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蒼之上,烏壓壓的云層越積越厚,熟知的人都知道,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眼看就要近了。()
俄國人前腳還沒站穩,太平洋軍緊隨其后接管長春,短短兩月便如走馬觀花般,使得這座古城連換了三位主人。
本以為太平洋軍的到來會引起一場震動,但誰也沒想到的是人家來了后不僅沒大幅改政,除了派來了上百位官員接手外,其它的繼續維持原樣,甚至還留用了很多底層的干吏官員。
生活平靜后,街道上的路人也多了很多,小販們也趁著最后的好天氣,穿街走巷吆喝不斷,茶樓酒肆內更是坐滿了人,大家都希望趁著大雪來之前這幾天,外出透口氣順便采辦些過冬的貨物,更使這座古城格外繁華。
酒館內喧囂熱鬧,倒有大半是在談論新來的太平洋軍,門前街角也擺上了幾張八仙桌,幾輛牛車停在了那里,一幫腳夫和閑著沒事干的漢子,正在那里聊天。
“乖乖的,你們可是不知道,那天太平洋軍圍著長春城時,那可是一次擺出了幾十門大炮,響聲把我家那口子嚇得都差點尿了褲子。”一個腳夫,喝了口燒刀子酒,口沫橫飛形容著當日太平洋軍炮轟長春攻打俄軍的事情,仿佛他就像親眼看到一樣。
“那敢情好,不穿褲子不正好便宜了三哥你嗎”
“對啊要是三哥你不行的話,我牛順到不介意幫幫嫂子。”
“哈哈…。”
調笑過后,一陣哄笑爆發了出來。
“我呸狗犢子。”腳夫啐罵一聲,繼續說道:“后來我爬上屋頂一看,好家伙,這可不得了”說到這里,腳夫還一拍大腿,故意咂咂嘴,賣了個關子。
“哦?怎么不得了?”見到腳夫端起茶杯,突然收住了嘴,其余人紛紛問道。
“我說三哥,你就別賣關子了,今天這酒錢我付了,你快說吧。”熟悉腳夫的人連忙說道。
腳夫一聽有人付酒錢,眼睛一亮連忙放下杯子,說道:“我爬上屋子后,就見到俄國大營里跟火龍王翻了天一樣,紅彤彤的嚇死個人石子泥巴濺得七八丈高,聲音比打雷還響,別提有多嚇人了”
腳夫一邊說,一邊比劃著,描述著當時的情景。
“不錯,昨天我經過俄國大毛子兵駐扎的軍營看了,那里如今全是密密麻麻的大坑,每一個都有一兩丈寬,人跳下去只能見到脖子,聽說這都是炮彈落下砸開的。”另一位腳夫附和道。
“嘶,難怪俄國毛子才占了幾天就投降了,連北京城的皇上都不管了,感情太平洋軍這么厲害啊我咋看著那些個拿槍的軍爺也不算嚇人呢?”
“不嚇人?哼,那是你沒犯事”腳夫哼了聲,將杯子里的茶一仰而盡。
“我前幾日還去了趟他們軍營送貨,路過哨卡,要說人家那才是當兵的,北風天的還端著槍站崗,立在那里紋絲不動,聽說要站在外面半個時辰才有換班”有人感嘆道。
“屁話,要不厲害,怎么會連日本人和大毛子兵都吃癟了呢只不過他們那頭短發,倒有些看不順眼。”
“哼,有啥看不順眼的。”一旁冷哼道:“咱祖宗是漢人,又不是滿人,這辮子老子早看不順眼了,要不是家里婆娘死活不肯,老子也去人家那里當兵算了聽說一個月可以拿十兩銀子呢”
“一個月十兩銀子?真的假的?”
