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晨輝,撕破了夜的寂靜。
原赤城外。
澹臺玄一身鎧甲,面容肅穆,他踩著戰車,戰車的車轱轆碾過白雪,拉扯出了厚重的痕跡。
天空飄著雪,森冷的雪將大地覆蓋了一層厚實的白襖。
江漓一身銀鎧,拉著一匹赤紅的馬匹,馬匹哼哧著熱氣,在白雪中宛若一團熾熱的火焰。
“王上,你不必與我等一起攻伐。”
江漓看著踩在戰車上的澹臺玄,道。
澹臺玄卻是搖了搖頭,擺手道:“我大玄士兵在沖鋒陷陣,而我豈能躲在后面?”
“要戰…一起戰。”
澹臺玄說的斬釘截鐵。
江漓深吸一口氣,“若王上能親自上陣,自然更好,將士們氣勢會更足。”
澹臺玄笑了笑,目光望向了望天城的方向。
霸王攻打望天城,以西涼大軍再加上霸王這一等一的修行人,攻破望天城的難度并不大,甚至,戰斗早已經結束,西涼大軍都已經準備起兵伐帝京。
江漓說要爭速,墨矩也說要爭速。
但是,實際上,澹臺玄還真沒有信心,霸王率領下的西涼大軍…太強了。
當然,澹臺玄心中也沒有妄自菲薄,他相信,他的大玄大軍,同樣不弱!
戰鼓擂動,旌旗飄揚。
沉悶的號角聲吹奏,震碎了漫天白雪。
江漓翻身上馬。
“你們保護好王上。”
江漓戴上了銀色頭盔,看向了兩位玄武衛,認真道。
爾后,握著一桿銀色長槍,雙腿一夾馬腹,馬蹄聲炸裂,泥土迸濺開來。
嘶鳴之聲炸響在天地之間。
赤馬踐踏而出。
江漓奔走在大玄大軍中,高聲呼喊著口號,讓大玄大軍排兵布陣,伴隨著戰鼓聲,朝著原赤城緩緩的推進。
戰斗的過程是慘烈的。
因為沒有霸王這等強悍的體藏境修行人。
所以,想要攻破原赤城并不容易,不過有墨北客這位墨家巨子留下的攻城妙計,在加上江漓的排兵布陣。
戰斗雖然殘酷,但是比起想象中,卻是輕松許多。
原赤城也已經被黑龍衛所接管,黑龍十三甲的強者帶著黑龍衛發動了攻伐。
大玄軍頓時死傷慘重,畢竟,有了黑龍衛的加入。
修行人軍隊簡直是戰場中的絞肉機。
江漓手握銀色長槍,怒目圓瞪,率領著玄武衛與黑龍衛大戰。
戰爭都沒有難易之分。
都是用尸體堆疊出的勝利。
這一戰,黑龍衛和玄武衛都死傷慘重,不過,玄武衛的數量比較多,在悍不畏死的沖殺之下。
黑龍衛怕了。
黑龍十三甲拍馬撤走,他們不太理解,這些玄武衛為何如此兇殘,如此的不要命。
澹臺玄也殺紅了眼,雖然是王上,但是他仍舊是沖殺在最前線。
當黑龍衛和黑龍十三甲撤走。
原赤城的城主沒有退走,和望天城的城主一樣,他們這些護城的老城主,對著原赤城最后的懷戀,揮舞起手中的武器,沖向澹臺玄,被守護澹臺玄的玄武衛手中的白刃所貫穿。
原赤城之戰結束。
對于大玄國而言,這一戰,并不輕松。
澹臺玄身上的鎧甲都在滴血,他行走到了原赤城主的身邊,嘆了一口氣。
原赤城城主本來也可以和黑龍衛一起撤退。
然而…出乎澹臺玄的預料之外,這位老城主選擇戰死原赤城。
“是條漢子。”
澹臺玄深吸一口氣,讓人將原赤城城主的尸體抬下去厚葬。
大玄國的大軍徐徐入城。
掌管了原赤。
對于這座城,澹臺玄并不陌生。
墨矩很快就輕松掌握了原赤城管理權,將原赤城的秩序調整好后,便有斥候策馬入了城內。
原赤城的作戰室內。
聽著斥候傳回的消息,穿戴著鎧甲的武將們面色都是變得嚴肅起來。
“西涼大軍不到一個時辰便攻破望天城…”
“霸王以一人之力打破城門,逼退黑龍十三甲,以及近百黑龍衛!”
