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
韓仲禮小心翼翼,聲音都有些發顫。
“世子爺!”
龍歲歲非常的規矩,微微欠身,像極了正常的高門新婦——雖然羞澀,卻依然守禮。
韓仲禮忍著揉眼睛的沖動,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將龍歲歲打量了一番。
他的目光,重點在龍歲歲的雙手、袖口等打轉。
手里戒尺,袖子里,似乎也沒有藏東西。
“時辰不早了,世子爺,洗漱、更衣吧,待會兒還要去給長輩見禮呢。”
龍歲歲好一派賢良淑惠,聲音也是溫柔中又帶著些許堅定。
她只是守規矩,并非卑賤的失了體面。
韓仲禮忍了又忍,到底沒忍住,“昨晚——”你可不是這樣啊。
怎么過了一晚,哦不,甚至都不到一個晚上,只短短兩三個時辰,你就、你就換了一副模樣?
“昨晚世子爺吃多了酒,有些醉了,世子爺體恤,心疼我新嫁,便在外間歇了下來。”
龍歲歲淺淺的笑著,柔柔的說著。
她絲毫都沒有“睜著眼睛說瞎話”的心理負擔。
怎么就說謊了?
昨晚韓仲禮沒有裝醉?沒有睡外間?
那就得了。
龍歲歲頂多就是幫著韓仲禮粉飾太平。
真相如何,并不重要。
但,龍歲歲相信,就是韓仲禮這個“受害者”,也不想家丑外揚。
果然,聽到龍歲歲的這番話,韓仲禮先是沉默。
臉上、眼中,都浮現出明顯的猶豫、掙扎。
昨晚直到入睡前,韓仲禮都想著明天如何如何。
他一定要好好教訓“鄭伽藍”,一定要讓她知道梁國公府姓什么,知道東苑的主人是誰。
然而,此時此刻,見龍歲歲不再癲狂,而是像個標準的高門新婦般賢惠、溫馴,他反倒遲疑了——
這事兒,鬧還是不鬧?
若是鬧出來,固然能好好懲戒一下鄭氏。
可,他堂堂韓世子、韓談話的臉面也將蕩然無存。
連個婦人都降不住,別說貴人了,他連個男人都不算啊。
隔壁西院一直虎視眈眈,從楊姨娘到韓伯謙,都在等著看他韓仲禮的笑話。
新婚之夜被新娘暴打?
西院上下,肯定能夠把大牙都要笑掉。
還有母親,自己是她唯一的驕傲,也是唯一的希望。
自己若是成了笑柄,連西院的賤奴、貓狗都要瞧不起,母親定會失望、難過。
“…母親已經很不容易了!我不能再讓她因為我而傷心、受辱!”
名聲孝道,韓仲禮心里的天平瞬間傾倒。
“…原來竟是這樣!”
龍歲歲愿意粉飾太平,韓仲禮猶豫再三,也決定配合。
他故作恍然的模樣,然后語帶愧疚的說道:“昨晚是我失禮了,還請娘子見諒!”
天知道,說到“失禮”二字的時候,韓仲禮的假面險些維持不住。
他真怕龍歲歲會來一句:“既然知道失禮,還不‘賠’禮?”
天殺的,昨晚就折騰了兩回,損失了四口大箱子啊。
韓仲禮倒不是個貪財的。
畢竟是端方君子,講究的是清貴、高雅。
錢,阿堵物也。
太過計較,沒得丟了體面、失了尊貴。
但,不貪財,也不能做冤大頭啊。
四口大箱子,價值幾萬兩銀子。
不說換成金銀堆成山了,只是買些金玉首飾、織錦綢緞,都夠他每天、天天送,連送好幾年了。
比如阿嬌,每次收到他的禮物,都是那么的開心。
而韓仲禮也在阿嬌一聲聲的“謝謝世子爺”的嬌嗔中,得到了最大的享受與滿足。
鄭伽藍呢?
得了自己這么多好東西,非但不會說一聲謝,還會怪他太失禮。
除了罵,她還會打…
不得不說,昨晚的經歷,真的嬸嬸刺激到了韓仲禮。
并或多或少的讓他得了ptsd。
這創傷啊,這應激啊,弄得韓仲禮連“失禮”這樣的客套話,都不敢輕易說出口。
“世子爺客氣了!妾身明白,世子爺是體恤妾身,妾身高興還來不及,又豈會怪罪?”
龍歲歲沒有像昨晚一樣的發飆。
而是繼續扮演她標準高門新婦的模樣。
從措辭到談吐,從眼神到動作,都是那么的完美,毫無瑕疵!
