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鐵。
一等座。
霍從軍面帶微笑,如釋重負的坐了下來,再笑笑招呼凌然,道:“我這次繞的路有點遠了,沒好意思讓人家訂商務座,隨便坐坐啊,幾個小時也就到了。”
凌然將帶回來的大包小包放好,坐到了霍從軍身邊,余媛隔著過道坐下來,也輕松不少,整個人就像是一只縮到了座位里的小松鼠,笑道:“希望旁邊不要坐個摳腳大漢就好。”
“你那邊是邵建,邵老板。”霍從軍道。
“咦?邵老板也來了?怎么沒見?”余媛驚訝壞了。
霍從軍點點頭:“他來采購大閘蟹吧。”
“咦?不是看病?”余媛更驚訝了。
霍從軍認真的道:“邵老板不可能在外面看病的,他的身體情況,我們云醫是最熟悉的,找外面的醫生看病,只能頭痛醫頭,腳痛醫腳,沒有用的。”
余媛迷惑的哦了一聲,心里默默的:難道我們不是這樣嗎?
一會兒,邵老板就笑呵呵的進入了車廂,與霍從軍打了招呼后,頗為驚喜的與凌然握手,道:“霍主任終于把你從滬市給拉回來了啊。”
凌然先用視診的方式掃了邵老板一遍,看他雖然身體不健康,但都是老毛病的樣子,就笑而不語的點點頭,聊天什么的太費神了,他清晨4點鐘就起床查房,收了最后一波衷心感謝,確實是沒什么精力陪聊了。
邵老板也熟悉凌然了,哈哈的一笑,就道:“回到云華就好,到時候去我那里吃大閘蟹啊,我最近準備推一個體驗式的就餐方式,估計會有意思。”
“什么體驗式的就餐方式?”
“自己撈大閘蟹,服務員當場重新綁繩子。”邵老板回答的很實在。
余媛愣了幾秒鐘,不屑道:“邵老板,你也太不大氣了,人家盒馬鮮生挑的都是帝王蟹了,你一個大閘蟹,還這么宣傳…”
“我沒辦法比人家大氣。”邵老板看著余媛,認真的道:“我腎都比別人少一個,我怎么大氣啊,我撒尿都比別人慢。”
1.48米的余媛瞪起眼睛:“邵老板,你太惡心了!”
邵老板心痛的捂住胸口:“我竟然被你說惡心…完蛋了,完蛋了…”
對于熟悉云醫的邵老板來說,一切秘密都只是知道的早晚而已。
余媛面對邵老板也很能放得開,小拳頭舉了起來:“你再說,我就把你的糞嵌塞打出來。”
“我沒那個東西…算了,咱怕你給我搗一個出來…算了,咱們換個話題吧。”邵老板有點怕怕的樣子。
霍從軍悄悄的松了口氣,他雖然也是普外出身的軍醫,但是沒穿洗手服的時候,他對這樣的話題的忍耐度也不算高。
“敵軍還有5秒到達戰場…”
凌然掏出手機,打開了游戲,高鐵亦是輕輕的一震,緩緩地移動起來。
在高速行駛的火車上玩游戲,需要面對的最大問題是網絡延遲,但這個問題對凌然來說不算嚴重,最后的數據都相差不多,若是要就此寫一篇論文的話,結論可以認為差別“不顯著”,由此證明,網絡延遲對凌然無影響。
當然,若是要寫一篇厲害的論文,就得研究為什么網絡延遲對凌然玩游戲無影響了,那將是一個多重因素構成的復雜問題,可能需要構建一個難度超高,參數超多,公式巨復雜的數學模型,還不一定能得出正確結果。
霍從軍看的微微一笑,年輕人玩玩游戲什么的,很容易讓人感受到青春的美好,只有年輕人,才會朝氣蓬勃的想要贏,想要勝利,想要萬眾矚目,到了他這個年紀,就只愿意茍了,希望自己老命尚在能茍全,希望自己工作過關能茍碌,希望家庭和睦能茍美,希望病人莫死能茍活,希望屬下性格成熟能茍同…
“余醫生。”霍從軍想到什么似的,皺眉看看旁邊撕開一包零食準備長個子的余媛,道:“凌醫生這邊不是還要寫什么論文嗎?抓緊時間了,別一天到晚的拖下去了…”
“哦,我…我現在就寫。”余媛乖乖的放下零食,從背包中拿出了筆記本電腦。
高鐵勻速而行,窗外的景色不斷變幻…
一切都是正常的。
直到列車廣播再次響起:“旅客朋友們,現在高鐵上有一位重病旅客,我們急需醫務人員的協助…病人目前在7號車廂…”
身體緊繃的邵老板猛然松了一口氣。
凌然、余媛和霍從軍,都猛的抬起頭來。
霍從軍更是興奮的心臟狂跳,兩腿一蹬,就…站起來了!