斥候跪地,將消息道出。
江漓銀鎧上的血珠還在滾動,聽完后,也不由吸了口氣。
“不愧是霸王…此人之勇武,可獨擋萬軍!”
“體藏境修行人,名不虛傳。”
江漓感嘆。
墨矩披著鶴氅,在冰冷的作戰室內踱步。
相比于武將們的驚嘆和感慨,墨矩需要思考的更多。
“比起西涼,我大玄國…有一難以掩飾的弱點。”
墨矩看向了澹臺玄,道。
“我們大玄國缺少霸王這般戰力無匹的體藏境。”
墨矩嚴肅道。
“若是到時候,大玄和西涼碰面,會吃大虧…”
“我們無人能夠對抗霸王,若是霸王施行斬首戰術,如當初那般,一人獨闖而來,擒殺王上,我們該如何?誰人能擋?”
墨矩道。
他溫潤的聲音中,帶著嚴肅和鏗鏘。
這的確是個非常嚴肅的問題,哪怕是江漓也有些頭疼。
“世間體藏境修行人有多少?除了白玉京門徒,霸王獨領風騷,我們又能奈何?”
澹臺玄笑了笑。
“我們的目的是伐周,現在…先不要考慮霸王之事,先攻伐大周!”
澹臺玄道。
作戰室內,眾人皆是沉默下來。
“別垂頭喪氣,老子當初幾次想要得仙緣都失敗,也沒有你們這么喪,怕什么?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霸王強,但我大玄國的兵也不是面團捏的!”
澹臺玄一拍桌子,大聲道。
作戰室內的武將們也紛紛激動,附和著。
相比于激動的武將們,墨矩作為謀士,卻頗為冷靜,他深深的看了一眼澹臺玄。
澹臺玄雖然不在意,但是墨矩卻不允許這樣打破平衡的事情發生。
因而…
他退出了作戰室。
給澹臺玄留了一封信便披著鶴氅,策馬離開了原赤城。
他獨自一人北上。
消失在了漫漫風雪中。
世間體藏境,除了白玉京門徒以外,還有一人能克制霸王。
帝京。
老宦官低垂著腦袋,步履匆匆。
他邁過了紫金宮的門檻,快速入了大殿。
宇文秀端坐在龍椅上,微微閉著眼眸,仿佛在小憩。
老宦官躬身,有些尖銳的嗓音,開口道:“陛下…前線戰報傳回了。”
大殿內安靜了許久。
爾后,宇文秀才是睜開了眼,道:“說。”
若是換了以前,宇文秀肯定已經迫不及待,宛若熱鍋上的螞蟻,可是,如今,宇文秀卻是出奇的平靜。
“西涼大軍在西涼王項少云的率領下,不到一個時辰便被攻破,望天城城主戰死…”
“原赤城與大玄軍膠著了四個時辰,黑龍衛不敵大玄大軍,退走,原赤城城主戰死,原赤城被攻破。”
“通安城在西涼一流武將許楚率領的大軍攻伐下,苦戰了三個時辰,通安城城主大開城門迎接西涼大軍,選擇投降…”
大殿內很安靜。
只剩下老宦官的有些尖銳的聲調,訴說著一場場的敗績,使得大殿內的氛圍變得有幾分古怪。
老宦官說完,偷偷看了龍椅上的宇文秀一眼。
若是往日。
聽到這些話語,宇文秀可能早就暴跳如雷了。
然而…
如今的宇文秀卻是很平靜,平靜的出乎老宦官的意料之外。
“陛下,如今六大護城,有三大護城失守…”
老宦官道。
宇文秀擺了擺手,“朕知道了。”
宇文秀的揉了揉太陽穴,看向了老宦官,道:“六大護城,三城陷落,北洛城形同虛設,北郡和西郡大軍基本上可以長驅直入…”
瞇了瞇眼,宇文秀從龍椅上站立而起。
他負著手,在上方踱步。
爾后,目光中閃爍著鋒銳:“傳朕之令,命平南城與醉龍城的城主率領守軍退回帝京,集結兵力,對抗叛軍!”
