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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2章 一夢十八年

  講臺上,幾何老師正在聲情并茂地講著課。

  教室內,大部分學生都在認真聽講,也有少部分學生竊竊私語著。時不時的,就會有許多同學把目光投向貌似神游天外的蘇淳風,還有他后面那位精神萎靡不振耷拉著腦袋的姚新波。

  同學們依然沉浸在對之前事件的困惑和震驚中。

  太過離奇了!

  緊挨著坐在蘇淳風身旁的,是王海菲;而這張課桌外側坐位上,是張麗飛——她們二人,都是蘇淳風的同桌。

  這并不奇怪。

  事實上在這個班級中,確切地說,在整個東王莊鄉中學三個年級六個班級中,有超過三分之二以上的課桌都是由三名同學共用的。因為,東王莊鄉中學是縣重點中學,教學水準和升學率相較于其它鄉下中學要高得多,自然就會有很多家長不惜掏出一筆在九十年代初中期農村人均收入水平上來講很是不菲的鈔票,推搡著子女涌入這所中學內求學。于是就出現了按照規定只能容納不超過四十名學生的班級內,卻足足塞入七八十名學生的現狀。最高的時候,一個班級甚至容納過近百人。

  此時,看似神色平靜的蘇淳風,內心里卻在感慨著這副身板的柔弱:“只是小小施術,自然反噬便讓我心率不穩,經絡酸痛,頭暈腦脹…若非心神足夠強大,恐怕剛才那小小術法都無法施展出來。”

  他之前使用的,是一種心理上的震懾術。

  說的簡單通俗點兒,就是一種催眠術,可以瞬間挑起對方潛意識里最為恐懼的記憶爆發。說得復雜點兒,那就是以術法引導附近磁場影響個人的氣場和意識,從而造成某人視覺感官上的錯誤認知。

  這并不稀奇,在我們平日的生活中,聽說或者少許人親眼所見親身經歷過的靈異現象,其實大部分都是有術士在施展此種術法而已。

  術士,一般都能做到這一點。

  但能夠無需任何符箓、陣法抑或其它物事的輔助,且無需提前準備的情況下,就信手拈來施展此類小術法者,其修為至少要達到“煉氣”之境。

  稍作感慨,蘇淳風便很快將這件小小的事情給拋之腦后。

  現在,他已經接受了重生回到一九九五年的現實,但心中還是充滿了困惑和不確定性——無數交疊復雜卻又清晰無比的記憶在腦海中如同電影畫面般快速地涌現著,讓他感覺像是身處在一場夢中。

  如果前世或者說后世確實存在…

  那么,他應該是全球只有寥寥十幾名修為踏入“醒神”之境的術士之一,是公認的絕頂天才級別的青年術法高手,是歷來神秘的奇門江湖中最獨特的存在,被諸多江湖術士所排擠、敵視、畏懼的詭術傳人!

  如果所有記憶和當前的現實都只是夢,那么他無限希望在這樣一個美妙的夢境中永遠不要醒來。但他又害怕,這是一個隨時會醒來的夢,更害怕那個讓他肝腸寸斷痛徹心扉的夢中夢。

  到底哪一番清晰的人生經歷不是夢?

  蘇淳風神思恍惚。

  胳膊肘被輕輕地碰了下,他從恍惚中回過神兒來,只見一張小紙條輕輕推到了他的面前:“你怎么了?”

  扭頭看去,只見王海菲清亮的眸子中滿含關切和困惑地注視著他。

  張麗飛也好奇地看向了他。

  十幾分鐘前,面對向來懦弱可欺的蘇淳風,姚新波從一個張牙舞爪兇巴巴的惡棍形象,突然間變成了一個痛哭流涕可憐巴巴甚至不惜跪下求饒的慫包,這種幾乎完全顛倒的轉變,讓受到姚新波羞辱的張麗飛和王海菲兩人內心里有種暢快感的同時,自然也和同學們一樣很是好奇。

  遞紙條?

