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府。
杜宇收起詔書,說道:“請問李大人,犯人在哪里…”
李玄靖糾正他道:“在案情調查清楚之前,還不能以犯人稱呼她。”
杜宇立刻道:“是是是,是下官用詞有誤,李大人,我們可以帶走此案的疑犯了嗎?”
李玄靖點了點頭,說道:“當然可以,本官像是不講道理的人嗎?”
蘇青還想說什么,李玄靖看了她一眼,看到他目光中的沉穩與淡定,最終還是選擇了沉默。
宋伊人走了出來,李玄靖對她微微一笑,說道:“沒事的,跟他們走吧,配合朝廷調查而已,調查清楚了就會放你出來…”
宋伊人的目光望向李諾,李諾也微微點頭。
在案情沒有查清楚之前,從宗正寺要人,的確不符合流程,也是一件犯眾怒的事情。
李諾更加希望,能夠通過合法合規的流程,來還伊人清白。
李諾寬慰的眼神,讓宋伊人心中的緊張情緒,有所消解。
看到一名官員手中拿著枷鎖,宋伊人主動的伸出雙手,杜宇哪敢給她上枷鎖,說道:“不必不必,在事情查清楚之前,姑娘只是有嫌疑,用不著那些東西…”
他回頭瞪了一眼后方拿著枷鎖的人,沒好氣道:“拿這些東西干什么,還不快放回去!”
伊人被御史臺的人帶走了。
御史臺是不可能苛待她的,那里的官員,是整個大夏,心思最為單純的一批。
為了讓她安心,李諾和安寧,以及岳父岳母,一起前往御史臺。
本來這是不被允許的,但御史臺的官員,卻默許了他們進去,還找了一處衙房,供他們暫時休息。
宋哲在房間內踱著步子。
蘇青雖然坐著,但拳頭也攥的很緊,可見她的心里并不平靜。
李諾則要淡定的多,他走出衙房,站在外面的長廊上,有一種很舒心的感覺。
這種感覺,和在刑部和大理寺的感覺很像,但比刑部和大理寺更舒服。
但凡在御史臺為官,必然是修出了浩然正氣的儒家官員。
而浩然之氣又被稱為君子之氣,與君子同處,自然舒心。
同時,御史臺的高級官員,也都避免不了儒法雙修。
李諾的修為還太淺,感受到這么多熟悉的氣息,體內的法家力量,便不受控制的涌現了出來。
似乎是有所感應,很快,便有幾道身影,從各個衙房中走了出來,紛紛望向李諾的方向。
“很陌生的氣息,誰將法家修到第二境了?”
“這股波動,距離第三境,已經只有一步之遙了。”
“難得,難得啊,竟然有年輕人將法家修到這一步。”
“他是誰啊,看著有些面熟…”
看著站在某處衙房外的年輕人,感受到這道親切的氣息,御史臺的官員們議論紛紛,很快就想起了他是誰。
六科狀元,風光無限,游街之時,他們當然是見過他的。
這一刻,御史臺官員的表情,很難用語言來形容。
李玄靖的兒子。
第二境巔峰的法家弟子。
這兩個身份,出現在同一人的身上,如果不是親眼目睹,打死他們都不信。
今日發生在宗正寺的事情,朝堂鬧得沸沸揚揚,他們也都知曉。
這讓他們看向李諾的目光,更為矛盾了。
如此年輕才俊,怎么會有這樣的父親?
奸佞李玄靖,又怎么配有這樣的兒子?
這時,一位年輕的御史,走到李諾面前,對他抱了抱拳,說道:“見過李兄。”
李諾愣了一些,隨后臉上也露出笑容,道:“是鄭兄啊,好久不見,你被分到御史臺了?”
對于鄭植,李諾還是印象很深的。
一來,他是李諾所知的,唯一一個在科舉前,就修出浩然正氣的學子。
二來,他的過目不忘,幫了李諾很大的忙。
就在剛才,他還用到了他過目不忘的能力,將法典上的畫像記了下來。
鄭植笑道:“李兄還記得我?”