宇文秀道。
等著一個個護城被攻破,還不如集結五大護城之力。
況且,宇文秀也不是沒有手段。
他瞇起了眼,從龍椅上取出了兩封信,輕輕拍了拍。
北洛湖畔。
大雪紛飛之下,居然未能讓北洛湖有絲毫的凍結跡象。
墨北客踱步來到了北洛湖,望著縈繞在濃郁靈氣下的北洛湖,厚重的眼袋,抖了抖。
他看到了諸多修行人從北洛湖中踏浪而來。
仿佛閑庭信步似的,他知道,這些修行人皆是白玉京的門徒。
他看到了陸長空。
體藏境的陸長空捧著一瓣桃花,跨湖而來。
陸長空卻是沒有說什么,只是指了指北洛湖的另一端,便揚長而去了。
若是陸番讓墨北客入島,那墨北客自然能入,若是陸番不讓,那墨北客就上不了島。
墨北客尋得了一葉竹筏。
他登上了竹筏,親自撐著船篙,使得竹筏蕩漾,劃過湖面,泛起漣漪,往湖心島而去。
竹筏悠悠,兩岸湖色留不住,一頭撞入了裹挾在湖面的濃云之中。
濃郁的靈氣讓墨北客都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
他看到了龍門,也看到了趴在龍門上的那頭小應龍,小應龍瞥了他一眼,鼻孔中噴薄著白氣。
竹筏碰到了岸,澹臺玄挽起衣裳下擺,登上了島嶼。
巨大的菊花,開的燦爛。
桃花朵朵如相映紅的嬌羞少女俏臉。
墨北客感慨一番,白玉京的駐地,宛若仙境。
白玉京樓閣之下。
有一道白衫身影端坐在銀色輪椅上,發鬢紛飛。
徐徐轉身,看向了墨北客。
墨北客看著陸番,莫名的感覺心頭有一股龐大的壓力,讓他喘不過氣。
墨北客厚重的眼袋抖了抖,沒有退卻,一往無前的繼續往前邁步。
終于,他來到了陸番身前十步處,無法在繼續前行了。
“墨家巨子,你倒是終于敢入北洛城了。”
陸番笑了笑,望著墨北客。
“老朽在此給陸少主賠罪了,當初之事,乃老朽之過…”
墨北客看著陸番,拱手,朝著陸番躬身三次。
陸番明白墨北客指的是什么。
當初陰陽家諸子衛欒假冒墨北客之名入了北洛城中,雖然最后陰陽家和墨家游俠都在陸番手中死光,可是,墨北客明白,這個過錯還是得他背。
他研究過陸番,太清楚這位陸少主的脾性了。
陸番深深的看了一眼墨北客,沒有說什么。
他笑了笑。
看著墨北客,隱隱之間仿佛有種與夫子相見的感覺。
實際上,墨北客和孔修還真有幾分相像,他們都是諸子百家時代的天驕。
陸番也沒有為難墨北客。
拂袖一掃。
頓時靈壓棋盤漂浮在了他的面前。
“對弈一局?”
陸番道。
手輕輕一推,白棋棋盒頓時飄飛向了墨北客。
墨北客接住,臉皮子微微一抖。
“傳聞陸少主棋藝無雙…那老朽,便獻丑了。”
墨北客捧著白色棋盒,夾起一顆棋子,落棋盤。
陸番挽袖,也夾起一顆棋子,輕輕搭落棋盤。
風雪中,兩人安靜對弈。
漫天風雪都仿佛成了背景,無法影響兩人分毫。
你來我往,清脆的落子聲,絡繹不絕。
墨北客越是落子,就越是蹙眉,許久之后,他的額頭上都有細密的汗珠浮現而出。
他自問棋藝不弱,可是,這一局棋,他根本跟不上陸番的節奏,對方的棋勢飄忽不定,仿佛一雙眼眸鎖定了棋盤的每一個角落。
墨北客的鼻尖,一滴汗滴落,滴在了雪地中。
他放下了手指夾著的白色棋子,搖了搖頭。
“老朽輸了。”
陸番靠著輪椅,手一擺,頓時棋盤上的棋子便紛紛納入了棋盒中。
“我知道你來想要問什么,其實下完這一局棋,你的心中應該也有答案了。”
“你這一趟算是白走。”
“為了讓你不要有多少遺憾,我就用當初回答夫子的話來回答你吧。”
陸番靠著輪椅,白衫輕輕漂浮,看著墨北客,道。
墨北客一怔,當初回答孔修的話么?
