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各自為王 “嗖嗖嗖”箭雨不斷,背后慘叫聲不斷,姬光再也顧不得什么君王威儀,撒開雙腿跑得飛快,勁矢雨點般射來,姬光似乎聽得到箭矢自耳邊擦過時發出的破風嗚咽之聲。一輪攢射,冷血殘酷的屠殺,幸存的吳軍士兵已不過三十多人,其中一半倒在地上慘呼掙命。勾踐的侍從們沖到了林中,腳步敏捷地追了進去,人人手提只有尺來長的一柄短劍,長短倒像是后代野戰特種兵配備的格斗匕首。
越國比吳國窮,越人的生存環境比吳人艱險,因此越國人在叢林、沼澤的生存經驗、戰斗經驗也遠比吳人豐富,那些越兵,很多都赤著腳板,腳底板上厚厚一層硬繭,踏地林中草地上即不耽誤速度,而且輕巧靈敏,落地無聲。
逃入林中的吳人在這些野人般的越國士兵追擊下一一殞命,沒有一個人能逃得姓命。勾踐踏著一雙輕便的草鞋走近,冷冷下令道:“檢查一下,不留一個活口!”
越卒持著尺來長的鋒利短劍,逐一檢查地上尸體,發現有氣兒的,照著喉嚨便補上一劍。一個越卒看到灌木叢中露出一雙腳來,撲過去便把他扯了出來,抬劍便要刺下,那人急忙喊道:“你們不可殺我!”
那士卒不屑地冷笑道:“殘兵敗將,有何不可殺?”
那人忍痛坐起,大呼道:“我乃吳國上卿,豈容爾等小人侮辱,你們統兵之將是何人,喚他來見我?”
那士兵忍不住大笑:“你們這些人,一個個衣衫襤褸,狼狽不堪,不過是一部潰兵罷了,內中怎會有吳國上卿?”說罷舉劍欲刺。
“慢來!”勾踐聽在耳中,心中不由一動,急忙出聲喝阻。他起初也沒把這小股人馬看在眼里,這些人人數既少,衣衫又破,甫遇他們便張惶失措,毫無還手之力,在吳軍中恐怕都絕對算不上精銳,根本就是一些毫無價值的炮灰卒,殺了了事,他卻未想及這些吳人先是把他們當成了自己人,而且這群敗兵都是長途跋涉已至精疲力盡,又被他先以勁弩一通掃射,縱是三頭六臂此時也顯不出本事來了。此時陡聽那人自稱乃吳國上卿,不管真假他都要問個明白了。
勾踐上前一步,說道:“足下是吳國上卿?請問姓甚名誰,官拜何職?”
伯噽看了他兩眼,見此人年紀甚輕,蛇頸鳥啄,一張長臉模樣不怎么耐看,但舉止氣度卻自不凡,遂反問道:“你是何人?”
“鄙人越國上將軍靈姑浮,不知可有資格與聞足下之名?”
“哦!”伯噽一聽,聳然動容:“原來是靈姑浮將軍,我乃吳國太宰伯噽,將軍可曾聽說過嗎?”
伯噽在楚國襲擊九鳳谷擄來大批楚國公卿貴族立下大功,已被提拔為太宰,實權雖不如伍子胥,地位已不相上下,勾踐自然也是聽說過的,一聽是他不由大吃一驚:“你是伯噽伯大夫?你…你…你怎流落到此?”
伯噽方才中箭后,急急爬入草叢避禍,此后情形只能聽到些聲音,并不完全了解目前情況。他也知道,靈姑浮率這支越軍趕到吳國,分明就是趁火打劫,不懷好意。不過像他這樣位尊身貴、官階極高的卿士大夫一旦被俘,無論放在哪個國家都是少有殺掉的,是以這才表明身份。他還盼著姬光若能奪回吳國,將他從越國贖回去,當然不肯說出自己是保了吳王逃來這里的。
伯噽心中轉念,口中說道:“伯噽扶保吳國大王返姑蘇,慶忌引軍來攻,出其不意沖亂了我軍陣腳,伯噽于亂軍之中無法尋到我軍主力,只得…”
他剛說到這兒,雙眼便是一直,只見許多越兵拖了吳人尸體自林中出來,其中一具尸體被人揪住袍裾,自林中拖了出來,尸體衣袍散亂,衣帶解開,頭臉皮膚都劃得血痕條條,那士卒還愛不釋手地把玩著一只玉潤光澤、成色極高的玉佩,分明是從他身上搜出來的戰利品。
“大王!”伯噽如遭雷劈,再也顧不得眼前這個靈姑浮,他連滾帶爬地搶過去,一把抱住那具尸體,如喪考妣,放聲大哭:“大王,大王,伯噽無能,不能保得大王平安,大王啊…”
在原來的歷史記載上,以區區幾萬兵馬西破強楚,攻入郢都,創下不世之功的吳王闔閭,是在與比吳國弱小的多的越國正面作戰時,被越國大將靈姑浮擲矛傷了腳趾頭發生感染,窩窩囊囊死掉的。如今他的生命軌跡發生了變化,但結局卻大體相同,仍然是在陰溝里翻了船,甚至更加不堪,亂弩齊射之下,甚至無法確認,到底是誰殺了他。
勾踐半張著嘴巴,一雙眼珠都快瞪掉了:“大王?吳國大王姬光?自己居然這么容易就干掉了吳王?!”一時間,勾踐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伯噽大放悲聲,哭得淚水漣漣,勾踐忍不住問道:“伯太宰,你說…他…他是吳王闔閭?”
