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手術臺前,項學明如夢似幻。
綠色的,藍色的鋪巾下,是還喘著氣兒的病人,麻醉師是真的,側面的整套維持儀器上的數字也是真的…
“真的手術啊。”項學明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沒錯,就是手術室的新鮮味兒,一點福爾馬林的臭味都沒有。
“那個同學,幫我再放個腳踏凳。”余媛進來的稍晚了一些,手術臺已經被凌然肆無忌憚的升到了她用一個腳踏凳都不夠的程度。
余媛眼睛都不眨一下,她和正常醫生做手術,都是要放腳踏凳的,放一個放兩個都沒什么區別。
跟在余媛身后的鄭軍還在打量手術室呢,就被余媛給指揮了起來,連忙彎腰去壘腳踏凳。
“你也幫忙。”余媛瞥了眼關菲,語氣又快又直。
關菲眨巴眨巴眼,有些不樂意。她是女生來著。
“快點。”余媛的命令間隔極短,根本不給關菲考慮的時間。
余媛現在已經是住院總醫師了,任何醫生經過這個職位之后,都會得到脫胎換骨的變化,并不是因為這個職位有什么權力,而是因為這個職位有太多的責任。
每天22小時在醫院,連軸轉7天,在任何一個醫院的住院總職位上,都不能說是稀奇。少出來的兩小時說是用來給住院總回家洗澡換衣服的,實際上只是噱頭。外科的住院總根本不需要回家洗澡,手術區的洗澡間方便著呢,衣服也不用換,手術區里的洗手服管夠,還全是高溫消毒過的。
雖然洗手服穿起來像是七龍珠里的悟空,但隨便你怎么糟踐衣服,永遠都有的換。
綜上所述,一名醫院里正常供職的住院總醫師,根本不需要回家,所以,24小時在醫院,就是住院總的生活。
而要在這樣的職位上堅持下來,依靠的不是每月幾千元的薪水,而是不斷呻吟的病人和救死扶傷的自我滿足。
從一間手術室,到另一間手術室,就好像從一個陣地轉到了另一個陣地,不論勝敗的全身心投入之后,一天時間就默默的消失了。
而在這樣的職位上呆久了,命令里就帶上了氣勢,擁有了力量。
哪怕是1.475米的余媛,也有著高地猩猩對小獼猴的支配力。
關菲委屈巴拉的跟著鄭軍搬了腳踏凳過來,并給余媛壘好了。
“去把手洗了。”余媛中氣十足的再次下命令。
鄭軍立馬轉身去洗手了,關菲遲疑了一下,再偷眼看了看凌然,才低頭出了手術室。
凌然自始至終都扎著手。
他的幾名助手配合的時間雖短,手術例數卻是很不少了,像是這樣的手術室的小管理,早就不用凌然費神了,幾名助手都自動自覺的幫忙做起來了。
凌然抬頭看看表,道:“我們開始手術,余媛做一助,項學明做二助。”
“好的。”余媛答應了一聲。
項學明有樣學樣的喊:“好的。”
話出口,項學明才意識到聲音太大了,一把捂住了嘴。
“去洗手。”余媛看到項學明的動作,不由分說的將他趕下了手術臺。
項學明愣了愣,無奈嘆口氣,垂頭喪氣的離開手術室。
他夢想中的手術體驗可不是這樣的。
事實上,在第一次進入手術室前,項學明就查了很多的資料,還詢問了幾名認識的已經就業的學長,他甚至自己偷偷的聯系過幾次,就為了不在手術室里犯下低級失誤。
然而,他還是犯下了低級失誤,且是最讓人忌諱的手術室清潔問題。
洗手間里,關菲和鄭軍隨意的問了項學明幾句,就匆匆的回去了。
項學明知道,他們是指望著能頂替自己的位置。
令人無奈的事,他們還真的有可能成功。
項學明無奈的站在洗手間里,重新七步洗手,心里自怨自艾:好不容易參加一場手術,又只能參加半截,說不定連半截都參與不上,怪誰?怪誰?