墨北客正襟危坐,“愿聞其詳。”
陸番笑了笑,目光望向了北洛湖,“不管大玄也好,西涼也罷,只要不招惹北洛城,北洛城也不會管你們…”
“若不招惹我。”
“這廟堂,這天下該如何便如何…與我何干?”
“畢竟我路平安,一向以誠待人。”
墨北客聞言,頓時一怔。
他聯想起白玉京現世的種種,倒是的確沒有親手插手廟堂。
有,也是因為招惹到了陸番。
就如當初的北洛城世家,又如當初帝京中的那些擬檄文伐陸番的大臣…
白玉京存在的目的,更多的…似乎是為了培育修行人。
一個單純的修行人勢力?
除了當初那一紙天機止戰令以外,不過后來,墨北客也清楚,白玉京的那一紙止戰令,怕是因為白玉京預料到了天地要蛻變,五胡要亂周,所以才發布的。
墨北客情緒復雜,看著陸番,站起身,拱手道:“老朽知矣。”
此時此刻的墨北客也明白,自己有些魔怔了,因為一直研究陸番,反而有些跳不出這個怪圈,實際上,他跳出來看陸番,便明白…他這一趟來北洛完全沒有任何意義。
哪怕是江漓都認的清楚,只要不去招惹北洛,北洛根本不會有任何的動作。
從陸番處得到了答案,墨北客便不再詢問,而陸番也不再理會他。
自顧自的擺盤棋局。
墨北客看到了遠處的孔南飛。
他走近,便見到了夫子墓。
莫天語與孔南飛看到墨北客,則是情緒復雜,夫子生前一直以來的對手,沒有想到,兩者居然是以這樣的方式見面。
墨北客盤坐在夫子墓前,對著墓碑說了許多。
更多的像是嘮嗑家常。
墨北客和孔修一輩子都在爭,兩人從未這般恬淡的坐下交談,這一番談話雖然只是墨北客自顧自的說,可是,墨北客卻說的很開心。
說完后。
墨北客走了,重新撐著竹筏離開了北洛湖。
佇立竹筏上,佝僂著背的墨北客望著夫子墓的方向。
厚重的眼袋下,浮現出了些許的羨慕。
夫子死后能葬于湖心島這般仙境之地。
他墨北客今后到底化作何處一柸黃土猶不可知。
墨北客離開了北洛城。
登上了馬車,快馬加鞭往原赤城趕去。
厚重如鉛塵般的云層下。
望天城。
霸王佇立于戰車,三馬拉著戰車。
目標直指,帝京方向。
身后,西涼武將揮舞武器,戰鼓擂動,號角吹響。
西涼大軍浩浩蕩蕩…往帝京方向踏步而去。
通安城中,許楚看了看天色,到了與霸王約定好的時間,便下令讓通安城中大軍,卸下輜重,往帝京快速攻伐。
江漓能夠判斷出大玄和西涼在爭速,許楚和霸王豈能判斷不出?
對于霸王而言,不需要任何的修整,一路攻伐,一路碾壓,直搗帝京黃龍便可。
原赤城。
澹臺玄騎乘著戰馬,江漓和諸多武將湊在他的身邊。
墨矩和墨北客這兩位謀士不在,澹臺玄卻也終究要做出決定。
他看向了晦暗的天穹,望向了帝京的方向。
身后,大玄國的大軍經過了原赤城的一戰,疲憊仍舊未消,但是,每個人臉上都流露著興奮和期待。
他們沒有退縮,也沒有畏懼,在伐周的同時,欲要與西涼大軍爭一爭。
澹臺玄笑了起來。
鏗鏘一聲響。
白刃之華仿佛撕裂了沉重的鉛云。
劍尖直指帝京方向。
號角聲吹響,在大雪天中赤膊的鼓手,不斷的掄動鼓槌,戰鼓聲仿佛跳入干草中的火星,點燃了每一位大玄國士兵的沸血。
澹臺玄白刃遙指。
江漓銀槍揮動,大玄國大軍從原赤城進發,碾碎了滿地的素雪,直逼帝京。
請:m.02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