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府。
中書左侍郎看著李諾,一時無言以對。
因為他的話無法反駁。
查案不是鴻臚寺丞的職責,他完全可以拒絕。
憑心而論,他也應該拒絕。
堂堂六科狀元,先是被安排在禮部,又被雪藏到鴻臚寺,連官職和官階一起升的事情,朝廷都做的出來,換誰誰都有情緒。
代入李諾的身份,自己可能比他更氣。
中書左侍郎只能無奈的離開。
回到使館時,案情沒有任何進展。
所有的證據都指明,梁國二王子是自殺身亡,但就算他真的是自殺,大夏也得找出一個兇手。
要不然,這口鍋,就會扣到大夏的身上。
那就麻煩了。
此案必須查清,給梁國一個合理的交代。
他的腦海中,一道亮光再次劃過。
如果說大夏誰最擅長破案,除了李諾之外,還有一個人。
當年初入大理寺時,他不僅屢破奇案,還將大理寺內積壓的陳年舊案都一一查清,堪稱大夏神探。
早期,他正是憑著破案的功勞升官的。
大理寺內。
李玄靖看著中書左侍郎,搖頭說道:“那件案子,本官聽說了,刑部和大理寺都查不出任何線索,本官去了也沒有用。”
中書左侍郎道:“此案事關重大,不管有沒有結果,李大人還是去看看吧。”
李玄靖倒也沒有再推辭,說道:“既然如此,本官就和你走一趟吧。”
兩人很快來到使館,李玄靖從刑部和大理寺官員口中問詢了一些事情,又親自探查了一番下場,中書左侍郎迫不及待的問道:“李大人,有什么線索嗎?”
李玄靖搖了搖頭,說道:“沒有。”
中書左侍郎一陣頭大,這下可真是麻煩了,梁國雖然只是一個小國,但位置卻很重要,是大夏和魏國的緩沖地帶。
若是去掉梁國,大夏就會和魏國直接接壤。
不管是是大夏還是魏國,掌控了梁國,都能對另一個國家的邊境造成巨大的壓力。
如果因為二王子的死,讓梁國和大夏生出嫌隙,豈不是給了魏國可乘之機?
這可是天大的事情,他立刻回到中書省,即便是休沐日,左相也沒有休息,而是在中書省處理公務。
左相看到他,放下手中的折子,離開問道:“怎么樣了?”
中書左侍郎搖了搖頭,說道:“刑部和大理寺,什么都沒有查到,大理寺卿親自前去,同樣沒有發現。”
左相緩緩站起身,肅然說道:“偏偏這個時候死,是有人想趁著使節大會,挑撥梁國和大夏的關系,用心極度險惡啊…”
這片大陸,雖然已經安定了幾百年,但戰國其實并未結束。
幾大王朝,表面和平,背后不知有多少暗流涌動。
誰也不知道,一件看似不起眼的小事,會不會成為打破局勢的關鍵。
無論如何,大夏都得將自己,從這件事情中擇出去。
從去年的四方館楚國使臣遇刺,到今年的梁國二王子身亡,都是針對大夏的,這說明,有些人和國家,已經蠢蠢欲動了。
左相想起一事,看向中書侍郎,說道:“你去找李玄靖的兒子,上次四方館之案,也是他破的,年輕人頭腦靈活,李玄靖看不出來的,他未必看不出來…”
中書左侍郎嘆了口氣,說道:“在請大理寺卿之前,下官已經去找過他了。”
左相輕嘆一聲,問道:“他也沒查出什么?”