手洗干凈了,項學明望著鏡子里的自己,不斷的自我激勵:長的丑你就多讀書,長的丑你就多讀書…
重新確認了一遍自己的外形特征以后,項學明面帶笑容的回到了手術室里。
“那我們開始手術…”凌然一直扎著手,見項學明進門了,爭分奪秒的開口。
項學明當場愣住:“還沒開始?”
“快點過來。”余媛語氣嚴厲的不行。她自己的手術水平一般般,就尤其重視手術過程中的小細節。
項學明連連點頭,連忙站到了二助的位置上,對面不遠處,正好是旁觀手術的關菲和鄭軍。
“跟腱修補術。”凌然再說了一句,就伸手:“刀。”
今天的器械護士王佳,立刻將一柄手術刀,不輕不重的拍入了凌然手中,姿勢恰到好處,時機完美無缺。
凌然又是一刀,劃開了一條15厘米長的刀口。
小刀口也許美麗,也許就是墳墓。
自從開始深入研究運動醫學之后,凌然就越來越不喜歡小刀口了。
尤其是跟腱修補術這種手術,現在已有頗為成熟的微創技術了,患者連微創都不選擇,轉而選擇開放式的手術,那么,對于刀口的需求,就已經相對明確了。
至多,凌然也就是在縫合的時候,用皮內縫合和減張縫合彌補一二。
所有這些流程,凌然都是進行過200多次的,就是余媛,她參與的跟腱修補術都有100多例了,對于凌然的操作已是爛熟于心——只是她自己做不出來罷了。
凌然嫻熟的抓出病人的跟腱,并將之分離出來,進而縫合…
項學明看的眼花繚亂。
他現在就好像在看一款全新的游戲,或者是一套漂亮的武術套路,他好像知道自己在看些什么,又不知道自己看的是什么,偏偏操縱游戲或打套路的選手,是頂尖的高手,以至于項學明茫然不知所錯。
項學明的腦袋里,只響著一個聲音:
“拉住!”
他兩只手抓著拉鉤,不停的拉啊拉,拉啊拉…
直到十幾分鐘后,項學明才回過神來,抬頭看向凌然,他的同學。
項學明說不清自己是第幾次如此近距離的接觸凌然,也許是第三次,最多不超過第四次…
就算是一個專業一個年級的同學,項學明平時也沒機會突破到凌然身邊。
項學明突然發現,自己或許知道很多關于凌然的信息,可要說了解,他還是不了解凌然。
誰能想到,才短短的一年時間,凌然就已經在醫院做起了主刀。
最重要的是,他現在竟然有了自己的專屬術式。
對一名醫學生來說,這實在是件超級遙遠的事了。
“末端是馬尾狀的。”余媛低頭看了看,提醒了一句。
凌然點頭,一言不發的繼續做手術。
余媛知道他的意思,就是按既定計劃手術來著。
這是最簡單的部分,余媛用多次鍛煉出來的手法,盡可能的配合著凌然。
當然,她承擔的助手職責非常少,剛剛好是她能極限控制得過來的部分。
項學明則是越做越木…
單純的拉鉤,實在是太考驗人的精神了,尤其凌然還不愛聊天。
“恩,差不多完成了。”凌然一句話,將所有人都拉回了手術室。
項學明更是精神一震。
凌然接連檢查了兩遍,就自做縫合。
等減張縫合完成,皮內縫合做了一半,凌然再問項學明:“你要不要縫合?”
“啊?要,要縫。”項學明激動萬分。
凌然道:“先給你縫五針,不會皮內縫合,就用普通的間斷縫合。”
凌然說著,就讓出了位置。
項學明珍惜無比的站到了凌然的位置上,還讓人降下了一點手術臺,這才開始縫合。
兩針縫過,余媛不由偏頭看看患者的臉,才如釋重負的松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