到此時候,伯噽再無隱瞞的必要,他點點頭,仍是忍不住大哭。
勾踐倒抽一口冷氣,整個人都愣在一旁,旁邊的越人士兵也都傻了,林中一時靜寂無聲,只有伯噽哭泣之聲。
過了許久,勾踐才清醒過來,他目光閃爍半晌,一條暗計已浮上心頭。勾踐長長地吸了口氣,上前兩步,微微拱手,禮敬有加地施禮道:“伯太宰。”
伯噽抬頭看向他,勾踐畢恭畢敬地道:“伯太宰智慧才略,人所不及,吳王有伯太宰這樣智勇雙全的才干之士輔佐,方能以數萬之眾西破強楚,創下不世之名。越國勾踐,久慕太宰威名,如今吳王已死,吳國王族為爭王位內戰不休,已非可棲之地。勾踐敬慕伯太宰才學為人,愿以越國太子身份代我父王禮聘足下為我越國太宰,扶保我父,共創大業,還祈伯太宰能慨然應允。”
“什么?”伯噽一時呆住。
勾踐微笑著又施一禮:“方才勾踐未曾表明身份,我身邊這位,才是我吳國上將靈姑浮。本人么,乃是越王之子勾踐。請伯太宰恕我隱瞞之罪。”
一旁靈姑浮見勾踐對伯噽起了招攬之意,便上前道:“伯大夫,在下越國靈姑浮。伯大夫輔吳王治國,一年之間,氣象一新;助吳王伐楚,兵進郢都,奇襲九鳳谷,功勛卓著。吳王闔閭賜你高爵顯位,伯大夫的功績,卻也配得上這樣的賞賜。
如今吳王已死,兩兵交戰,刀槍無眼,原本不涉于私怨恩仇,伯大夫已然盡力,無負于他。如今吳國,夫差乃一暴戾小兒,其父登基不過一年,夫差根基更淺;夫概擁兵自重,野心勃勃;慶忌則以先吳王之名,欲奪王位;闔閭既死,吳國王族中再無可侍之主,而我越王,雄才大略,我越國太子禮賢下士,謙恭知禮。常言道良禽擇木而棲,良臣擇主而侍,伯大夫何不投效我國呢?”
勾踐繼續道:“男兒在世,終究還不是要遂了自己心愿,出將入相,功成名就,求當世榮華、嬌妻美妾,求身后之名,萬古流芳。勾踐邀聘大夫之心,天地可鑒,還請伯太宰能念及勾踐一片赤誠。”說罷長長拱了一揖。
兩人一唱一和,伯噽聽了,低頭看著懷中闔閭尸體,默默不語。勾踐目光微微一動,與靈姑浮對視一眼,微微露出一絲笑意…
吳王闔閭死了。
慶忌引軍與東苕溪大敗吳王闔閭,闔閭敗逃武原城,被武原叛軍與慶忌前后夾攻,戰死沙場,相國伍員隨王戰死。太宰伯噽奉吳王遺詔,往吳之屬國越國搬取救兵為國君復仇,越王允常令太子勾踐親率大軍八千人,全軍縞素,殺入吳國。
消息迅速傳開,以極快的速度傳遍吳國、傳向天下。歷史和真相是兩回事,真相是真相,而歷史,只按照掌控歷史的人的需要去書寫。
越人把闔閭的死推在慶忌的身上,更有利于他們在吳國混水摸魚。而慶忌呢?即便沒有伯噽這個吳國太宰做越人的證人,也不可能讓他的敵人相信他不是殺死姬光的兇手。何況,他的敵人不會因為姬光是否死于其手而改變立場,左右徘徊者卻會因此而倒向他這一邊,這實際上有利于提高他在吳人心目中的地位和影響,所以明知這是越國第一陰人夠賤的殲計,他也只能接受。
歷史就在這種敵我雙方的利益需求之下,詭異地做出了結論:吳國慶忌,為父王僚復仇,于望河谷誅殺篡位自立的吳王闔閭。在這場敵我配合的陰謀中,最開心的人,也許就是九泉之下的闔閭了,人死留名,死在一個越國小卒手下,當然不如死在慶忌手下光彩。
于是,慶忌默認了誅殺姬光之功,設祭壇,全軍縞素,祭拜父王在天之靈,激勵全軍乘勝北上,一舉而下姑蘇,以盡全功于一役。而原本偷偷摸摸趕來吳國撿便宜的越人,搖身一變成了奉有吳王遺詔,討伐慶忌逆軍的正義之師。
闔閭一死,吳國形勢劇變,原本慢慢騰騰趕向東苕溪的夫概突然加快行程,全軍帶孝迅速撲向姑蘇城,聲言要討伐叛逆,為王復仇。姑蘇城外荊林得訊,立即利用被他挖得溝壑縱橫的地形加筑工事,準備抵抗。與此同時,慶忌與燭庸合兵一處,星夜兼程撲向姑蘇城,暫且無暇理會越國那條毒蛇了。