看到這樣的“鄭伽藍”,韓仲禮再次恍惚了——
這才是真正的鄭伽藍?
還是說,昨晚,我真的只是做了一場噩夢?
“世子爺,叫人吧!”
龍歲歲卻仿佛沒有看到韓仲禮的迷茫、質疑,她柔聲提醒著。
“哦!好!”
韓仲禮被驚醒,趕忙揚聲喊了一句,“來人!”
守在門外廊廡下的丫鬟們,正準備要敲門,就聽到了韓仲禮的呼喊。
她們趕忙應了一聲,便推門走了進來。
“準備熱水!我和少夫人要洗漱!”
韓仲禮下意識的吩咐著。
說完這話,他忽的就想到了什么,趕忙看向龍歲歲。
龍歲歲絲毫沒有昨晚的張揚、霸道。
她低眉順目,她賢惠溫馴。
仿佛天底下所有“以夫為天”的女子一般無二。
韓仲禮看著這樣的“鄭伽藍”,試探著又說了一句,“再讓小廚房送些朝食過來!”
韓仲禮可沒忘了,昨晚的時候,自己這位“溫柔賢惠”的新婦,開口就要接管小廚房呢。
現在,韓仲禮“擅自”點餐,若是新婦還跟昨晚一樣,估計會爆發。
鄭伽藍會罵什么,韓仲禮都能猜到:韓仲禮,你無禮!你居然都不關心我?居然不知道我要吃什么、我愛吃什么!
若是韓仲禮問了,鄭伽藍估計還能胡鬧:這些也要問?你不會提前打聽清楚?
你果然不把我放在眼里!
然后…啪、啪、啪!
韓仲禮似乎都能聽到戒尺抽打皮肉的聲響。
好疼!
他身上那一條條的青紫淤痕,又開始火辣辣的疼。
…這也是韓仲禮確信昨晚不是做夢的主要原因。
“鄭伽藍”可以做戲,但身上的淤痕做不得假啊。
且,很多部位都不是自己動手能夠夠到的。
這也就排除了韓仲禮夜里夢游,自己打自己的可能!
而新房里,除了他們兩個,再無第三個人。
不知自己打的,那就是面前這個高貴嫻雅、溫柔淑靜的高門新婦動的手啊!
“好個鄭伽藍,不愧是高門貴女,這演戲的水準,都快趕上戲園子里的戲子了!”
眼見自己的試探,沒有讓“鄭伽藍”發作,韓仲禮的膽子似乎都大了一點。
他居然敢在心里吐槽了。
“娘子,你喜歡吃些什么?可有什么忌口的?”
韓仲禮吐槽完,又進行了第二輪的試探。
他要探一探,“鄭伽藍”在人前,能夠“忍”到什么地步。
“多謝世子爺關心,妾身已經讓人去小廚房,交代了喜好與忌口。”
龍歲歲還是溫柔的模樣。
只是說出的話,略帶些許鋒芒——不用你這個廢物,本大小姐早就命丫鬟去小廚房叮囑過了!
韓仲禮:…很好!他知道底線了!
在不涉及“鄭伽藍”利益的時候,她愿意在人前陪著韓仲禮做戲。
可一旦涉及到“鄭伽藍”的衣食住用行等,她也不會直接發怒發狂,罵人打人,而是會軟釘子一樣的宣誓主權。
在東苑,她是主母。
在梁國公府,她是世子少夫人,未來的主母!
若是有不長眼的膽敢挑釁,“鄭伽藍”就會在規矩之內、遵照禮法,予以反擊,甚至是懲戒。
意識到這一點,韓仲禮忽然有些興奮——
講規矩、重禮法,還不好惹,這樣最好!
國公府里,最亂的就是規矩。
走出東苑,在很多時候,韓仲禮覺得,自己跟“鄭伽藍”的利益是一致的。
寵妾滅妻的梁國公,忘了身份的楊姨娘、韓伯謙母子,都是他們東苑的敵人。
“鄭伽藍”如此不好惹,半點委屈都不肯受,勢必要與西院那一家子對上。
到時候…嘿嘿嘿!
親身體驗了龍歲歲的戰斗力,韓仲禮竟莫名的期待著新婦與西院的對決。
這,才是真正的兩虎相爭吧。
而他,完全可以站在一旁觀戰。
“鄭伽藍”輸了,她身后的鄭家絕對不答應。
一個弄不好啊,還會驚動鄭太后,請來懿旨,直接訓斥、懲戒楊姨娘母子。
“鄭伽藍”贏了呢,韓仲禮也跟著受益。
所以啊,不管鄭伽藍是輸是贏,韓仲禮都是贏家!