中書左侍郎道:“他沒去,他說他是鴻臚寺丞,給梁國二王子辦喪事可以找他,查案不在他的職責之內,讓我們另找高明…”
左相陷入沉默。
六科狀元,按理說是要進三省中樞的,卻被安排在鴻臚寺坐冷板凳,心里有怨也正常。
如果他的父親不是李玄靖,就算沒有進入三省核心,也一定會在六部擔任要職。
李玄靖兒子的身份,是給他帶來了一些好處,同樣給他帶來了這些不公。
右相為了平衡朝堂,此舉也沒有任何私心。
但眼下,沒有別的辦法,只能將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了。
他想了想,說道:“你去告訴他,如果能查清此案,朝中正五品的官職,隨他去選。”
中書左侍郎道:“那右相那邊…”
左相開口道:“大局為重,他若問起,老夫自會解釋。”
片刻后,中書左侍郎又一次來到李府。
他看著還在那里曬太陽的李諾,說道:“李大人,左相說了,如果你能查清梁國二王子之案,朝中正五品的官職,任你挑選。”
李諾睜開眼睛,說道:“口說無憑。”
中書左侍郎道:“你放心,左相大人一言九鼎,既然他這么說了,就一定不會騙你。”
看在左相儒家第五境的修為上,李諾決定信他一次。
他站起身,說道:“走吧。”
使館村就是之前的武林村,李諾自然是輕車熟路。
安寧和伊人出去了,李諾也沒有等她。
死的只是一個小國王子,以她的修為,這種案子,能起到的作用已經不大了。
中書左侍郎走在他身后,忍不住問道:“李大人,你不問問本官案情嗎?”
李諾道:“你想說的話就說吧。”
查案不問具體案情的人,中書侍郎還是第一次見,但他還是盡可能詳細的將案子告知了他,并且向李諾特別強調了此案的重要性和敏感性。
自從今天早上案發之后,使館村就不允許隨便出入,周圍更是有數不盡的禁衛列隊警戒。
李諾和中書左侍郎走進一座使館,剛剛進門,就看到了一具尸體。
房間門窗緊閉,現場也沒有第三人的痕跡,梁國二王子死在了自己的臥室,僅從表面上看,他是自殺的。
不過,要制造這樣的現場,也并不難。
宗師境的武者,可以悄無聲息的潛入他的房間,用真氣控制他的身體,造成自殺的假象,然后不留任何痕跡的離去。
梁國只是一個小國,使團中沒有宗師,只有兩名第四境的護衛,而梁國二王子自己,也有第三境的武道修為,第四境做不到,只有宗師以上的武者能做到這一點。
這一次,四大王朝,都派了大型使團前來,使團中的宗師并不少。
這就遇到了和上次四方館一樣的問題,有嫌疑的人,都是別國的重要人物,刑部和大理寺,根本沒有辦法放開手去查。
使館外面圍了不少人,李諾從他們身邊走過的時候,法典并沒有反應。
刑部和大理寺的人,還在對梁國使館的人進行詢問,李諾走進來之后,什么話也沒有說,而是先在人群中走了一圈。
走回中書左侍郎身旁的時候,他的心中已經有數。
使館村的安保,可是比皇宮還嚴,兇手從外面進來的可能性為零,作案之后,能逃出去的可能,也基本不存在。
如果梁國二王子不是自殺,那么兇手一定還在使館村之內。
李諾本想讓中書侍郎將所有人都召集過來的,沒想到兇手就在這座院子里,倒是省去了很多麻煩。
中書左侍郎問道:“李大人,有線索沒有?”
李諾點了點頭,說道:“梁國二王子的確不是自殺的,我差不多知道兇手是誰了。”
中書左侍郎愣在原地。
這就知道了?
他就只是隨口一問,沒想到他只是走了一圈,沒有檢查尸體,沒有查看案發現場,就知道兇手是誰了?
再快也不可能這么快吧?
李諾向他小聲說了幾句,中書左侍郎回過神,走到刑部和大理寺官員的身邊,片刻后,刑部和大理寺的人停止了問話,分別退到院子兩邊。
還站在院內的,只有二十多名梁國使臣。
這其中,又有一半是隨行的護衛。
除了兩位護衛首領是第四境,其余之人,都只有第三境的修為。
剩下之人,就是此次參加使節大會的梁國使臣了。
這些使臣無一例外,都是文臣,也是梁國二王子的心腹。
不管是這些使臣還是護衛,都沒有能力以這樣的方式殺害楚國二王子,刑部和大理寺的人,剛才也只是對他們例行問詢。
李諾讓他們排成一排,首先問一位第四境的護衛首領道:“你們二王子來長安之后,有沒有得罪過什么人?”
