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力、亂、神,”
子所不語也。
初夏,金陵,文廟商業街。
“老先生,打擾您了,請問一下這條街上是不是有一間茶館?”
唐裝老者停步轉身,狐疑打量著問路的青年。
問路的青年叫侯不夜,高個清瘦,還算順眼的臉龐勉強擠出的笑容,顯得親和乖巧,背上是一個鼓鼓囊囊的雙肩電腦包,還拖著一個大號行李箱。
一滴汗水從他額頭滑落,掉在青磚地面上。
“侯老六的茶館啊…想休息?巷口有個星巴克…”
老者的手上托著一只大眼睛的迷你八哥犬,和主人一樣滿臉皺紋,瞪著大眼睛盯著侯不夜的小腿。
“不是,不是,侯老六是我叔叔,他的茶館在文廟東巷八號,我轉了一圈也沒找到。打電話他又不接…”
侯不夜舉起手機,界面是地圖軟件。
根據地圖顯示,六叔的茶館就在這里啊!為什么找不到呢?
文廟東巷是一條狹窄的小巷,屬于商業街的偏僻地段,左右兩邊的商家大多是經營旅店民宿的,所謂茶館大概是這條巷子唯一的異類。
時值正午,烈日當頭,整條街道上除了拖著行李的侯不夜之外,只有面前這個遛狗的唐裝老者。
老者用空出的那只手捏了捏自己的下巴,捋著并不存在的胡須,像是在思考。
“你真是侯老六的侄兒?證明一下,打一套猴拳讓我瞧瞧!”
迷你八哥犬依舊盯著侯不夜的小腿,咬牙切齒:“汪汪!”
雖然侯不夜自小便被父親硬逼著學過幾招三腳貓功夫,但他肯定不會真的當街打一套猴拳來證明自己身份。
侯家人非要會猴拳么?
老者見侯不夜緊張兮兮、抓耳撓腮、不知所措,終于爽朗一笑:“開玩笑的。”
接著手一翻亮出一個小物件,遞給侯不夜:“侯老六是我的鄰居,也是我朋友,你也就算我的侄子輩了,這個,見面禮!拿著!”
沒等侯不夜反應過來,老者將東西硬塞到了侯不夜的手上。
那是一塊深色的木頭牌子,兩面光滑,牌子上打孔拴了根掛繩,應該是一件裝飾掛件。
侯不夜正要拒絕,卻聽老者說道:“你不是已經到茶館門口了么,還到處找什么?”
侯不夜聞言猛地一扭頭,在左手邊發現了一扇朱漆斑駁的木門,門檐上掛著一幅招牌,上書“大妖茶館”,深黑色的牌匾下還有一個綠色鐵牌,寫著“文廟東巷8號”。
六叔的茶館!
可是剛才我怎么沒注意到呢?結果在店門口和一老頭掰扯半天。
侯不夜想感謝老者,轉身再看,老者卻已經離開,邊走邊回頭說道:“你身負累贅,看來近期會財運不濟,袋中難留余財。不過老話說得好:‘風吹雞蛋殼,財去人安樂。’”
迷你八哥犬扭過頭來,戀戀不舍地看著侯不夜:“汪汪汪!”
侯不夜抬手擦去額頭的汗珠,還沒弄明白老者話中的意思。
老者步履不停,說話之間已經到了巷口,依稀留下半句:“誰言碧山曲…”身影已經消失在巷子的拐角。
迷你八哥犬似乎很生氣,轉過拐角依然有叫聲傳來:“汪汪汪!”
“汪汪!”…
侯不夜回過神來,仔細觀察老者贈與的木牌,半個手機大小,大約是硬木制成,手感頗為沉重,無紋無飾,摸起來光潔滑潤。
遛狗老者既然和六叔是鄰居,應該也是在商業街做買賣的,這種小玩意兒大概是用來忽悠來文廟祈禱考試順利的學生們,肯定不是什么值錢玩意兒。
侯不夜隨手將其裝入褲兜,轉身拉上行李箱,來到茶館門前。至于老者最后的話,危言聳聽,不信不信!