“太難得了。”霍從軍興致昂揚的道:“走走走,去看看,咱們專業可對口啊。”
霍從軍一邊說,一邊拉著凌然和余媛就走,且道:“我給你們說,醫院里救人不稀罕,能在外面救人才厲害。你們算是運氣不錯了,我當年轉業到地方,怕是等了四五年,才遇到一次要醫療救援的,還是個腹瀉不止的。”
“撈回來…不是,救回來了嗎?”余媛好奇的問。
“腹瀉暈厥有什么救不救的…”
嗤——
背后的商務車廂的自動門開啟,一人踩著堅實的步子,走了出來。
此人眼神疲憊,下身休閑運動褲,上身硬領襯衫,一手抓著外套,嫻熟的套上身,絲毫沒有要拉拉鏈或系紐扣的意思,與此同時,他用右手拍了拍胸口,錯愕的低頭看了眼,又如釋重負的抬起頭來…
霍從軍對了下眼神,就皺起了眉:“也是個醫生。”
“內科的。”邵老板在后面來了一句。
霍從軍點點頭:“威脅不大。”
三人繼續往前走。
又是兩人自車廂的中段站了起來。
此二人一老一少,老的約莫霍從軍的年齡,少的約莫余媛的年齡,同樣是眼神疲憊,面帶即將實現人(z花ng)生(b)價值的振奮。
霍從軍瞄了一眼兩人的手,確認道:“外科的。”
余媛重重的“恩”了一聲。
凌然繼續慢悠悠的跟在后面,重新低頭打游戲,以免被封號。
“麻煩讓一下。”
一名坐在窗邊的中年人,手提老舊的公文包,擠了出來。
霍從軍登時大急。
“不行了,得加速了。這是從滬市開出來的高鐵,出來開會和開飛刀的人太多了。”霍從軍的腦海中已生出人盡敵國的感慨,雙手向前一撥拉,腳步就加快了速度,剛才閑庭闊步的形象就算是賣掉了。
又是一名醫生,從前面列車的二等座的位置站了起來。
他只看了霍從軍一眼,
嘴角溢出微笑,接著,他轉身就跑了起來…
他跑了起來!
跑的飛快!
他的前面有位站票的群眾!
他高高躍起,他用一個跨欄的動作,越過了過道中間的群眾,還有心情回頭看一眼。
“這些地方醫院的,是體校畢業的法醫吧。”霍從軍嘟囔了一句,也只能小步跑了起來。
車廂廣播在繼續召喚:“請有醫療背景的旅客,到7號車廂來,我們有一位重病旅客急需醫務人員的協助…”
沒有醫療背景的旅客們,用崇拜、熱情、鼓勵和贊賞的目光,看著從自己面前經過的七八位,十七八位的醫生們。
有的人隨身攜帶著白大褂,此時已經按捺不住的穿上了。
如果將醫院里救人的成就感設定為10到10的話,能在列車上,在眾人圍觀中救個人,那對醫生來說,起碼能再多堅持兩輪挨揍,差不多就是12年的職業生涯。
霍從軍、凌然和余媛到達七號車廂的時候,患者身邊已經圍攏了五六個人。
隨著他們的到來,后半截清空的車廂,已經顯的有些擁擠了。
“要不然,我先讓乘客們離開?”列車長試探著問。
“不用。”
“沒事。”
“沒關系。”
醫生們紛紛拒絕。
開玩笑,乘客全部離開,就留下一堆醫生?那和教學查房或者指導手術有什么區別?
