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在距離穆婉秋臉頰半寸遠的地方堪堪地停住了,那日被穆婉秋鐵鉗似的五指捏著的感覺猶在眼前,她怒瞪著穆婉秋,嘴癟了癟。
穆婉秋也同時睜開了眼,四目相對,穆婉秋冷冷地掃了她的手一眼,徐茹迅速把手藏到背后。
緩緩地,穆婉秋又閉上了眼睛,不再理她。
“你說話啊…”惦記著前面馬車中的人,徐茹心像長了草,尤耐不了馬車中這份無邊的沉寂,端坐了不到半刻鐘,又叫了起來。
“你太恬噪了…”穆婉秋眼皮都沒動。
“你…”徐茹漲紅了臉看她,忽然一笑,“你戀著他也沒用,我爹說了,過些日子就給我提親,要將我許配給他。”徐茹說的洋洋自得。
她爹是知府,是天一樣大的官,沒有辦不到的事。
嘴角微動,穆婉秋暗哂,“他的婚姻可不是你爹說了算…”
“告訴你,我過了門,絕不允許她納妾!”瞪著神色無動于衷的穆婉秋,徐茹狠狠地說道。
在她眼里,這小姑娘那天晚上想盡辦法在黎君面前賣弄琴藝,就是想爬上他的床,做他的妾。想當然的,徐茹認為,穆婉秋這種卑賤的身份,妻位是想也不敢想的。
“…恭喜大小姐早日和他喜結良緣。”穆婉秋聲音淡淡的,像一杯不溫不冷的水。
本是一句祝福的話,可因為說的人太平靜了,聽得徐茹尤為刺耳,不知為什么,明明眼前就是一個卑微的賤民,一個又黑又瘦的小姑娘,根本無法與她這天之驕女相比,高高在上的她完全沒有必要在意的,可她就是被穆婉秋這種恍若看破紅塵的嫻靜,超脫世外的淡然激得極為惱火。
她從沒發現,原來寧靜到了極致,也是一種張揚。
她為什么不像自己身邊的那些人,對自己俯首帖耳,唯唯諾諾?
是因為她懷揣巨款嗎?
念頭閃過,徐茹驀然想起臨來之前父親的囑咐,她冷冷一笑,“你不用得意,我父親說…”
聲音戛然而止。
她父親說送走黎公子,就納白秋為妾,要她這一路千萬看好了她,話到嘴邊,徐茹才想起父親千叮嚀萬囑咐,不可泄露了口風。
生生地咽下嘴里的話,徐茹還有些不甘心,想起知府衙門后院里,他父親那些失寵了的姬妾日子的凄慘,就緊緊握了握拳,暗道,“先讓你得意一陣子,等你失寵了,看你不跪著求我!”
感覺空氣一冷,穆婉秋警覺地睜開眼,徐茹咬牙切齒的一幕盡落入眼中,暗道,“…看來,徐大人是真沒打算放過我啊!”
祥云寺外,香客如潮。
下了馬車,穆婉秋便瞧見黎君的馬車早停在了那兒,他靜靜地立在車邊。
穆婉秋緩步上前見禮。
“…這就是祥云寺,白姑娘要上香,進去便是。”他看了眼扶著丫鬟姍姍下車得徐茹,“我告辭了…”
她不過在車內補了補妝,耽誤了一會兒,不想一下車就聽到黎君要走,徐茹顧不得矜持,幾步沖上前,“…黎公子這就要走?”
語氣中滿是眷戀不舍。
“祥云寺已到…”黎君微微頷首。
“這…”徐茹露出幾分猶豫,“既然來了,黎公子不如陪茹兒進去拜一拜…”
她聲音怯怯的,帶著幾分矜持,任男人聽了,都不會拒絕的。
“白姑娘已經進去了…”黎君掃了眼快到廟門口的穆婉秋。
徐茹一激靈,她驀然想起父親交代的重任,忙朝翡翠打了個眼色,翡翠匆匆地追了上去,徐茹又朝黎君輕輕一福,“黎公子不愿意進去,就先在外面等會兒,茹兒去去就來。”
黎君不置可否地看了她一眼。
“像他這種望族的子弟,總是要有幾分矜持的,他這樣不言語,就是應下了…”見黎君沒說話,徐茹自以為是地想著,沖他嫵媚地一笑,扶著小丫鬟匆匆進了寺廟。
一反門外的喧囂,寺廟內極度寧靜,一聲一聲不緊不慢不松不遲的木魚聲更給寺廟增添了幾份神秘,幾份肅穆和莊嚴。
看著穆婉秋虔誠地上了三柱香站起身來,徐茹隨在她身后,胡亂地點了三支香,扭了頭拽著她就要往外走。
黎公子還等在外面呢!
卻見穆婉秋反拽了她來到門口的小和尚跟前,雙手合十,“…請問小師傅,這寺廟可有經堂,我要誦經。”
“阿彌陀佛…”小和尚雙手合十,“施主要誦經請隨貧僧來…”
“…香都上了,還頌什么經!”徐茹語氣頗為不耐,拽了穆婉秋硬要往外拖。
“…大小姐,菩薩面前,要恭敬。”輕輕地掙開她,穆婉秋平靜地說道。
“阿彌陀佛…”小和尚沖徐茹一哈腰,雙手合十,“施主不耐,請自便…”
見徐茹語氣輕蔑,小和尚毫不留情地攆人。
刷,刷,刷,香客們的目光瞬間落到了徐茹身上。
徐茹臉騰地漲成了紫茄子,嘴唇蠕動,想說什么,想起這終是寺廟,菩薩面前,容不得她放肆,話硬生生地卡在了喉間。扭頭朝寺門口張望,絡繹不絕的香客中,她根本看不到黎君的影子,有心出去看看,再回頭發現穆婉秋已沒了影,她心一凜。
她不會從后門跑了吧?
念頭一閃,徐茹抬腿就追了上去,出了側門,遠遠地瞧見穆婉秋一腳門里一腳門外,正跨入后院一個小小的經堂,她長出一口氣。
“…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無苦集滅道,無智亦無得…”穆婉秋沉靜地跪在蒲團上,雙眸微閉,虔誠地念著。
渾身像長滿了虱子,跪在穆婉秋身邊的徐茹身子不停地扭動,不時地回頭看看經堂外寧靜的小院,又看看仿佛進入了無我狀態的穆婉秋。
她這樣子,要等到什么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