“屁話,老子說過假話嗎?前幾天俺們東溝的幾個小子,不就偷偷絞斷了辮子去報名參軍了嗎聽說他們如今都被編入了那個新兵訓練營,每月五兩銀子,還頓頓白面饅頭,等半年合格后就會正式轉到正規軍,薪俸每月十兩銀子呢”
“那么多要不咱哥幾個都去當兵算了”
“想得美,人家可不是啥人都收告示上可說了,只收十八到二十歲的精壯小伙子,而且有家有室的也不收”
“十兩銀子算啥,這次人家還征水師的兵呢,聽說那兵艦比洋人的還大,而且只要能選上,每月少說這個數。”一位看來有點消息的大漢,豎起了兩根手指。
“二兩銀子?比步軍少?”
“錯,兩個英鎊”
“英鎊?啥叫英鎊?”
“我說,你也太土了,別老是摟著你家那個大屁股娘們捂被窩,這英鎊是大不列顛國的錢,按照咱大清國的銀子算,差不多就是二十兩雪花銀,一個月”
“啥二十兩”幾個在座的腳夫立刻跳起了起來,二十兩他們半年都掙不到這么多 “我可沒瞎說,沒瞅見金州營口那邊跑船的都瘋了嗎,一個個上趕著跑去應征,只不過人家選人太嚴格了,能選上的實在是沒幾個。”
“我說哥幾個,都別眼紅人家了,這錢是多,可人家都是拿命換來的,大家要真想發財的話,我倒是有條路。”
“啥路子?”
腳夫們本來就是在吹牛打屁,雖說眼紅太平洋軍的俸祿,可也知道那種錢不是自己能掙的,此刻聽到有機會發財,那還不一個個扭著脖子,瞪大眼睛。
“只要有力氣,每月五兩銀子。”說話的漢子得意的豎起了一個巴掌。
“在哪?啥營生?這么多工錢?”腳夫們追問著。
“遼東”漢子突然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的說道:“我可是聽說了,遼東那邊在修鐵路,還要建造工廠,開礦,所以正在大規模招工呢,據說奉天為了這事都炸開鍋了,各家各戶都趕上去應征,而且人家現在是來多少收多少,有些地方都開工了,等入了冬后每月還有額外的一兩銀子的冬季補貼”
“冬季補貼?”漢子們雖然都不懂這是啥意思,但這幾年年景越來越差了,每月五兩銀子的好事根本不遇上,更別說還有啥一兩銀子的補貼了。
“你們慢慢想吧,我可想好了,等過了年全家一起去,反正人家那里也要女工,我那個婆娘再家閑著也是閑著,準備讓她也去試試。”
“還要女工?”
漢子說完,也沒回話,起身一口喝完茶后,掏出幾個銅板往桌上一扔,牽著牛車揚長而去,剩下幾個腳夫看了看身邊的同伴,不知為何心底突然冒起一股火,都希望去遼東那邊看看。
直到腳夫們慢慢散去,一直坐在茶樓靠近街角的有山仁才慢慢起身,剛才那番話他都聽見了,可越聽臉上卻越是凝重。
明石元二郎說的果然不錯,檀香山人已經開始在遼東動手了,隨著開發的深入,吉林這邊也遲早會波及到,相信不久后整個東北三省都會被籠罩在檀香山人的陰影下,可現在帝國已經沒有多余的力量干涉這里了,朝鮮已經牽扯了帝國太多的精力,而英德等國在談判中的無所作為,不僅助長了檀香山的氣焰,更讓帝國感到寒心,說到底如果帝國再沒有行動的話,就要被列強們反過來咬一口了現在檀香山已經把持了東北三省,再加上夏威夷和琉球,大日本帝國幾乎被包圍了,這對于極度依賴大海的日本實在不妙,可海軍才剛回來幾艘小軍艦,自保都不夠更別說和士氣正盛的太平洋艦隊對抗了,恐怕就連出海訓練都極度困難希望不能都寄托在重建中的海軍身上 有山仁想起了那位明石君的話,目光寒光一閃而逝,放下酒錢后,腳步飛快往城外走去。
長春城外五里的一家莊子的后院內,噼噼啪啪的砍擊聲不斷傳來,園中,兩位赤露o著上半身的男子各自舉著木刀,打得不亦樂乎。
隨著兩道身影在院子里騰挪閃躍,樹梢上積壓的雪花紛紛撒落下,不到片刻打掃一清的園子內就又狼藉起來。
看著你來我往玩著這種叫日本劍道的兩個男子,劉只全卻身子發抖,心底也越來越寒。
