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盤沒有下完的棋》劇組抵達中國后,劇組成員休息了半天,便直奔八達嶺。到長城拍攝中日兩國的棋手在長城聯歡,松波和況易山在長城下盲棋一場戲。
電影拍到第五天,制片主任竹中正雄和副攝影帶著沖洗的膠片,來到了北平。普通電影是邊拍邊洗,很快可以看到樣片;而《一盤下完的棋》因為電影要用留銀法沖洗,必須到美國沖洗。到美國費用很高,不可能像普通電影那樣,拍完一卷膠片,就馬上送去沖洗。所以,直到東瀛戲份全部拍完,劇組才將膠片集中送到美國沖洗。
當天晚上許望秋、佐藤純彌和全體成員一起在北影廠的放映室,觀看沖洗的樣片。膠片沖洗效果非常好,比許望秋想象的效果都要好。尤其是幾場特別慘的戲,那種濃重的灰色,真的給人一種心如死灰的感覺。根本不要說話,也不需要音樂,那種悲涼感就出來了。
兩天之后,許望秋和劇組全體成員在北影廠放映室看東瀛部分的粗剪版。
放到阿明被東瀛憲兵槍殺一場戲時,許望秋感覺自己呼吸有些急促,而周圍的人也都因為緊張而呼吸急促。聽著四周粗重的呼吸聲,一道靈光突然照進了許望秋的腦海,一種奇異的感覺在他心的心中騰起,就像在沙漠中跋涉的旅人看到了一片水草豐美的綠洲。
樣片放完,銀幕上一片雪白,放映廳的燈亮了起來。
許望秋雙眼依然緊緊盯著銀幕,而此時他的腦海被各種呼吸聲和《一盤沒有下完的棋》的鏡頭占滿,與此同時,呼吸聲和正在跟鏡頭不住的分解組合。
佐藤純彌對樣片非常滿意,這絕對是他從影以來拍攝的最高水準。他轉頭看著許望秋,興奮地道:“望秋,這部電影真的…”
“現在別說話,讓我想想,我想到了很重要的東西,需要整理,給我幾分鐘時間。”許望秋打斷了佐藤純彌的話,然后閉上眼睛,繼續在腦子中將呼吸聲和鏡頭進行組合。
佐藤純彌是導演,有過類似的經歷,知道許望秋是有靈感了。他清楚靈感對創作者來說有多重要,馬上沖其他人擺擺手,示意大家安靜。
靈感每個人都會有,但絕大部分人靈感的火花閃過就算了,根本抓不住。只有極少的人能夠順著靈感的火花,深入下去,把它的全貌提取出來,很多牛逼的作品就是這么來的。
時間滴滴答答的奔跑著,三分鐘,五分鐘,十分鐘…
在等了將近二十分鐘,許望秋依然雙眼緊閉,處在沉思中。很多人坐不住了,把目光投向佐藤純彌,想知道他的看法,是不是要繼續等下去。佐藤純彌搖了搖頭,壓低聲音吐出三個字:“繼續等。”
閉著眼睛沉思了將近一個小時候,許望秋終于完成了呼吸聲和鏡頭的組合工作。他猛然睜開眼睛,興奮地道:“我有一個特別牛的想法,如果按照這種方法來處理我們這部電影,將會比我們現在的拍法強十倍,甚至百倍。”
佐藤純彌馬上問道:“什么想法?”
“我直接說大家可能體會不深,我們重新看一下,大家注意阿明死的那場戲。”許望秋轉頭對負責放映的工作人員道,“麻煩重現放一下。”
放映廳燈光熄滅,樣片重新放映。
佐藤純彌他們緊緊盯著銀幕,想要知道許望秋的想法到底是什么。放到阿明被打死的那場戲時,他們更是瞪大眼睛去看每一個細節。
當樣片放完,放映廳的燈重新亮起后,許望秋笑容滿面地道:“佐藤先生,如果你是松波,當你回憶到阿明被槍殺這段內容的時候,心里是什么感覺?”
佐藤純彌想了想,道:“肯定非常難過,非常傷心。”
許望秋微笑道:“就是這樣,可能連呼吸都變急促了,對不對?”
佐藤純彌點頭道:“對啊,這有什么問題嗎?”
許望秋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了:“我們這部電影跟很多電影不同,人物內心是外化的,通過色彩和灰度的變化來展現人物內心的感受。既然做到這種程度了,那為什么不更進一步,在電影中加入聲音呢?比如在阿明打死這場戲加入急促的呼吸聲。等到這段戲過后,呼吸聲慢慢減弱,直到消失。我的想法是這樣,電影的兩段回憶都有若有若無的呼吸聲,其中比較悲慘的情節,比如況易山老婆和女兒被打死,比如阿明被打死,呼吸聲會變得急促粗重。通過聲音的變化,我們能更加真切的感受到人物內心的痛苦。”
佐藤純彌目瞪口呆的看著許望秋,電影利用畫外聲來描繪畫外空間不是什么稀奇事,但這樣使用畫外聲卻是聞所未聞,這不是利用畫外聲描繪畫外空間,而是利用畫外聲展現人物的內心。這想法極其瘋狂,也極其天才!
好幾秒鐘后,佐藤純彌才回過神來:“這真的能行嗎,會不會太吵?”