“這樣子,咱們先請有臨床經驗的醫生上手看一下,我自報家門,我是瑞金醫院腎臟科的主任醫師屈盛咨。”
“華山醫院神經內科主任醫師勞卦藤。”
“見過。”
“是,上次舊金山那會,咱們還一起會診了一個病人。”
“幸會幸會。”
等兩位頂級醫院的主任醫師敘了話,再有人略有遺憾的自報家門:“我是浙兒醫院新生兒科的副主任醫師常愛達。”
“南京鼓樓醫院肝臟外科副主任醫師葛贛淄。”
“華西醫院婦科副主任醫師端酪超。”
老霍不想再等了,頂級醫院的副主任醫師,那也是副主任醫師。
霍從軍重重的咳嗽一聲:“我是云華醫院急診科主任霍從軍。”
他也是有些遺憾的,這要過幾個月,急診中心要是給成立了,再說出來可就牛掰了。
在場的醫生們也感覺到了威脅,人家是急診科的啊,對癥來著。
至于在場的一群小醫生,自然不用亂報家門浪費時間了。
霍從軍雙手向前,分開幾人,來到了患者面前。
早來的醫生已是做了初步的檢查,此時與霍從軍先低聲交流兩句:“心率過速,96沒有腦梗的跡象,患者呼吸微弱…”
“有可能是腫瘤或外傷引起的喉阻塞,病人的家屬在嗎?”神經內科的主任醫師勞卦藤問了一句。
“沒有受過傷,腫瘤…不知道啊…”患者家屬是個40多歲的中年女性,敢看不敢看的望著這邊,有些六神無主的樣子。
“不管是什么原因導致的,首先做氣管切開,解決呼吸困難。”霍從軍做慣了急診科,與專業科室的醫生們的做事方式截然不同,三兩句話中,就做出了決斷。
車廂內沉寂了幾秒鐘,有人開口:
“同意。”
“可以。”
“有刀嗎?”
正值壯年來的又早,占據了有利地形的新生兒科的副主任醫師常愛達說著就蹲了下來,開始摸患者的脖子部位。
列車長忙道:“我已經讓人去找急救箱和刀去了?”
“還要酒,有細的軟管最好。”常愛達說著給患者家屬解釋道:“患者現在是喘不上氣,我們切開他的喉部,暴露出氣管,再插管輔助他呼吸,這是個很小的手術,危險性很小,主要現在器械不太齊備…”
說話間,有列車員送來了一把小刀和急救箱。
說是急救箱,但更像是清創包、檢查箱或者藥箱,血壓計、聽診器之類的倒是齊全,也有一些治療頭疼腦熱的藥品和注射器,還有紗布、棉球、消毒液等物,偏偏沒有插管等物。
“給我支筆。我做個臨時的插管,用筆套…”
常愛達沒說完,就有好幾只手,送上了一把的筆。
患者的家屬看的心驚膽戰。
“能不能熬到醫院?”患者妻子小聲說。
“來不及了,患者隨時可能呼吸停止。”常愛達說著搖搖頭,挑出了一只粗大的筆管,準備消毒。
“要不我來吧。”凌然看到此處,當仁不讓的擠了進來,一只手提著自己的包,一只手提著余媛。
不等其他人多說話,凌然就半跪在了地板上,拿出自己的箱子,展了開來。
只見銀白色鋁合金箱內,自左向右,整齊的擺放著(直)蚊式止血鉗,(彎)蚊式止血鉗,140無鉤止血鉗,140有鉤止血鉗,160無鉤止血鉗,細針持針鉗,小敷料鑷,大敷料鑷,組織鑷,帕巾鉗,組織剪,氣管擴張鉗,甲狀腺拉鉤,氣管拉鉤和此時最需要的,7號氣管套管,8號氣管套管,9號氣管套管,10號氣管套管…
可以說,除了手術刀柄沒帶刀片以外,全套設備都在了。
霍從軍不由的露出得意的微笑。
凌然接著又拉開箱子的第二層,從里面取出了兩個口罩,一個遞給余媛,一個自己戴上,然后又是手套…
“麻煩讓開一點空間。”凌然回過頭來,就命令:“擦洗。”
余媛聽到命令,條件反射似的開始清晰患處。
她跟著凌然做手術,已經太習慣了。
用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的理論,假設一名走村竄鎮的殺豬佬,一年能殺100多頭豬,那余媛跟著凌然,已經算是七八年的經驗了。
“鋪巾。”凌然全數按照手術室里的流程來進行。
眾醫看著凌然連小洞巾都拿了出來,不由連連后退,以讓出更大的空間來。
“保持正中位。”
“刀。”
“血管鉗。”
“小勾牽引。”
在一眾醫生,以及最重要的無數群眾拿著手機的圍觀下,凌然默默的做著完美級氣管切開術,把一票醫生看的心潮澎湃,難以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