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十幾年的香,劉師傅卻從沒把榆粉燙過了再用,為了不讓成香斷裂,每次她都要花一到兩個時辰和面。
穆婉秋才不聽她的,魏氏說榆粉用開水燙了粘度更大,做出的香有彈性且不易斷,她當然要聽魏氏的,把榆粉燙過了,才和木粉、柏椏粉一起加水攪拌了,又按魏氏的手法、次序一一加了香料,最后加配的料引子…
穆婉秋前前后后用了不過半個時辰,一大桶香面便和好了;看看時辰還早,穆婉秋索性插上門,掏出懷里的魏氏調香術認真地看了起來。
直聽到林嫂在外面喊,穆婉秋才收起書。
沾了兩手的濕面,穆婉秋用小指撥開門栓,剛要拉,林嫂已經推門進來,“…樣了?”
“就和好了…”穆婉秋扎著兩只沾滿香面的手,“…您看看行不行?”
“手沾了香面就別到處亂摸,仔細弄臟了香面,出的香有黑點…”瞧見穆婉秋的小指沾滿了灰,林嫂開口訓道,一面掏出帕子給她擦。
“剛剛風刮著門老是開,聽著心煩,我就插上了…”穆婉秋解釋道,話題一轉,“我正要去叫您呢,林嫂…”語氣虛心而興奮,“您快幫著看看,香面和到這程度行不行?”又解釋道,“我記得師傅每次都要和一個多時辰…”
不同人手勁還不一樣呢,把面柔好了算,又不是煮,能按時辰長短來判斷?
斜了穆婉秋一眼,林嫂對她的愚笨實在無語。
也不答話,林嫂伸手按了按桶里的香面,不覺神色一斂,又伸手抓起一塊,用兩個手指使勁搓揉,暗道,“這丫頭頭腦不濟,想不到干活卻真是個好手,這面柔的竟比劉師傅往日里柔的要好上幾倍…”
雖不會調香,但每天跟著接香,這面的粘度軟硬林嫂還是能辨出來的。
粗活做貫了,這丫頭手勁是大,若有所思地看了穆婉秋一眼,林嫂點點頭,“…嗯,就這樣吧。”
“哎…”穆婉秋興奮地應了聲,回身準備香羅擠條接香。
“這香看著有些泛青…”瞇著眼睛,林嫂看著曬了一架子的濕香,嘴里嘟囔道。
加了柏椏粉當讓要泛青了 也瞇著眼睛,穆婉秋看著曬香架上的濕香,顏色是和平日的不大一樣,不知這香曬好了會是樣子,能不能過得去關,心里七上八下,臉上卻沒帶出來,“是太陽晃的…”穆婉秋若無其事地說,無論如何,不能讓林嫂太早這香的配方被她換了。
她還沒想出應對的法子呢。
就像只待宰的羔羊,已被人按在了案板上,穆婉秋現在是能拖一時是一時。
“也是,一定是我眼花了…”仰臉看了看天空,林嫂自言自語道,“都是一個師傅的方子,一樣的料,可能了…”
“就是…”穆婉秋附和一聲,轉身回了屋,“我去刷香料桶。”
“腦袋笨了些,手腳倒是挺勤利的…”看著穆婉秋的背影,林嫂若有所思地搖搖頭。
濕香看上去顏色也差不太多啊,曬干了竟差這么大?
遭了,遭了,這可辦?
看著陽光下一支支泛著青光的香,穆婉秋傻了眼。
按魏氏配方和好香面后,她還特意瞧了,顏色和劉師傅往日和的只稍稍有些不同,連林嫂也只懷疑了那么一下下,穆婉秋原本以為曬干后顏色也不會差太多。
平常劉師傅出的各批香顏色也不盡相同,客戶對這些是不會太挑剔的,他們認的是林氏這塊牌子,不想,這香曬干了竟和劉師傅往日出的天差地別。
一改那淡黃淡黃的顏色,通體都泛著股青瑩瑩的光。
掰開了細瞅,這香從里到外竟都是青的,任誰看了也不會承認這是林記的觀音香 承認是她換了料吧,畢竟主料都是按劉師傅配好的量來的,她也沒有完全按魏氏的配方做,又是第一次,穆婉秋也不敢保證這香拿出去一定受人歡迎。
一旦沒人要,辭了她是小,她上哪去弄銀子賠給林嫂?
這可是五千多支香啊,她是藏不住掖不住的。
漸漸地,穆婉秋額頭冒出了汗。
“…天啊”心思百轉,穆婉秋正思量著對策,沒提防劉師傅不知時候拎著包袱站在她身后,“這個顏色?”扔了包袱,劉師傅接過香,一節一節地掰著,“…天,天,天,會這樣”
“師…師傅…了?”穆婉秋強自鎮靜地問。
“說…”怒瞪著穆婉秋,“你在香面里面加了?”
