兩年,恐怕遍地都是聯合收割機,到那時候再買就晚咯,競爭對手太多,錢當然不好賺。”
“你們老師真這么說?”
“這還有假?”蘇淳風端起酒盅哧溜一口喝下去,小臉通紅地說道:“那倆老師還說,買了收割機農忙的時候他們就請假,不教學了。”
蘇成點點頭,沒有再多言語,而是認真思忖起來。
蘇淳風也沒繼續說下去。
他知道,父親肯定是動心了,而且這事兒十有八九能成。他了解父親,當過兵打過仗,屬于是那種雖然有能力有膽量,但卻需要有人在旁邊給他鼓動加油出謀劃策的性格。而且在這個年代,沒什么文化程度的農民,對學校里的老師們有著一種盲目的信任感——老師有文化啊,文化人說的肯定沒錯。
飯后,心里踏實了許多的蘇淳風沒多在家里多待,隨便找到兩本書去了學校。
陳秀蘭洗完碗筷,敦促著小雨睡午覺后,就來到東臥室內,對躺在床上午休卻怎么也睡不著翻來覆去想事情的丈夫說道:“他爹,小風這孩子今天是咋的了?說話跟個大人似的…”
“哦。”蘇成簡單應了一聲,似乎沒心思去理會媳婦。
陳秀蘭了解丈夫的性子,便坐在床頭,溫婉地笑著說道:“你真想聽小風的,買聯合收割機啊?”
“嗯?”蘇成轉過身來,板著臉哼了一聲,道:“小屁孩懂什么,我聽他的干啥?這事是他從老師那里聽來的…哎,我說他娘,這事沒準兒還真行。前些日子在外面干活,我也聽人說起過聯合收割機。”
“咱家又沒錢。”陳秀蘭嘆口氣道。
“借,不行就貸款!”蘇成似乎已經下定決心。
“憑啥貸款?人信用社能貸款給咱?”
“把房子抵押!”
“啥?”陳秀蘭駭了一跳,忙搖頭道:“不行不行!”
“沒事。”蘇成翻身坐起來,表情認真地說道:“我琢磨了,如果不行就把聯合收割機再豁出去賣了,總能值些錢,再說咱多少不賺點兒?所以,再不濟也不會真把家給敗了…就這么干!”
陳秀蘭輕咬了咬嘴唇,農家婦女的心性,讓她大事方面習慣于對丈夫言聽計從,卻還是憂心忡忡地說道:“聽說信用社貸款不好貸,咱用房子抵押,人家也不一定同意,要不,咱先借借看?”
“七萬塊錢,上哪兒借那么多去?”蘇成搖搖頭,道:“我那戰友劉平東,不就在鄉信用社當主任嘛,我找他去!”
陳秀蘭聽了,就沒再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