我,侯不夜,就是來這間茶館打工掙錢的!
走到門前定睛一瞧,不起眼的木門緊閉,外掛銅鎖,明顯沒人啊!
怪不得剛才聊天軟件找六叔問路,他沒反應。
我從學校出發,大包小包地擠了一個小時的二號線,又轉了一號線才到商業街,不會被放鴿子了?
不行,進群cue他!
侯不夜點開聊天軟件,進入“相親相愛侯家人(24)”群。
不夜:@六叔@母親我到了!可是門關著啊!
母親:老六,快出來接小夜。
老媽回信真快!肯定正在單位里用手機偷偷看網劇。
六叔:我不在,店里沒人,大門左邊三米,貼著地面有一個松動的磚,鑰匙在磚后面。
果然還是老媽說話管用!
不夜:[逗我嗎](表情)
侯不夜跑去墻根,很快找到了那塊松動的青磚,隨后從磚洞里掏出一把舊式的黃銅鑰匙。
回到門前,插入,落鎖!
吱呀一聲推開木門,迎面是一道影壁,浮雕龍鳳圖案,影壁前是一盆長歪了的迎客松。
迎客松的花盆前擺著一塊木板,上面貼著一張A4紙,打印著“茶館左轉”。
左邊是一個圓拱形的月亮門,門后小道兩旁堆滿各式盆栽,這是外院。
唯一的小道向右擺向垂花門,小道中間同樣插著一塊牌子“茶館右轉→”。
門口連個燈箱都沒有,進來還要繞兩個彎,這種茶館的生意能好么?
垂花門敞開著,轉到此處的侯不夜眼前豁然開朗。
二進的門后,竟然是一個籃球場大小的院子,經過改造后成了露天的茶館,四張陽傘下,共有四套桌椅,茶桌之間是用花壇隔開的縱橫交錯的十字步道。
花開艷麗,紅的薔薇、白的玉簪、紫的木槿。
西廂房的大門是開著的,正房和東廂房屋門緊閉,抬眼望去,估計正房后面還有一排屋子!
六叔的茶館竟然是一座三進的老院子!
侯不夜站在院子正中,松開行李箱,掏出手機,進群打字。
“相親相愛侯家人(24)”
不夜:@六叔,已經進入,請求下一步指示。
六叔:茶館就交給你了,自己去北面的后罩房選一單間住,記得每天十點開門、十點關門。
母親:哎哎,老六,你怎么不在店里啊?不是說你來照顧我家小夜么?
六叔:臨時有事,在外地,反正茶館也沒生意,小夜隨便看著就行。
二叔:老六去哪了?又有尖貨了?帶上你二哥我啊!
六叔:一邊歇著去,別來添亂!小夜,鑰匙你保管好,店我可交給你了!
二叔:老六,我就練練手,出啥都給你!
父親:老六,不夜他還小,你這…
不夜:我沒錢吃飯了!
六叔:等會有人來幫你,不說了,睡了,我倒時差呢。
二叔:六哥!
關閉屏幕,侯不夜拍拍空空如也的口袋,仰天長嘆:
這都什么事啊!
一只貍花貓邁著六親不認的步子從回廊的西頭走來,在侯不夜的球鞋上蹭了幾下,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最后喵嗚一聲鉆入了小院中的花壇,消失不見。
文廟商業街的另一端,小院的大槐樹下。
唐裝老者躺在搖椅上,翹著腿,腳隨著小音箱中播放的戲曲節奏擺動。
老者似乎在自言自語:“騶兄,為啥不讓我幫侯家的小子驅邪?平安無事牌都送了,驅個小鬼不是順手的事嗎?”
趴在地上的迷你八哥犬:“嗚…汪!”
“好!我聽你的。阿陸和阿九自家的事情,我們不管…”老者閉上眼將自己沉浸到戲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