夫概引軍到了干隧,聽說荊林嚴陣以待,忙一面整頓軍隊準備發起進功,一面派人去城中與夫差報信,想來個里應亂合。就在此危急關頭,吳國首富,江南第一軍火兵器制造大族任家反了,任家城冶匠、鍛匠、力士,再有家將、家奴,合計九千余人,裝備了任家自己打造的甲胄,手執任家自己打造的兵器,外裹縞素為家主帶孝,在任氏長女任若惜的率領下趕到姑蘇城下,在盤門外扎下營盤,與荊林互成犄角之勢,內抗夫差、外抗夫概。
夫概聞訊大驚,立即收攏軍隊,就以干隧為營,與其對峙,一面派人聯絡那支奉了所謂吳王遺詔趕來赴援的越軍,一面做好了敗走南武城,自立為王的割據打算。
姑蘇城內,夫差得知父王死訊,立即就要不惜一切引軍出城,尋慶忌決一死戰,被手下諸將冒死阻住,夫差哭得死去活來,最后終于打消了以卵擊石的念頭,決定以姑蘇城為誘餌,吸引慶忌、夫概、勾踐,諸路有野心的人馬都到姑蘇城下,大家殺個你死我活,以便亂中取利。
夫差即刻登基,繼吳王位,在他嚴令之下,姑蘇城內舉城帶孝,處處雪白,禁絕一切歡飲酒肉。夫差又將壯年女子、十四歲以上,六十歲以下所有平民男子,以及公卿世族家的家將家奴,全部編入軍中艸練,搞得姑蘇城內全民皆軍,頃刻之間便新得軍隊五萬八千八百人。
慶忌為父報仇,夫差為父報仇,夫概、勾踐則宣稱為國主報仇,任若惜的任家軍則為家主報仇。一時間,吳國各路人馬,竟是個個披麻帶孝,人人高喊報仇雪恨,一夜之間整個吳國各路兵馬全成了苦大仇深的主兒。自闔閭死,至慶忌入主姑蘇之前這段歷史,自此被后人稱為“家國仇之戰”。
姑蘇城外,慶忌登基。
這是慶忌軍各方將領匯合后共同磋商決定的第一件大事。
如今闔閭已死,夫差稱王。越國勾踐與夫概則行止曖昧,他們并未立即響應承認夫差的王位,不軌之心已然顯現。但是他們卻仍高舉先吳王闔閭的旗幟,聲稱要為吳王復仇,以保證自己存在的合法姓。
在這種情況下,吳國上下無所適從,要迅速穩定人心,盡可能的爭取吳國民眾,把握主動權,慶忌這個吳王僚的唯一幸存嫡子,吳國王位的合法繼承人,就得立即登基為王。只有他的合法地位得到承認,才能盡可能的聚集一切力量為其所用。
慶忌的部下自然對這個建議無不擁戴,王室成員中掩余公子也表示贊成,燭庸雖心中略有不滿,不過眾人一致擁戴,慶忌得到了國內國外大部分政治勢力的支持,他只有一路人馬,在這種眾口一辭之下,也只得表示王侄慶忌繼承王位上承天意、下合民心,乃是眾望所歸。
登基之舉雖然倉促,附近諸國還是來得及做出了反應。越國第一個提出了抗議,發表了一篇長長的檄文,聲稱慶忌弒君,篡奪王位,乃非法之舉。而楚、宋、魯、衛四國則紛紛表示支持,魯國和衛國由于對慶忌復國出力甚巨,還歡天喜地的派人送來了大量禮品,雖因路途遙遠一時來不及送到,但是使節和禮單卻已送來,宋國因衛國君夫人是本國公主的原因,也送來了厚禮。附近小國徐、蔡、陳等國家則一致保持了沉默。
明天,就是術士們為慶忌登基為王擇選的黃道吉曰了,姑蘇城盤門外筑起了一座高壇,種種準備工作正在緊鑼密鼓地進行著。慶忌則在帳中齋、沐,籌備明曰壇、祭等事宜,就在這時,英淘匆匆趕進來稟報:“公子,又有賀客使節到了。”
慶忌展目問道:“哦!是哪國君主所遣?”
“來人自稱是東夷女王嬴蟬兒的信使。”
慶忌雙眉一挑,訝然道:“嬴蟬兒,就是那個自稱少昊血裔后人,藉齊人南下之危會盟東夷七十一部落稱王自立的嬴蟬兒?快快有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