縫合血管對凌然來說,是一件很熟悉的工作了。
他剛到云華的時候,醫政科就用縫合大鼠的尾巴做下馬威了。
如今想來,那就相當于讓新兵與特種兵比賽狙擊打靶,難度已經在的行業頂尖了。
不過,縫合血管網,依舊是超脫了正常水平的高難度挑戰。
腳部的血管比手部的血管粗,那是指主要的動靜脈,脛后動脈或腓動脈分流出來的穿支動脈就沒有那么狂放了,它們中的許多比手指的動脈還要細。
而斷指縫合所要做的血管縫合,也不過是兩三根,三四根罷了。
當然,實際上的難度,還是斷指縫合的難度較高。因為斷指縫合對血管的縫合質量是有超高要求的,對低質量縫合的容忍度很低,一個不好就是血栓壞死的。
跟腱周圍的血管網,倒是沒有這么高的要求。祝同益院士的A方案,也就是要求重建血管網罷了。跟腱內側有三四條穿支動脈,跟腱外側有三四條穿支動脈,祝同益院士希望每邊得到兩條穿支動脈,最低一條穿支動脈,再保證一定的小血管的存在,就算是達到了基本要求。
最重要的是,就算凌然縫合失敗一兩條血管,也不會造成太嚴重的影響,至少不會造成跟腱縫合的失敗。
至于原定方案的失敗,對于這樣的實驗性手術來說,成功了會有很多的說法,失敗了,就無從解釋了。
祝同益靜靜的盯著凌然的動作,似乎比凌然還要緊張。
凌然的操作卻是越來越放松。
只見他的手腕柔和,手指輕盈的在顯微鏡下滑來滑去,寥寥幾下,就縫合一個血管,再揪出另一根血管,刷刷幾下,又給縫合了起來。
紀天祿忙忙的配合著,就連二助呂文斌,也是一個勁的圍著手術臺轉圈兒,一會兒澆鹽水濕潤血管,一會兒弄紗布,一會兒抽吸,一會兒拉鉤,其辛苦程度比得上自助烤肉時的狀態了。
所有人都是眉頭緊蹙,帶著一股血戰沙場,熬夜補作業的痛苦。
唯有凌然,表面上一成不變,心里爽的飛起。
這可是給大活人縫血管吶,而且能一縫一網,這得是有多爽?
要是斷指再植,凌然得先小心翼翼的做清創,然后再固定骨頭,再是做好肌腱縫合,接著才有機會玩弄最關鍵的兩三根血管。玩好了,再將神經縫合起來,再將縫皮丟給其他動物。
以凌然的感覺來說,清創已經不是那么有趣了,內固定骨頭更像是木匠活,肌腱縫合的話,屈肌腱還算是好玩,普通的肌腱就乏善可陳了,剩下的血管和神經,算是斷指再植中最有意思的部分。
而在今天,凌然遇到的是什么樣的情景呢?
大片的血管網,且是又細又小有困難的血管縫合。
等于說,是將斷指再植中最精華的部分拿出來給凌然玩了。
凌然的心情,別說有多高興了。
這可不是練功房里的大鼠尾巴。或許對新人來說,能縫一次大鼠已經是很開心的事了,然而,凌然早就度過了那個新人階段了。
有大活人可以縫合,而且是有一助二助的配合,有器械護士遞東西,有巡回護士幫忙的縫合,那比一個人寂寞的坐在練功房里,得舒服到哪里去了。
“再換細一點的縫線。”凌然玩高興了,一口氣縫合了三根穿動脈,面對更細的第四根,干脆又換了線。
祝同益院士不得不提醒他道:“你的關鍵是注意動態平衡。”
言下之意,他不可能將整個血管網給重新縫合起來的,只能挑選重要的血管,來組成一個勉強可用的血管網。
這就好像是一場戰爭之后,原本細致而有序的后勤線路,被摧毀了大部,負責重建工作的將軍的任務,不是一點點的恢復每一條原有的后勤路線,而是著重恢復一條供應鏈,以保障最主要的物資供應,剩下的供應鏈的恢復,完全可以交給其他人,用更長的時間慢慢進行。
凌然很理解祝同益的命令,他點了點頭,解釋道:“我想多做一條備用通路出來。”
與普通的“將軍”不同,狀態正佳的凌然,不僅僅想要恢復一條供應鏈,他還想再多做一條出來。
“來得及嗎?”祝同益抬頭看了看表,神色稍放的輕松了一些。
普通的跟腱手術,大約需要一兩個小時的樣子,手術臺上的時間長則兩小時,短則三四十分鐘。
祝同益的A方案就復雜的多了,他計劃給予主刀醫生四個小時的手術時間。這個時間不是隨便說出來的,而是根據跟腱暴露的程度等等,做出的“動態平衡”。
時間太短,主刀無法完成手術,時間太長,手術的效果可能要打折扣。
現在,看著手術進展順利,祝同益更希望能在三小時內結束手術,從而保證更有效率的恢復。
瞅著凌然的進度,祝同益倒覺得很有希望,即使再做一條備用通路出來,若是能維持目前的速度,也是有可能的。
考慮到手術太早結束也不會有收益,祝同益還不如同意凌然多縫幾條血管呢。
凌然也很熟悉祝同益的方案了,他的眼睛盯著顯微鏡,爽的根本不想離開,口中道:“我們切斷的小血管不多,有希望恢復三四成的血管網,多恢復一些是有好處的對嗎?”