那護衛搖了搖頭,說道:“二王子住進這里之后,還不曾出門,也不曾與人結仇。”
李諾只問了他一個問題,又看向他身邊的老者,問道:“這位使節是…”
那老者道:“老夫是大梁戶部尚書,此次跟隨二王子出使。”
使節大會之上,各國往往會進行商貿上的合作,幾乎每一個使團中,都有戶部的官員。
對這老者,李諾同樣只問了一個問題,然后看向下一人,問道:“你是…”
那人自發介紹道:“我是二王子親衛。”
李諾問道:“今年多大了?”
那人道:“三十歲。”
“什么修為?”
“真氣境。”
梁國的使館之外,還有很多看熱鬧的他國使節。
梁國二王子死在大夏使館,這可不是小事,值得他們重點關注。
事態的發展,很有可能關乎大夏東南邊境未來的局勢。
關于此案,大夏朝廷查了半天了,都一無所獲,此刻似乎又請來了一人,開始了對梁國使團的問詢。
對于這位年輕人,各國的使節都不陌生。
他似乎是鴻臚寺的官員,他們進入長安之后,就是他接待安排的。
大夏的鴻臚寺,難道也管查案嗎?
使館之外議論紛紛,使館之內,李諾還在挨個詢問。
問到一個文質彬彬的男子時,不等李諾開口,他就主動說道:“本官東方博,是二王子府上的長史,今年三十一歲,不是武者,沒有修為。”
李諾問道:“有沒有修行諸子之道?”
男子搖頭道:“沒有。”
李諾道:“好了,下一個。”
此刻,不僅梁國的使團有些不耐煩,就連刑部和大理寺的官員,都忍不住懷疑,他這么聊家常似的問下去,到底有什么意義。
大夏朝廷,莫非是在拖延時間?
但這又有什么意義呢?
下一人,是一位第三境的護衛。
“姓名。”
“張廣。”
“年齡。”
“三十二。”
“修為。”
“真氣境。”
李諾自己似乎也有些無聊,問話的時候,還將這護衛的腰刀抽出來,放在手中把玩。
人們已經無聊透頂,也沒有人在意他的舉動。
但某一刻,李諾前一秒還在問話,下一秒,忽然掄起手中的長刀,狠狠的砍向上一位長史的脖子。
一切發生的極其突然,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這一刀力道十足,若是砍下去,必定是身首分離的結果。
難道說,二王子真的是大夏殺的?
因為二王子更親從魏國,他們不僅要殺二王子,還要殺長史大人?
梁國的使臣們,別說阻攔了,甚至都來不及憤怒。
但就在這時,那大夏的年輕官員忽然松開了手,敏捷的后退幾步。
于是眾人的眼前,就出現了一幅詭異的畫面。
那把刀,并沒有砍到那儒雅男子的脖子上,而是在距離他的脖子還有一寸距離時,詭異的停在了半空。
而那位大夏的官員,分明已經松開了手。
使館之內,眾人一臉迷惑。
使館之外,一些高境的武者,卻從那位梁國長史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種奇異的力量。
他剛才明明說他不會武道,又沒有修諸子之道,這道力量是哪里來的?
人群之中,幾道身影,臉上露出異色。
“縱橫家?”
“不錯,還是第四境的縱橫家,少見,少見…”
“有意思了…”
“什么,他居然是縱橫家?”
