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臺上。
凌然站主刀位,張安民站一助的位置,馬硯麟站在二助的位置,都處于全神貫注的狀態。
臺上的病人罩著綠色的鋪巾,看不到臉,看不到手,只有腹部的操作面,裸露了出來,特別凸顯出了肝臟部分。
張安民喘著粗氣,看著凌然將一小塊肝,給剝離了下來。
他跟過的肝部手術其實很不少了,做二助的時代不說,自從成為資深住院醫以后,他跟臺一助的肝切除手術,沒有100臺也有80臺了。
要說激動,他跟臺頭幾例肝切除手術的時候,還是挺激動的,跟臺到二十臺三十臺以后,也就相當平靜了。
但是,今天的張安民,又感受到了久違的激動。
或許,是因為重新涌起了主刀肝切除的希望?
“可以了,電刀。”凌然伸手,再低頭下來,瞬間就將滲血的幾個小血管給處理了。
“持針器。”凌然繼續要器具,繼續處理,兩手舞動的極有韻律感。
張安民貪婪的盯著看。
不像是呂文斌等人剛剛接觸肝切除,就是跟著凌然做的,張安民在肝膽外科呆了這么久,跟過的老主治年輕主任有快十位了,有一個算一個的,技術都比不上凌然的純屬。
張安民已經顧不上考慮為什么了,他現在就想多學一點。
醫生是少有的愿意主動加班的職業,別看醫生們天天怨聲哀道著加班,但是,如果醫院不讓醫生加班了,那就不是怨聲哀道了,那就是門可羅雀。醫生九成九的都會跑掉。像是云華醫院,估計就能剩下一個周醫生。
當然,值夜班是真的怨聲哀道。
“好了。再檢查一下有沒有滲血。”凌然說完了就開始檢查病人腹腔的情況。
張安民也連忙跟著檢查。他是一助,做的就是這些輔助性的工作。
“張醫生,你來關腹。”凌然檢查完了,確定沒問題,就將工作給轉移了出來。
張安民又急忙應聲,說了句“好”,再扎著手,歡送凌然離開。
呂文斌也沒有要留下來的意思,笑呵呵的道:“我去廚房看看,張醫生你做完這邊,就趕去3號手術室吧,去的早的話,說不定還能搶到一助。”
張安民臉一熱,道:“我沒有要搶一助的意思。”
“哦,我不是說你搶…”呂文斌頓了頓,轉瞬一笑,道:“你去3號手術室看看就知道了,你愿意當一助的話,大家也不會特別在意。我們組內都是輪著來的,不用搶的。”
張安民呵呵的笑兩聲,再道感謝,心道:你們組內以前可以輪著來,那是你們的資源豐富,現在我進來了,我一個人做掉一半的一助,我倒要看看你們搶不搶。
氣密門緊緊地關了起來。
“呼…”
“呼!”
張安民和蘇嘉福齊齊的吐出了氣來,接著相視一笑。
“凌醫生氣場有點強啊。”張安民有點不好意思的感慨一聲,就算是解釋了。
蘇嘉福呵呵一笑,屁股舒服的扭了扭,道:“我不管氣場強大不強大,我就想好好的睡一覺,咱們還需要多長時間?”
外科醫生是經常被麻醉醫生和巡回醫生催的。
張安民笑一笑,道:“關腹就是幾分鐘的事,不過,我想多體會一下,您多擔待,再坐一會。”
“行。”蘇嘉福和張安民也算是認識,但基本沒有說過話,兩人現在也沒有聊天的興致。
張安民讓巡回護士將無影燈拉下來一點,自己換著角度,觀察起來。
肉眼看了一會兒,張安民還有些不滿足,又讓護士將膽道鏡拿過來,仔細觀察肝內膽管的結石的情況。
肝內膽管結石的肝切除術,核心問題就在于肝內膽管的殘石率高,也就是肝內膽管的結石很難取干凈。
有報道稱,肝內膽管結石的殘石率高達31.3,也就是切除了部分的肝以后,仍然有三成左右的結石,殘留在肝內。
再細分的話,左肝內的殘石率是17.3,右肝是54。
之所以右肝是左肝的三倍左右,是因為醫生們通常都是行肝左外葉切除術,從而去掉了大量的左肝的殘石,而大量的留下了右肝的結石。
當然,這是平均比例,到了高手的手里,左肝的殘石率降到10以下都算是基本操作。
而降低到多少,往往就是此類手術吹噓的要點了。
張安民也準備通過這樣的方式,來鑒定凌然的手術如何。
他將膽道鏡放出來,順著適才的通道,默默的看下去。
沒有殘石。
沒有殘石…
沒有殘石!