此刻的他無比懊悔,作為吉林最大的糧商,又是商業協會的會長,幾年前怎么就會鬼迷了心竅,悄悄給日本人傳遞消息報告清軍的部署呢?如今日本人沒打過來,倒是讓太平洋軍摘了桃子。
原以為太平洋軍來了,這些日本人恐怕也不會再東北持了,說不定這事就這么沉了,但誰想到前幾日這些日本人又回來了,不僅回來還帶來了大量的士兵,要不是自己這個莊子夠僻靜,而且糧倉眾多,恐怕和日本人勢如水火的太平洋軍早上門來了。
但現在還有后悔藥吃嗎?老婆孩子都已經在別人的掌控中,只要自己稍露反意,這些人恐怕立刻就會把自己幾年前悄悄給日本通風報信事捅出去,那時恐怕自己的下場會更慘。
既然上了賊船,現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劉只全心底嘆了口氣,恰好這時練習劍道的一位男子結束了動作向他看來,目光交觸嚇得他連忙又低下了頭。
他的畏懼讓男子非常滿意,將木劍拋給另一人后,才背過身去拿長袍。隨著他的轉身,后背上上的紋身赫然清晰起來,那是一條張牙舞爪的黑色巨龍。
望著猙獰的紋身,劉只全胸口又不爭氣的猛跳起來,即便是待在北風里額頭上依然冒出了冷汗。
“劉君,有沒有興趣和頭山滿玩玩我們日本的劍道。”男子穿好長袍,走到了劉只全身邊,看著他戲謔的笑了起來。
“內田先生說笑了,在下只是個商人,怎么會是頭山滿先生的對手。”劉只全連忙搖頭,恭維道:“還是兩位先生厲害,竟然能將劍玩的這么好,我看比起那些自吹自擂的游俠兒還要厲害。”
“哈哈.。”聽到恭維,男子仰頭大笑起來,邊上的光頭大漢也瞪著三角眼走過來說道:“劉君,你的嘴巴越來越油滑了,希望你的心不要想你的嘴巴那樣。”
話語,讓劉只全再次哆嗦了一下,干笑兩聲:“頭山滿先生說笑了,只全可一直是日本最好的朋友。”
“是啊,最好的朋友。”這時,叫內田的男子收了笑聲,兩道銳芒猛地鎖住了劉只全,不等后者反應過來,旁邊的頭山滿也不知從哪里摸出把短刀,橫到了他的脖子上。
雪亮的刀鋒差點讓劉只全癱倒在地,頭山滿見狀一把摟住了他,內田這時才陰著臉問道:“劉君,你大大的不誠實。”
“冤枉,內田先生我冤枉,我從沒有.。”
不等劉只全呼喊完,山頭滿手上稍稍一用力,短刀霎時在他的脖子上割除了一道細線,同時冷冷的問道:“劉君,別以為我們不知道,雙城堡那位應該是你的弟弟吧”
頭山滿的話一說完,劉只全連脖子上的疼痛都顧不上了,瞪大了眼睛渾身都開始顫抖,他沒想到對方居然連這么秘密的事情都知道。
“劉君,我不喜歡別人對我撒謊,帶你的弟弟來見我吧,不然。”內田望著渾身發抖的劉只全,停頓了一下后冷笑道:“你會知道后果的”
身邊的頭山滿原本也想威脅兩句,但這時門外忽然做來一位浪人,匯報道:“內田君,有山仁閣下來了。”
“請他去客廳等我,我換好衣服立刻出來。”內田渾然已經把自己當成了這的主人,剛走了兩步,就又忽然停在了劉只全身邊,笑道:“劉君不要緊張,只要你能幫我們做好這次的事情,我保證會安排人送你們全家去南方,還會給你一千兩黃金”
一千兩黃金劉只全喉結動了兩下,剛剛抬起頭就見到兩道冰冷的目光讓他渾身再次猛地激靈一下,臉色發白汗如漿出 雙城堡內,劉只全脖子上纏著一圈白紗,望著坐在他對面腰里插著兩把火槍的大漢,神情緊張哀求道:“只梁,哥這次可全靠你了,要不然哥全家上下百余口,可就全沒命了”
“他小日本姥姥”大漢大罵一聲,端起酒碗狠狠地灌了一口,狠道:“哥,你別急,一會我就點齊弟兄,這些小日本。”
劉只全知道自己這位弟弟有些本事,不僅拉起來五百多號人的隊伍,而且趁著上次太平洋軍攻打長春,搞到了一批俄國兵丟下的長槍,已經成了這一代最大的馬幫,這些年兩兄弟一明一暗才有了今天,所以聽到弟弟答應幫忙,也稍稍松了口氣,可想到以前的事又不禁猶豫起來,道:“只梁,若是日本人將以前那件事抖出去的話?”
