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許望秋為鋤奸忙碌時,就在電影界為中國電影未來該怎么走大打嘴仗之時,電影界又發生了一件引人矚目的大事,第一屆東瀛電影展在北平舉辦。
1978年10月26日,北平等城市上映了已被德間書店收購的大映公司佐藤純彌導演的追捕、東寶公司熊井啟導演的望鄉和松竹公司藏原惟繕導演的狐貍的故事。三部電影上映后引發了巨大的關注,掀起了觀影狂潮。
望鄉也譯為山打根8番妓院,娛樂性并不高,是一部揭露50年前,東瀛少女被販賣到南洋為娼的辛酸史的電影。不過對封閉的國人而言,這就是一部帶顏色的電影。
盡管望鄉只是在北平和魔都等幾個大城市上映,卻引起了激烈的爭論,有人公開反對,說“上映這樣的影片,社會上流氓不是更多了?”有人批判說這是一部“黃色電影”;甚至有人在大街上貼出大幅標語,要求禁止這部“黃色電影”。不過由于支持放映望鄉的人不少,報刊等輿論導向也大多偏向正面,所以,望鄉最終還是跟中國觀眾見面了,只不過是減掉了一部分暴露鏡頭。
人民日報專門發表文章談RB影片<望鄉>,表示:“絕大多數觀眾看了電影后,更加痛恨阿崎婆所處的那個黑暗殘酷的社會。從二十世紀初到三十年代,東瀛不擇手段積累資本,包括用販賣婦女到南洋的血腥辦法,以獲得大批外匯,使它有條件擠進近代資本主義強國的行列。影片激起了觀眾對于被侮辱、被損害的勞動婦女的深切同情。多少人為阿崎婆不幸的一生落淚。就連阿崎那些被迫主動拉客的舉動,觀眾也不會責備她輕薄,而只覺得她不幸和可憐。”
作家巴金也為望鄉辯護,批判那些要求禁映望鄉的死腦筋:“要說他們只能看刪剪后的望鄉,否則聽到“賣淫”、“五塊錢”這類字眼,就會——,這真是以己之心度人之腹。這是極其可悲的民族虛無主義!”
與偏文藝的望鄉相比,追捕則是純商業片。電影1976年在東瀛上映后沒有獲得什么特殊的反響,評價相當一般,甚至有不少評論家批評這部電影情節破綻百出、人物形象不合情理。不過這次在中國上映后卻引發了巨大的轟動,引發了觀影狂潮。
運動期間電影廠搞斗爭沒有生產故事片,直到1973年才恢復拍故事片,之后拍的四部電影艷陽天青松嶺、戰洪圖、火紅的年代非常轟動,不過故事片產量非常少。在整個運動期間國內上映的電影主要有三類,一類是新聞簡報,由北影廠隔壁的中央新聞紀錄電影制片廠拍攝,有點像后世的新聞聯播,基本上都是太祖等會見外國領導人。
另一類是樣板戲電影,包括紅燈記、智取威虎山在內的八大現代京劇樣板戲。樣板戲拍了很多版,最開始是舞臺錄象的黑白片,觀眾并不喜歡;后來拍了彩色版,還運用了電影鏡頭的處理手法,倒是受歡迎了不少。
還有就是紀錄片,除了國慶典禮、黨代會一類的外,比較多的是表現革命群眾戰天斗地的偉大精神,比如紅旗渠;還有就是西哈努克親王在中國各地參觀游覽的紀錄片。不夸張的說,在運動時期西哈努克親王是中國銀幕上的絕對男一號,帶領觀眾游覽了中國的大好河山。女一號則是西哈努克親王的老婆莫尼克公主。運動時期中國銀幕流行鐵姑娘,看上去比較土,而莫尼克是美人,又帶有異域風情,自然成為無數男人的夢中情人。
對大部分中國人來,運動十多年來沒看過什么好電影,文化生活極度匱乏。當兵三年,老母豬賽貂蟬。在文化上饑渴了十年的觀眾看到追捕這樣的娛樂片,引發的轟動可想而知。警匪、追逐、愛情、脫逃、陰謀等商業元素融合在一起,讓中國觀眾大開眼界,一個個就跟見了羊羔的狼,被刺激得嗷嗷直叫。
追捕顛覆了東瀛人在中國觀眾心中的形象,過去大家對東瀛人的印象主要來自于地道戰地雷戰之類電影,萬萬想不到銀幕上那些被武工隊玩得團團轉的、蠢笨的東瀛鬼子搖身一變,竟成了追求正義和真相的化身。奶油小生迅速被拋棄,面容剛毅的高倉健成為年輕姑娘心中的偶像;而留外表清純,內心如火的真由美則成為無數男性的夢中情人。
追捕紅遍大江南北,對中國青年的愛情觀、審美觀都產生了很大的沖擊,成為街談巷議的焦點。以至于甚至多年以后,很多人開玩笑都還帶有追捕臺詞的痕跡,什么不要朝兩邊看、多么藍的天呀,什么神經病跟橫路徑二似的。
許望秋對望鄉和追捕興趣不大,也沒覺得有多好;不過他對追捕的出品公司大映株式會倒是很感興趣,主要是對大映公司的老板德間康快感興趣。