韓仲禮越想越美滋滋。
就連身上的疼痛,似乎都消失了。
龍歲歲:…這廝腦補了什么?居然這么開心?
還是說,這人骨子里就是個抖的,越挨打,越開心?
韓仲禮和龍歲歲這對新婚夫妻,表面看著“相敬如賓”,實則各有心思。
兩人在丫鬟們的服侍下,洗漱、更衣。
收拾妥當,才一起坐到了圓桌旁。
丫鬟們已經從小食堂提來了食盒。
兩大食盒,碗碗碟碟的擺了一桌子。
有韓仲禮喜歡的湯餅,也有龍歲歲點名要的小籠包。
除了主食,還有各色小菜、小糕點,和米粥、肉粥、八寶粥等等粥品。
食不言。
韓仲禮是端方君子,“鄭伽藍”是高門貴女,都是從小就學了規矩。
吃飯的時候,兩人都非常安靜。
沒有說話,沒有吧唧嘴,更沒有湯匙、碗筷碰觸的聲音。
丫鬟們也都規矩的伺候著。
主子需要幫忙布菜,她們就拿著公筷,幫忙夾。
主子不需要了,就躬身站在一旁。
連呼吸聲,似乎都變得格外輕微。
一刻鐘后,兩人用過了早飯。
又是漱口、擦手、凈面等流程。
再次首飾妥當,韓仲禮看了眼龍歲歲,龍歲歲微微欠身。
韓仲禮便撩起衣擺,大步走了出去。
龍歲歲則跟在韓仲禮身后一步遠的距離。
沒有距離太遠,這樣顯得生疏,仿佛新婚之夜過得很不和諧。
也沒有并肩而行,嗯嗯,男尊女卑,以夫為天嘛。
龍歲歲擁有原主的所有記憶,她還曾經在另一個古代世界做過真正的世家貴女。
對于規矩…呵呵,儒家復圣的后人,絕對的手拿把攥。
一言一行,一舉一動,標準到都能用尺子去衡量。
韓仲禮走在前面,用眼角的余光去瞥“鄭伽藍”,便被她的表現給驚艷到了——
鄭家雖然是外戚起家的,算不得什么世家望族。
但,到底是出過太后、王妃的鳳巢人家,家中姑娘的規矩,真的沒得挑剔。
這儀態,完美到去給公主當教習都使得啊。
如果沒有昨晚的種種,看到如此的“鄭伽藍”,韓仲禮一定非常滿意、欣慰。
可惜——
龍歲歲手拿戒尺,上來就是一頓啪、啪、啪的形象,早已深深印入了韓仲禮的大腦。
他很難將眼前這個端莊賢淑的女子,跟昨晚的瘋癲悍婦畫上等號。
只能說,鄭氏的演技已經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
跟鄭氏比起來,那位慣會抹眼淚、動輒暈倒的楊姨娘,真的只是小巫。
在演技這一點上,鄭氏就比母親強太多。
韓仲禮忍不住在心底進行比較。
不過,韓仲禮也明白,母親不跟楊姨娘飆演技。
并不是真的演技不好,她主要還是不屑。
母親出身侯府,乃真正的高門貴女。
做不來曲意討好、虛假逢迎那一套。
她更是對父親死了心,若不是為了家族名聲,為了兒子,梁國公夫人早就跟梁國公鬧翻了。
即便沒有和離,夫妻倆也早已形同陌路。
偌大的梁國公府,一分為二,梁國公與愛妾、庶子庶女們住在西院,而梁國公夫人住在中軸線的主院。
韓仲禮在沒有得封世子之前,也是跟國夫人住在主院。
封了世子,又定了親事,才搬到了東苑。
主院就只剩下了國夫人一人。
梁國公夫婦已經近十年沒有同住一處。
夫妻倆除了生辰、年節以及外出赴宴等重大場合,基本上都不會同框!
即便是生辰、年節,夫妻倆為了國公府的顏面,不得不同坐一席,也還是會有一個“第三者”——楊姨娘。
嗯嗯,在寵妾滅妻的老渣男梁國公心里,楊氏才是他的妻。
只是因為身份卑微,這才不得不委屈的做個妾。
名份上,已經讓楊氏“退讓”了。
正式場合,梁國公便絕不讓楊氏委屈。
于是,當龍歲歲與韓仲禮一起踏入主院正房的時候,上首主位上,就坐著三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