張安民越看越是心驚。
做助手的時候,他是需要承擔很大一部分的工作量的,所以也沒辦法看全凌然的全部操作,正因為如此,他才趁著關腹的機會,趕緊復盤。
然而,就算把張安民的膽囊給捶腫了,他也想不到,自己會看到這樣的膽管。
說是正常人的水平,都是可以偽裝的吧。
手術室門又被踩開了。
三名肝膽外科的主治結伴而入,先是左看看,右看看,確定凌然不在,才笑了出來:“老張,我剛隔著門看,就想,你小子一個人搞什么呢?怎么的?關腹呢?”
“人家凌然治療組的住院醫都回去了,結果留你關腹了?”
“關腹就關腹嘛,關腹也沒啥丟人的。”
三名主治的資歷比張安民略深,要么是已經開始做肝切除的,要么就是想盡辦法的在接觸肝切除的,聽說了張安民給凌然做一助的事,都跑過來看。
云華醫院的肝膽外科不比急診科,更不比手外科這樣的精英科室,它就是普外科里分出來的一個小科室罷了。
小科室就意味著人員少,資源少,病人也少,崗位更容易變成一個蘿卜一個坑的局面。
在主任賀遠征的肝切除手術都排不滿的情況下,排在張安民前面的副主任醫師都是吃不飽的,跟著副主任們的主治們,能做肝切除的幾率就更低了。
在其他主治都乖乖排隊的局面下,張安民想要跳出局,自然是不受歡迎的。
張安民自己也知道,輕笑兩聲,就繼續看著屏幕,操作著膽道鏡不吭聲。
膽道鏡和其他內窺鏡類似,都是由頂部的攝像頭,傳播圖像到手術臺上的屏幕里。
肝膽外科的三名主治只掃了一眼,就知道是膽道鏡了。
站在最中間的高資歷主治,更是笑呵呵的開玩笑道:“怎么的,肝切了,才發現人家膽道內沒結石?”
旁邊人立即跟上:
“沒結石可就是醫療事故了。”
“沒事沒事,自己放幾顆算了,別說我們沒教你哦。”
張安民默默的移動了幾十秒,才指著屏幕上的一個小點,道:“這里,這個就是膽管結石了。”
三名主治愣了愣,齊齊發出爆笑的聲音。
“這個要是肝切除的原因,我就笑死了。”
“不行不行,我已經笑的肚子痛了。”
“就為了這么小的結石割肝子了?割下來的組織送病理科了吧,你們這是醫療事故吧。”
張安民淡然的看看三人。
他其實很能理解三人,如果不是盯著凌然做的手術,他根本不相信殘石能取的這么干凈。
然而,事實就是,業內視為頂尖的2殘石率,對凌然來說,并不算困難。
“這些是手術過后的殘石。”張安民道。
其他人依舊笑:“總共就這么點結石,手術不手術,有什么區別。”
“麻煩,把病人的CT片放一下。”張安民說完,麻醉醫生蘇嘉福很快就在自己面前的電腦上,放出了CT片。
主治們的笑容,漸漸收斂。
“是同一個人?”
“看膽道是同一個。”
“弄的這么干凈,是怕膽結石家來了親戚不好看嗎?”
張安民似笑非笑的看著他們。
雖然幾分鐘前,他也是一樣的神情,但在此時此刻,張安民覺得自己的笑容應當是神秘非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