作為東影廠子弟,許望秋對戰爭片有特別的偏好。哪怕他因此死過一回,最想拍的電影還是戰爭片,想拍各種戰爭片,古代的、現代的、未來的。沒辦法,許望秋從小煙火中長大,對戰爭片的熱愛刻進骨頭里,烙印在靈魂中。
戰爭片是一種特別花錢的類型電影,成本比其他很多類型的電影要貴。因為拍戰爭片需要做大量的服裝,需要消耗大量的槍支彈藥。如果是古裝題材的戰爭片,需要搭建外景,需要制作武器盔甲,成本就更高了。
在正常情況下,電影成本高,只要票房好,根本不是問題。然而這最簡單的邏輯在這個時代的中國卻行不通,因為在1993年前中國電影是統購統銷,由中影公司統一收購。最開始是中影公司以70萬的價格買斷,后來漲到90萬,最后變成按拷貝結算。
拿秀影廠92年的電影*****來說,票房高達1.3億,刷新了中國電影的票房記錄;但秀影廠卻只分到了500多萬,去掉成本最終賺了400萬。
一部成本130萬的電影,票房1.3億,但制片方只賺了400萬,這是何等的不公平。假設*****成本是600萬,那么秀影廠不但賺不到,還會虧幾十萬。一部電影票房1億多,成本600萬就會虧損,這就是中國電影的現實。
正因為分賬方式極度不合理,再加上電影成本逐年上升,導致電影回本越來越困難,到了80年代后期國內幾家電影廠都陷入了困境。拿1990年來說,中國電影觀影人次162億,票房22.2億元,如果按照正常的方式分賬,電影廠日子會過得很舒服,但由于分賬方式極度不合理,電影廠全部虧損,北影廠甚至連供暖費都交不上。
很多人提到國企總說國企是垃圾,國企只會吸血,許望秋不知道其他國企的情況,對此不好評價,但電影廠肯定不是,電影廠是被吸血的對象。
許望秋想拍戰爭片,想拍大片,但這些電影成本高,回本非常困難,電影廠不敢投,也不可能投。在這種情況下,許望秋的唯一出路是搞合拍片,打通海外環節,把電影賣到海外,從而確保電影回本。
在許望秋看來,德間康快無疑是很好的合作者。德間康快是日共成員,是東瀛大阪讀賣新聞社記者。戰后因為“清共運動”,被報社開除。1954年德間康快創辦德間書店,在他的努力經營下,德間書店發展迅速,很快成為東瀛最大的出版社之一。
新中國成立后,德間康快積極奔走于中日之間,受到總/理親切接見,為兩國邦交正常化做出不懈努力。他跟中國電影人關系良好,是80年代將中國電影推向國際的三位國際友人之一,還投資拍攝過一盤沒有下完的棋,敦煌,以及菊豆等著名影片。
和德間康快合作還有個好處,作為對華友好人士,德間康快和中央領導關系很好;他投資的電影國家比較重視,跟他合作的話,范劍一家想找許望秋電影的麻煩也會有所顧忌,至少不敢明目張膽的找麻煩。
許望秋記得德間康快與中國合作的第一部電影是一盤沒有下完的棋,也是改革開放后中國的第一部合拍片。這部電影是由德間與北影廠聯合拍攝,發行于1982年。該片以圍棋為紐帶,講述了兩個圍棋世家三十年的滄桑變故,是一部反東瀛軍囯主義題材的影片。
許望秋記得一盤沒有下完的棋是79年年中的時候發表在電影文學上,年底趙單訪日的時候將劇本帶到東瀛,并倡議由雙方合拍,得到東瀛同行的積極響應。經過中日雙方多位編劇修改,又經過夏演潤筆,最終在1982年年初開機。
許望秋本來就打算邀請趙單演鋤奸,那么在拍攝間隙,把一盤沒有下完的棋劇本交給趙單,等到趙單去東瀛訪問,就可以順利搭上德間康快這條線了。
其實許望秋自己寫劇本也不是不可以,但他為了保險起見,還是決定用一盤沒有下完的棋。他用三天的時間將一盤沒有下完的棋劇本寫好,寄給了人民文學雜志社。
時間很快進入11月,電影藝術編輯部座談會的日子到來。
在這個時代,開座談會是特別普遍的現象。不管是小說、戲劇,還是電影,又或者其他的,只要有爭議,那么就會有人邀請雙方,讓大家坐下談一談,相互進行溝通。
現在中國電影圈劃分為特別明顯的兩個陣營,一派支持蒙太奇,一派支持長鏡頭;一派堅決反對戲劇化;而一派認為電影和戲劇不應該分家;一派認為電影應該滿足觀眾的需求;一派認為電影應該追求作者性;雙方為此爭得不可開交,誰也無法說服對方。
北電的座談會在這種氛圍下應運而生的,目的就是讓雙方有效溝通,為中國電影的發展指明方向,為中國電影找到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