“我…”略一猶豫,穆婉秋使勁地搖搖頭,“我就按師傅吩咐做的。”她橫下一條心,打死也不能承認這香是被她改了配方,“…不信你問林嫂,她親眼看著的。”
“…會兒?”劉師傅傻了眼。
如果成香易斷易碎,或者香味太淡,就是穆婉秋香面和的不均勻,或者水加多了,可如今這香堅韌而有彈性,甚至比她往日出的還要好,可卻變了顏色,不用說,一定是配料出了問題。
千算萬算,她沒想到穆婉秋會把這觀音香的顏色做變了 料是她配的,又沒有專業的大師在場做證,穆婉秋硬不承認的話,她也是百口莫辯。
“…一定是你又加了”一瞬間,劉師傅也拿定了主意,無論如何,絕不能承認是她把料配了,“我做了十幾年的香,就從沒出過事兒,你一來就出問題?”越想越有理,劉師傅的聲音漸漸高了起來,“一定是你故意的,想陷害我”
“我…我不是”穆婉秋也寸步不讓。
她是改了方子,但那是無可奈何之事,絕不是為了陷害誰,她是討厭她,可還沒那么卑鄙 “你…”從沒有雜工敢跟她這么犟嘴,劉師傅氣的嘴唇直哆嗦,“這一鍋香連料帶工三十多兩銀子,你就等著東家罰吧”
罰就罰吧,她無所謂。
穆婉秋也不言語,緊抿著唇和劉師傅斗雞般對視著。
“…你放心,我這香專門供應各大寺院,朔陽周圍十里八村的都認,質量上乘,絕對好賣…”東家林海和林嫂帶著個瘦高男人推門進了院,一眼瞧見劉師傅站在院當中,林嫂眼睛閃閃地亮起來,“劉師傅了?”像無依的孩子找到了娘,林嫂聲音中透著股異樣的驚喜。
“我才離開了兩天,她就這樣,看來她是真離不開我…”感覺出林嫂話里的別樣熱情,劉師傅心里一陣狂喜,臉上卻陰沉沉的,直視著穆婉秋不語。
“這…這…”才劉師傅和穆婉秋神色不對,“…你們這是了?”
“你問她…”劉師傅指著穆婉秋,語氣中從沒有的憤怒。
“…這是東街新開張的天風香管的齊掌柜”當著外人面,家里的長工吵翻了天,總是有失體面,見林海皺眉,林嫂忙拉了劉師傅給她介紹,一面暗暗掐了她一把,“是來看觀音香的,如果可以,就長期合作…”
“齊掌柜安…”才林嫂身邊還站著個外人,劉師傅立即堆起了一臉的笑。
“…這就是觀音香?”齊掌柜客氣地點點頭,伸手從香羅上拾起一支香,放在鼻下聞了聞,又掰下一小段用手捻著。
劉師傅瞬間變了臉色。
“是啊,你看看怎…”沒劉師傅和穆婉秋都變了臉,林嫂欣然點頭,目光落在齊掌柜手里的香上,聲音戛然而止,“…天這個顏色?”
齊掌柜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是她在料里做了手腳,想誣陷我”再不顧體面,劉師傅指著穆婉秋。
她必須及時摘清。
否則,在主顧面前丟了手藝,傳出去她名聲大跌是小,鬧不好會丟了吃飯的碗 “我沒有…”穆婉秋使勁搖頭。
心里補了句,我沒有想特意誣陷你。
一瞬間,林嫂便明白:
這鍋香,做砸了 她剛進院時,兩人就是為這兒爭吵。
身子顫了顫,不是被林海在身后扶著,她怕是就坐到了地上。
三十兩銀子啊 就這么打了水漂,想起來肉都疼,她臉色煞白地轉向穆婉秋,雙眸中閃著熊熊怒火。
“我真的沒有…”對上林嫂暴怒的目光,穆婉秋辯解道,“…和面的時候,您也去看了,我就是按師傅說的工序,先…”如念經般,穆婉秋又把先前劉師傅教的話重復了一變,“…一切都是按師傅要求做的啊”
“這…”林嫂恍惚也有了些認知,這香變了顏色,絕不是工序上的事兒,毛病應該是出在料上。
扭頭看向劉師傅。
“…我做了十幾年的香,就從沒有過差”怕雜工動手腳害她,她連香面都不敢讓雜工和,十幾年如一日地做,她受了多少累 劉師傅心里也頗委屈。
“…你是想借機把阿秋攆走吧。”林嫂在心里念叨,劉師傅的刻薄小氣是有名的,相較于穆婉秋的愚傻,此時林嫂更在料里動了手腳的人應該是劉師傅。
笨是笨,穆婉秋還沒那么卑鄙,倒是劉師傅,她不止一次跟提出要攆走穆婉秋,就在她回家的那天早晨,因為穆婉秋怠慢了張媽,她還好一頓跟抱怨呢。
一瞬間,林嫂心里便有了計較,直直地看著劉師傅,她嘴唇動了又動,說不出話來。
劉師傅的臉色漸漸地變的蒼白,她緊緊地抿著唇,滿眼的委屈。
是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