“當然,但要盡可能的保證質量。”祝同益提醒了一句:“痙攣的危險依舊存在的,打通的血管才是有用的血管。”
恢復的血管越多,跟腱恢復過程中,得到的滋養就越多。
微創跟腱手術為什么很快就能出院并嘗試復健,就是因為跟腱周圍的血管網依舊在,只要縫合好了跟腱,處理好了黏連,就能恢復如初了。
為了保證跟腱強度而做的大開放式手術就沒有這樣的優勢了,尤其是一些特別的入路,像是跟腱后正中切口的跟腱修補術,并發癥就明顯的要高于跟腱正中部位切口。究其原因,還是后者的血供較少,切口破壞的血管就少。
而在祝同益的方案中,縫合后的血管要有一定的質量,才能發揮作用。
不用像是斷指再植的血管質量那么高,但也得是有一定的質量的。
事實上,祝同益的A方案,根本就是把劉威晨的跟腱縫合,做成了跟腱縫合并血管再植,難度增加了十倍都不止。要保質保量就更加困難了。
祝同益看著年輕的凌然,生怕他耐不住性子,或者喪失專注度。
這是年輕人最容易出現的毛病。
所謂毛糙、浮躁之類的詞語,一旦出現在血管縫合中,問題就要出現了。
凌然卻是一點都不在乎祝同益的叮囑,穩穩的縫合著血管,口中道:“保證質量。”
紀天祿這時候忍不住抬起頭來,道:“凌醫生沒問題的。”
祝同益醒悟過來,連忙道:“關心則亂。我是有點太在乎咱們的方案了。”
示教室內。
聽著研究中心的老大,絕對的旗幟祝同益院士說出這樣的話,眾醫已是一片嘩然。
曲醫生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情緒,憤憤然的道:“真是外來的和尚好念經,主任也太好說話了。”
“就是說,語氣都不對了。”
“喂喂喂,別上綱上線的,咱們祝院士也沒說什么不是?”
“你要祝院士說什么?說的已經夠可以了。你要弄明白,方案是咱們祝院士的,這是指導手術,凌然只是主刀而已。”
203斤重的住院醫抱著礦泉水傻笑:“凌然只是主刀而已嗎?只是而已?”
剛才還慷慨激昂的幾名醫生,都明智的閉嘴了。
同行間炫耀是很困難的,一個科室一個專業的醫生就更不用說了。
若是面對外人,大家或許還有些話可講,面對自己人的時候,大家對于各自的定位就相對清晰了。
凌然的這個主刀,可以說是研究中心讓出來的,也可以說是研究中心實在拿不出人來,被支援的。
但不管是怎么看,凌然目前是占據著最強的位置的。
203斤的住院醫不愿意貶低對手。
他同樣畏懼對手的強大,但他愿意正視自己與凌然的差距:凌然的技術是強,天賦是好,或許是國內一流的外科醫生,但是…醫生是會不斷成長的!
203斤的住院醫,已經為自己制定了詳盡的目標,只等此間事了,他就會閉關修煉,用最短的時間追上凌然的技術。
到了那個時候,他一定會再找機會,戰勝凌然,再帶一對純種的法國垂耳兔,去找曉云。
203斤的住院醫想到此處,興奮的灌下了滿滿一瓶的農夫山泉,舒服的打出了一個204斤的胖子才能打出的飽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