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2 二十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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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電影結束了，畫面陷入了黑暗，只有那雋永清澈的吉他弦音在電影院內部回蕩著，那動人的旋律在耳邊回響著，讓人腦海中不由自主浮現出斷背山那廣漠壯麗的景色。

　　這是埃文貝爾第一次看到“斷背山”的完整作品，雖然埃文貝爾已經“看”過很多遍了，撇開上輩子不說，這輩子埃文貝爾是劇本的改編編劇，他還是電影的制片以及主演，他對于整個電影的劇情自然再了解不過。可是看著大屏幕上李安鏡頭之下這個被平靜所覆蓋的故事，內心的震撼卻久久無法停止。

　　其實，在杰克和恩尼斯的這段情感歷程中，掙扎和猶豫都被降低到了最少。雙方都知道對方在自己心中的位置，明白巨大障礙的不可逾越，基本上不進行徒勞的掙扎。雖然杰克相對主動一些，恩尼斯則是被動的一方，但是兩個人都是如此，擁有著豐富而隱秘的感情，極其孤獨地生活在任期內里，貌似正常與和諧，但只有他們知道，自己內心始終有一個//最快文字更新無廣告//人放不下。在故事的最后，恩尼斯終于明白自己對于杰克的愛到底有多深，那是一種刻骨銘心的愛戀，只是他以前一直在逃避，用各種借口逃避，只愿意把所有的一切寄托在斷背山上。所以，杰克離開了，恩尼斯獨自一人守著這份情感，默默地從容地守候著，緩緩老去。

　　這種近乎激情過后的平靜，輾轉反側之后的義無反顧，焦灼不安如履薄冰之后的坦然相對，在鏡頭中那廣袤蒼涼的斷背山中、在耳邊那空曠雋永的吉他聲中，緩緩地、不急不躁地，深入每一個人的內心。杰克和恩尼斯看似平淡實際上無比深沉濃烈的愛情，毫無夸張矯情，在二十年來寥寥無幾的見面中。卻沉淀下了最真摯的感情，讓人震撼地啞口無言。

　　埃文貝爾驚訝地合不攏嘴，他驚訝的是，李安居然能夠把兩個男人之間的愛情拍攝得如此詩意。一切都是如此自然，淡然平靜，卻刻骨銘心。

　　米歇爾威廉姆斯緊緊地咬著自己的嘴唇，避免自己會哭出聲音，唯恐會破壞眼前這美好的畫面。他預想過這個故事無數個版本，自從看到小說“封閉農莊”的那一刻起，他就開始在想了。這是他的生活。也是他的選擇，更是他的堅持。但是米歇爾威廉姆斯從來沒有想過，故事在自己眼前呈現出來的時候，居然會如此壯觀，就好像一顆流星直接撞擊自己一般，心間的震撼還未散去，眼淚就已經停不下來了。

　　其實在看到杰克和恩尼斯離開斷背山的時候，米歇爾威廉姆斯就控制不住了。看著恩尼斯蹲在墻角，痛苦得說不出話來，沒有眼淚。只是翻江倒海地干嘔著，那種傷心到了極致的苦痛，直接就擊潰了米歇爾威廉姆斯的所有防線。他從來就不是一個脆弱的人，更不是一個愛哭的人，只是，這個故事，這個屬于自己屬于所有同性戀人群甚至屬于所有相愛的人的故事，是如此干凈如此直接如此純粹，他沒有任何抵抗能力。

　　恩尼斯看著眼前的兩件襯衫，輕聲說到。“杰克，我發誓。”這一刻，米歇爾威廉姆斯淚流滿面，也輕聲說到，“我發誓。”

　　米歇爾威廉姆斯感受到自己右手傳來一陣溫暖，他不用回頭也知道。這是愛人喬什哈克特的手，掌心的溫度似乎有些燙手，通過他的手背傳遞到了心臟里。米歇爾威廉姆斯不由握緊了右手，緊緊地握著愛人的手，兩個人就這樣安靜地坐著，依靠雙手感受著對方的心跳。

　　哈維爾多蘭在喘氣，大口大口地喘氣，因為他覺得自己就快要窒息了。不是地老天荒的誓約那種悲壯，也不是執手偕老的幸福那種美好，只是一個平淡卻悲傷的邂逅。但是那宛若曇花一般驚艷開放、隨后轉瞬即逝的愛情，卻將他的心填充地滿滿的。一個個鏡頭都烙印在心底，讓他有種喘不上氣的感覺，心痛到呼吸困難。無論是恩尼斯悲傷地哭泣時那孩子般無助彷徨令人心碎的眼神，還是杰克映著夜晚燃燒的篝火時那落寞的眼神，讓人真切地感受到一種無可名狀的傷感，逐漸把自己淹沒。恩尼斯的白襯衫包裹杰克的牛仔藍襯衫，斷背山還在，只是也許不會再有那樣的兩個年輕人了。

　　哈維爾多蘭抓住自己的喉嚨，呼吸，再呼吸，他大口大口地呼吸著。內心的傷痛卻隨著呼吸一下一下的擴張開來，會呼吸的痛，宛若漣漪一般，深入血液、痛入骨髓。哈維爾多蘭深刻地體會到了恩尼斯的那種情感，當傷痛到了極致，哭不出來，無法呼吸，只能不斷地干嘔。