  看著遞過來的紙條,蘇淳風心頭油然而生出一股甜蜜懷舊的感覺,他拿起圓珠筆輕輕在紙條上寫了幾個字:“沒事,挺好的。”

  字體鐵畫銀鉤,遒勁有力,頗顯功底。

  王海菲愣了下,這種字跡雖然與蘇淳風以往所寫字體有些相似,但更顯灑脫靈動,全然沒有絲毫初中生寫連筆字時稍顯稚嫩的感覺。

  張麗飛也有些詫異蘇淳風寫出來的字跡,卻懶于考慮這些。她伸手搶過紙條在上面飛快寫道:“你做了什么?把姚新波嚇成那副模樣?”寫完將紙條推過去,又沖著蘇淳風吐吐舌頭,露出天真可愛調皮的笑容。

  看過紙條,蘇淳風哭笑不得地搖了搖頭,沒有回復什么。

  記得上初中時,他和班里大部分男生一樣,也曾暗戀過天生麗質幾乎人見人愛,如同一只雀躍的百靈鳥兒般的張麗飛,也寫過表達感情的小紙條、疊成紙鶴或者心型的情書,卻很有自知之明或者更貼切地說是那時候膽小自卑,所以并沒有交給張麗飛,而是自我奢望一番后就撕碎了。

  如果說張麗飛是一只歡快的百靈鳥,那么王海菲就像是一株蓮藕地里含苞待放的荷花,不那么美麗,還未吐露芬芳,卻清秀淡雅,婷婷玉立。

  當年,蘇淳風對張麗飛只是簡單的愛慕和同桌的友誼。

  而他和王海菲之間,就如大部分人心目中那份初戀的記憶般,青澀無暇,又更為懵懂甜蜜——從未有表白,卻相互間心有靈犀;從未有幼稚的海誓山盟,卻相依相伴填補了雙方青澀心靈中對于愛情的迷惘和單純。

  見蘇淳風沒有回復,反而獨自出神,張麗飛就嘟著嘴稍顯不滿地拽過紙條寫道:“把人嚇成那樣,等著班主任訓你吧!”

  紙條遞過去時被王海菲攔住,加了一句:“別害怕,我給你作證,是他先打你的。”

  看著兩人的動作、表情,還有寫在紙條上的內容,蘇淳風感慨萬千,持筆飛快地寫道:“其實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謝謝關心。”

  王海菲臉一紅。

  張麗飛翻了個白眼,吐吐舌頭扭過頭去。

  她們的反應讓蘇淳風有些困惑,但稍稍一想便再次流露出了哭笑不得的笑容——“關心”這個詞匯,在當前男女同學之間,還是有些敏感吧?

  剛想到這里,思緒中的記憶片段突然出現了時間的跨越,讓他的內心禁不住一陣撕心裂肺的痛楚——遙想當年,初中畢業后他如同瘋魔般潛心修行術法,中斷了和王海菲的聯系,由此兩人那段純真的感情未能持續下去;幾年后在京城一條大街上偶遇,已然大學畢業的王海菲鼓起勇氣落落大方主動拉住蘇淳風敘舊的時候,他卻因為剛剛涉足奇門江湖,正在經歷某些事故,從而冷漠地違心地拒絕了王海菲,卻萬萬沒想到王海菲因此而無辜地慘死在了那些兇狠的術士手下…

  也正是因為王海菲無辜慘死,那年踏足奇門江湖未多久的蘇淳風一怒為紅顏,大開殺戒,在江湖上掀起腥風血雨,從而迅速名揚天下,暴露詭術傳人身份的同時,也惹下一堆仇人。

  憶往昔,蘇淳風禁不住閉目暗嘆:

  “人生如夢,擁有時不去珍惜,只有失去后才會發現曾經擁有的是多么珍貴,但悔時已晚。”

  原來,自己并沒有那么堅強。

  當記憶的片段一躍而至前世最后那場大戰結束,父母意外身亡的時候,蘇淳風如過電般打了個寒顫:“這到底是記憶中的前世,還是時光倒流讓自己從后世而回?或者,是上蒼給我一次從頭來過的機會嗎?”