許望秋笑著道:“我剛才試著在腦子里為電影的鏡頭配上呼吸聲,感覺效果很好。當然這只是我在腦子里想象的結果,真做出來不一定是那個效果。不過以前沒有電影這么做過,正因為沒人這么做過,我覺得才有必要試試。如果成功了,那我們就是第一個做的,屬于開創者;如果做出來的效果很差,那我們不用就是了。”
其實后世是有這種充斥著呼吸聲的電影,《沉默的羔羊》就會不時響起呼吸聲,比如克拉麗絲去抓比爾的時候,比爾關掉電源,戴上夜視儀的時候,那粗重的呼吸聲簡直讓人感到窒息,而這段鏡頭也成為永恒的經典。
不過《沉默的羔羊》中的呼吸聲大多數時候都是為了渲染氣氛而設置的,像許望秋這樣,在回憶的時候通過呼吸聲來表現人物內心情緒的變化是絕無僅有的。
佐藤純彌雖然是商業片導演,但在藝術上也是有追求的。他過去拍的每一部電影都會嘗試一些新東西,《一盤沒有下完的棋》的拍法本來就已經夠新穎,夠有創造力的,要是加上呼吸聲,那真的會成為一部前所未有的電影。他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手舞足蹈地道:“那我們就干吧,如果真的能做出你說的效果,就算死掉,我也沒有遺憾了!”
不光佐藤純彌為許望秋的想法激動,整個創作組都極為振奮。大家都覺得這個想法妙極了,如果真的能夠實現,那《一盤沒有下完的棋》將震驚世界。能夠參與這樣的作品,對任何一個電影人來說都是巨大的榮譽,就像佐藤純彌說的那樣“那就算死掉,也沒有遺憾了”。
在接下來的日子里,劇組從上到下都竭盡全力,努力想把電影拍得更好。
在完成北平的拍攝后,劇組很快奔赴江南,開始了江南戲份的拍攝。
劇組的很多外景地都是當初日軍軍事機關的所在地或者對中國人施暴的地方。比如拍八一三事變后,望湖鎮居民逃難一場戲的村子,就曾經遭到日軍的洗劫,請來的群眾演員有不少是親歷者。再比如拍況易山斷指一場戲的外景地靜園,是日軍駐扎地。而阿明和阿慧小時候生活的房間,曾經有少女在這里被東瀛兵強奸。每當到達這些外景地的時候,方振武就會告訴劇組的東瀛人當初這些地方生了什么。
劇組的東瀛人都是左翼人士,對東瀛在二戰中對亞洲各國造成的傷害有一定的認識,只是這些認識大多來自書本和影像資料。當他們真正來到中國,來到事情的生地,見到受害者的時候,那種感覺完全是不一樣的,他們內心都受到了極大的沖擊。
三國連太郎作為日軍的一員,參與過侵華戰爭,對東瀛兵的所作所為非常清楚,他總是對劇組的日方成員說“日軍在中國的所作所為只能用侵略來形容”。作為侵華日軍的一員,三國連太郎有比較重的懺悔意識。在拍松波向況易山下跪,請求原諒一場戲時,他一直跪在地上。許望秋考慮到他快六十歲了,就讓他起來,拍攝的時候再跪,但他根本不聽,一直在那里跪著。許望秋于心不忍,讓工作人員找了張毛毯墊在地上,讓他跪在毛毯上。直到這場戲拍完,三國連太郎才起來,跪了好幾個小時。
5月15號,東瀛演員的戲份全部殺青,也就在這一天夏夢正式進組了。
許望秋看到夏夢特別高興:“夏夢姐,我們是盼星星盼月亮,總算是把你給盼來了。”
夏夢滿是歉意地道:“實在不好意思,最近一直在忙《投奔怒海》,劇組演員和工作人員基本都是香江人,許安華他們不會說普通話,沒有和內地部門打交道的經驗,我不在真的不行。真是讓大家久等了“”
許望秋笑著擺擺手:“沒有沒有,我就隨便那么一說。今天剛好拍完東瀛演員的戲,你來得正是時候。夏夢姐,《投奔怒海》拍完了嗎,什么時候上映?”
夏夢笑道:“拍完了。大概十月份上映。”
許望秋知道《投奔怒海》雖然是偏文藝,但在香江的票房卻極好,是許安華難得賣座的電影。聽到《投奔怒海》今年十月份上映,他心里一動,要不要讓夏夢把《投奔怒海》推遲到明年上映,這樣明年在香江票房前十中拿下五個席位的把握更大。但轉念一想,明年出口公司有《火燒圓明園》、《垂簾聽政》、《蕩寇志》、《武林志》等電影,在香江票房前十中占五席問題不大,就放棄了讓《投奔怒海》明年上映的想法。
“我很期待這部電影。”許望秋笑了笑,取出兩個劇本放在夏夢面前,“這兩個劇本,一個是我寫的《冷》,另一個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冷》是我寫的,但故事生在香江,我對香江社會不是特別熟悉,很多細節就把握不住,麻煩你在香江找編劇,幫著修改一下。”
夏夢微笑道:“我找香江最好的編劇來改。”
許望秋點點頭道:“我們再說《自古英雄出少年》的問題,其實這個劇本的想法很不錯,內容也比較有趣,但細節不行,故事還是過于粗糙,需要改。比如這場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