　　斯代爾斯勞倫斯坐在一群觀眾的中間，低聲嗚咽著，他就像一個迷路的三歲孩子一樣，哭得傷心欲絕，他不斷擦拭著滑落下來的眼淚，卻發現怎么擦也擦不干凈。聽著四周音響里傳來的吉他聲，他就覺得悲從中來，眼淚止都止不住。斯代爾斯勞倫斯只是單純地問，“為什么？為什么他們不能在一起？為什么社會要排斥他們？他們在一起不好嗎？為什么？”

　　無數個“為什么”，一遍又一遍地在斯代爾斯勞倫斯只是單純地問這個問題，只要想到恩尼斯一輩子守著那兩件襯衫努力活下去，他就無法控制自己的聲音。

　　斯代爾斯勞倫斯的哭聲并不大聲，但在安靜的電影院里還是聽得很清楚。不過沒有人在意，因為所有人看完電影之后，都傻住了、愣住了、呆住了。該怎么去形容這部電影呢？沒有人能夠找到一個合適的詞匯，只是心中那清晰異常的震撼，就好像一首史詩一般，在心頭縈繞。

　　斯代爾斯勞倫斯的右側伸過來一只手，上面拿著一塊手帕，他不由往右手邊看了過去，是一個年輕的女生，她的眼睛腫得像核桃一樣。斯代爾斯勞倫斯看了一眼手帕，不太明白。女生舉了舉手帕，“你的紙巾已經用完了，我看你的袖子也濕透了，如果不想把電影院淹了，我想把我的備用手帕借你才是明智的選擇。”說完，女生就把手帕塞到了斯代爾斯勞倫斯的手里。

　　斯代爾斯勞倫斯看著手里的手帕，再看看女生那因為長時間流淚而變得紅彤彤的眼睛，目瞪口呆。

　　就在這時，影院陷入了瞬間的黑暗，然后燈光就徐徐亮了起來。原來是片尾字幕也都播放完畢了，此時現場一千兩百名觀眾這才醒悟了過來，掌聲剎那之間就連成了一片，將整個電影院都充斥滿了。

　　斯代爾斯勞倫斯看到周圍的人都陸續站了起來，他也連忙站了起來，用力鼓動著雙手，用這種最直接的方式為“斷背山”送上了自己的掌聲。

　　掌聲如雷、全場山呼海嘯。

　　“斷背山”的主創們都走到了大屏幕的前方，接下來就是主創和觀眾們交流的時刻了。看到主創上走上前，掌聲又更加熱烈了，沒有尖叫沒有口哨沒有吶喊，只是單純的掌聲，所有人都好像約定了一般，用最純粹的掌聲將內心的情感都發泄出來。

　　多倫多電影節的主席皮爾斯韓德林也出現在了“斷背山”首映式的現場，雖然今年的多倫多群星云集，但是剛剛在威尼斯電影節風光無限的“斷背山”顯然是群星之中最耀眼的一顆。原本皮爾斯韓德林還擔心埃文貝爾無法出席今天的首映式——大家都知道埃文貝爾這幾天身體不適，缺席了一系列宣傳活動——但幸運的是，埃文貝爾出現了，而且還掀起了本屆多倫多電影節的第一個。

　　現場工作人員已經把話筒交到了“斷背山”主創人員們的手上了，埃文貝爾先后兩次嘗試讓觀眾們放下聲音，他們可以進行交流了。但是每當埃文貝爾舉起手，現場的掌聲就又再次掀起，這讓他的聲音根本無法傳播出去，即使是用手勢往下壓也不行，現場的掌聲就這樣持續不斷地響著。

　　埃文貝爾看了VIP區域的皮爾斯韓德林一眼，卻發現，皮爾斯韓德林站在泰迪貝爾的身邊，也是一臉笑容地鼓掌著。接收到埃文貝爾的視線，皮爾斯韓德林只是聳了聳肩，然后把雙手又微微抬高了一些，接著鼓掌。潛臺詞就是：這是屬于你們的榮耀時刻，享受吧。

　　的確，這是屬于“斷背山”的榮耀時刻。多倫多的觀眾一向熱情，他們對于任何一部電影都會送上熱烈的掌聲，表達他們身為東道主的禮儀。但是對于真正出色的作品，多倫多觀眾們就會用最直接的方式——相同卻更加直接的方式來表達他們對影片的真正喜愛，那就是持續不斷的掌聲。

　　全場的掌聲在持續著，一直在持續著。埃文貝爾是出身百老匯的，他曾經見過，熱情非常的觀眾可以起立鼓掌長達半個小時，這導致演員們不得不先后三次分別出列謝幕，以感謝觀眾們的喜愛。今天，也是如此。

　　從埃文貝爾開始，到埃文貝爾結束。“斷背山”劇組先后三次一一出列鞠躬感謝，但觀眾的掌聲依舊沒有停歇。二十分鐘，整整二十分鐘，這長達二十分鐘的掌聲，是現場一千兩百名觀眾內心最直接最真實的感受，也是對電影最高的贊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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