  如果是…

  我絕不會再踏入奇門江湖!

  一念至此,蘇淳風已然堅定的目光中忽然間又流露出了一絲隱憂——身為術法高手,遇到任何異常的事件,首先就會如職業病般從術法的角度進行分析:此次莫名其妙重生,前世死亡時最后一刻的記憶,這一世重生前幾個小時的記憶,全都神秘地丟失了,而這兩段記憶,顯然非常重要。

  關鍵是,任何術法的運轉和實施,任何異常現象,都會多多少少地影響到天道自然的法則。

  那么…

  為什么會重生?

  父母、弟弟現在是否安康?

  想到這里,蘇淳風豁然起身喝道:“讓讓,我要出去一趟…”

  張麗飛和王海菲被他突然間變得凌厲駭人的表情和目光嚇了一跳,神色間滿是詫異和惶恐,幾乎完全是下意識地趕緊起身閃開到狹窄的過道間,絲毫沒考慮現在正是上課時間,老師在講臺上。

  蘇淳風從課桌間擠出來,陰著臉大步往教室門口走去。

  講臺上的幾何老師郭法當即勃然大怒,皺眉呵斥道:“蘇淳風,你干什么去?”

  這時候,蘇淳風已經快步走出了教室,聽得老師喝斥才意識到自己這般行為實在是唐突不妥,但他此時卻顧不得別的了,匆忙扔下一句:“我有急事,回來再向您解釋…”說話間,他已然小跑而去。

  教室里,一片嘩然。

  一向膽小懦弱的蘇淳風今天怎么了,詭異非常地把姚新波嚇得像個傻子,隨即又膽敢在郭法上課的時候私自離開教室,還在郭法喝斥之后驕橫乖張地扔下一句“我有急事,回來再向您解釋…”

  這是,要逆天啊?

  不知哪位學生忍不住開口喊道:“壞了,遇到班主任了!”

  同學們紛紛向外看去,但見一溜小跑到實驗室旁邊校園道路上的蘇淳風,迎面遇到了班主任李繼春——李繼春今年四十歲,是初二年級的語文教師兼14班班主任。他身材高大魁梧,脾性雖然不那么暴躁,但也是東王莊鄉中學有名的嚴師,在學生們心目中頗有些威懾力。

  蘇淳風剛才還為自己擅離教室的唐突行為稍感懺悔和歉疚呢,現在又撞見班主任,心思敏捷的他趕緊停下腳步,神色焦慮地對正準備呵斥他的李繼春說道:“李老師,我家里有急事,要趕緊回去一趟。”

  李繼春面露不喜,不過想到此學生雖然學習成績不怎么優秀,平時也不那么老實聽話,但好在性格柔弱從未犯過大錯,而此刻膽敢在上課時間跑出來,又露出一副心急如火的模樣攔住班主任請假,想來應該是確有急事,便神色和藹地點點頭批準道:“好吧,那你快去快回。”

  “謝謝老師!”蘇淳風一溜煙向宿舍方向跑去。

  待蘇淳風跑走了,李繼春心里又有些納悶兒:“他家里有急事?他怎么知道的?”——這年頭可沒什么手機,電話都還未普及呢。

  看著外面那一幕,14班的同學們再次嘩然…

  敢于如此藐視挑釁老師的威嚴,那絕對是一件讓諸多處在青春叛逆期有心卻無膽的學生們崇敬的事情。

  而此時,原本灰頭土臉心有余悸的姚新波,眼眸中閃爍出了惱恨陰毒之色。

  經歷了之前的恐懼,到現在細細想來,他卻發現自己不明白為什么會那么驚懼害怕,好像…當時蘇淳風突然間猶若電影《古墓荒齋》中的畫皮鬼般,委實嚇得他肝膽欲裂,才會在眾目睽睽下做出丟盡顏面的行為?

  “這場子,總要找回來!”姚新波恨恨地自語道,忽而又想起當時情景,不由得激靈靈打了個寒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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