大漢斜瞄了眼劉只全,笑道:“哥,不是我說你,一件破事有啥了不起的,他太平洋軍又不是三頭六臂,大不了來我這山寨,咱兄弟逍遙自在管他.砰砰。”
話還沒說完,門外忽然傳來了一陣密集的槍響,大漢臉色一變猛地站了起來,手才剛剛摸上槍柄沖到門口,眼前幾支伸進來的槍口就讓他整個人都僵住了。
劉只全也是嚇住了,正要看清楚是誰,就見到內田良平、山頭滿和一位從未見過的日本人在一隊士兵的擁簇下走了進來,士兵飛快下掉了大漢的槍后,內田才瞇著眼睛,嘴角冷笑道:“劉君,我覺得我們應該好好談談。”
“不,內田君,請聽我說。”
內田?日本人 聽到聲音,大漢終于知道這幫深更半夜摸到山寨里的家伙是誰了,眼神掃到旁邊那些留著辮子的日本士兵,不知為何心中猛地一寒,立刻沉身問道:“你們追蹤我哥哥,半夜摸上寨子到底想干什么?”
山頭滿剛想教訓一下大漢,卻被內田一把攔住了,笑道:“請不要誤會,我只是想和劉君談筆生意,所以有些心急所以才連夜來到這里。”
談生意?
大漢心底冷哼一聲,可此時寄人籬下被幾支槍指著腦袋,也只能委曲求全問道:“什么生意?”
“很簡單,我想要借外面那些人用一下。”內田緩緩起身,推開窗望著滿天星斗,嘴角的冷笑越來越僵硬。
“借人?這算.。”沒等大漢說完,劉只全卻猛地站了起來:“你們想化妝馬匪襲擊太平洋軍”
“襲擊太平洋軍?”山頭滿歪著嘴角笑道:“劉君覺得我們可以辦到嗎?”
“那你們..,我知道了你們要”劉只全還沒說完,頭山滿猛地一拳砸暈了他,笑望著大漢:“現在你哥哥全家,還有外面那些人的生死都取決于一句話。”
“請你想好了再回答。”內田幽幽的聲音飄來,大漢猛地咽了咽口水,額頭首次滴下了汗珠。
看著內田把這對支那兄弟玩弄于指掌間,旁邊有山仁贊佩的點了點頭,不愧是內田良平,這個在日本讓很多人都頭疼和害怕的名字,他和身后的玄洋社幾乎成了整個大日本帝國浪人們的偶像 但有一點有山仁并不喜歡,因為那家伙性格太陰沉了,而且不太好打交道,光是那種毒辣的手段,就令所有人頭皮發麻了。沒有人喜歡和這樣一個人長期待在一起,或許能和他打交道,并成為好朋友的,也只有邊上那個矮矮壯壯的頭山滿了。
不過或許正是因為這個性格,明石君才看上了他來執行這次任務吧。這次,很多將士應該能多一些回家的機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