雖然大夏的那位年輕官員什么都沒有說,但他又什么都說了。
那位梁國長史嘴上說自己只是一個普通人,卻能抵擋這致命的一擊,說明他剛才在說謊,他刻意隱瞞了自己的修為。
在面臨生死危機時,他根本沒辦法控制求生的本能。
而他為什么要隱瞞修為,這其中的原因,就引人深思了。
在被幾位其他國家的強者點破他縱橫家的身份之后,就由不得眾人向陰謀論的方向去想。
這幾百年,縱橫家每一次出現,都會伴隨著血雨腥風。
他們為了修行,將各國攪的烏煙瘴氣,局勢動蕩不安,自然被人們所討厭,直接使得盛極一時的縱橫家,淪落成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梁國使團之內,出現了一位隱瞞修為的縱橫家。
不用說,梁國二王子死,必有隱情。
聽到外面的討論,就連梁國的使節們,都用無比震驚的目光,看著那名男子。
東方先生是二王子的智囊,正是因為有他在,二王子才能從近乎一無所有,在短短幾年的時間之內,成長到和大王子分庭抗禮,甚至還要壓過大王子一線。
原來他是縱橫家…
以第四境縱橫家的能力,制造出二王子自殺的假象,簡直輕而易舉。
他這么做,到底有什么目的?
中書左侍郎還愣在原地。
事情的發展的太快,他還沒反應過來。
問話問的好好的,李大人忽然暴起殺人,不過人沒殺死,那把刀卻詭異的懸浮在空中,再然后,使館之外就爆發出了滔天的嘩然…
案子似乎已經破了?
這時,他忽然面色一變,大聲提醒道:“李大人,小心!”
那名中年男子的臉上,閃過一絲難以置信,反應過來之后,眼中閃過一絲厲色,握著懸浮在空中的長刀,猛然向李諾刺來。
但他只刺出了尺許,手中的刀,就像是被禁錮了一樣,再也無法前進分毫。
與此同時,一道巨大的壓力,讓他跪在地上,整個人動也不能動了。
李諾看著跪在地上的中年男子。
縱橫家擅長暗中操控,可并不擅長戰斗。
尤其是在面對儒家和法家時,他們根本沒有任何反抗之力。
他該做的事情已經做了,接下來,就是刑部和大理寺的事情了。
他走向中書左侍郎,說道:“侍郎大人,接下來交給你們了。”
中書左侍郎欣喜的點了點頭,好奇的問道:“李大人怎么知道他有問題的?”
“沒什么,法家的直覺而已。”
李諾簡單的解釋一句,說道:“希望左相大人言而有信。”
說完,他就轉身離開。
今天本來是休沐日,他還有半天的假要休。
下午,他還約了慕兒和凝兒玩過家家,最近早出晚歸,忙的都沒怎么見過她們。
李諾走出使館,使館外看熱鬧的人群,紛紛為他讓開一條道路。
初見這位鴻臚寺的官員時,他們對他的印象,只有年輕俊俏。
以往大夏鴻臚寺的官員,都是一些老人家。
沒想到,他居然還有這種本事。
這么多人,查了半天,都一無所獲的案子,他來了之后,只用了短短的半刻鐘。
各國臨時使團的使臣,對李諾并不熟悉。
但常駐大夏的使臣,卻對他熟的不能再熟,過去的一年多時間,可謂是天天都能聽到他的事跡,開始對遠道而來的同僚們介紹起來。
“什么,六科狀元,真的假的?”
“不止是六科狀元,還是六科絕佳。”
“他爹當年也是六科狀元,他比他爹還要更勝一籌…”
“他還很擅長破案,去年四方館楚國使臣被殺,前段時間大夏牽連甚廣的東宮案,都是他破的…”
各國都有科舉,考的也都是六藝。
通過科舉進入仕途的他們,自然無比清楚,六科絕佳的狀元意味著什么。
不僅前無古人,有可能也后無來者。
一時間,就連那些上了年紀的官員,都不由的對他投去了佩服之色。
人群之中,一道身影緊緊的盯著那道遠去的背景,喃喃道:“好厲害,大師臨終前算到的貴人,會是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