李諾道:“當然,年紀輕輕就修出浩然正氣的,我就見過鄭兄一個,你被分到御史臺,還真是合適…”
當日在瓊林宴上,李諾見過他,得知他也中了進士。
和李諾相比,鄭植在御史臺,才真的是人盡其才。
鄭植笑了笑,說道:“祖父曾是御史,在御史臺做官,是我從小的夢想。”
李諾笑道:“恭喜鄭兄夢想成真。”
鄭植也抱拳道:“恭喜李兄高升…”
兩人聊了一會兒,便有十余道人影,走進了御史臺。
這些人,正是御史臺,刑部,京兆府奉詔查案的那些人。
這件案子,本身就很簡單,事發之時,目擊者眾多,也沒有什么好查的。
在他們去李府拿人之前,就已經開展調查了。
吳管家走到李諾身邊,臉色有些不太好看。
剛才,這幾部查案之時,他帶著明鏡司的人全程跟隨。
但查出的結果,對伊人小姐很不利。
鳳陽縣子李壽,自小體弱多病,并且有很嚴重的心疾。
雖身體虛弱,但他還極其好色,而且性癖十分古怪,之前喜歡良家,經常禍害良家女子。
后來因為此事被大理寺問罪,當時的鳳陽縣伯,提前將爵位傳給他,以降爵免去死罪。
自那以后,他不再禍害良家了,而是喜歡讓青樓女子扮成良家,在街頭上演權貴調戲良家的戲碼。
你情我愿的事情,官府自然管不了,即便是此舉有傷風化,但礙于他的身份,大理寺也沒有深究。
李壽的這種行為,在兩年前就開始了。
之前,他只在特定的區域玩這些,當地負責巡邏的禁衛和官差都知道,對他的行為,也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這幾日,可能是為了尋求刺激,他開始換地方了,甚至造成了不少誤會。
今天碰巧被伊人撞到,然后就發生了這樣的事情。
數名頂級的仵作,對他進行了尸檢。
經過無比細致的檢查,李壽的身體,除了那一腳留下的淤青之外,沒有任何外傷,又或是中毒的跡象。
結合他的舊疾,仵作和御醫們做出了他因心疾突發而死的結論。
明鏡司的驗尸官,也給出了同樣的結論。
從表面上看,他就是死于伊人的過失殺人。
但李諾知道不是。
雖然不知道漢王世子和那年輕人是用何種方法,策劃出如此完美的死亡事件,但目前為止,法典還沒有出過錯。
中書舍人杜宇看向李諾,說道:“李大人,若是對結果沒有疑議的話,本官就上報三省了。”
李諾問道:“鳳陽縣子一直以來,都在固定的區域演戲,為何這次偏偏換了地方?”
杜宇點了點頭,說道:“李大人的疑慮很有道理,起初我們也有所懷疑,但根據鳳陽縣子身邊的多位下人所言,鳳陽縣子是因為那里的百姓已經習以為常,想要追求新的刺激,在數日之前,開始在新的地方表演…”
隨后,他又補充說道:“那名青樓女子,我們也進行了嚴格的審問,她的所有供詞,都沒有疑點,這幾日,鳳陽縣子也沒有接觸可疑人等,所以我們認定,這只是一場意外…”
李諾看向吳管家。
吳管家微微點頭,這件案子,就連明鏡司,都沒有查出任何可疑之處。
漢王世子連一點兒破綻都沒有留下,他們沒有查出任何疑點,李諾去了也沒有用。
蘇青聽不下去了,她只關心女兒的結局,徑直問道:“伊人也不知道他們是在演戲,路見不平難道也有錯嗎?”
杜宇解釋道:“夫人冷靜,國有國法,家有家規,這位姑娘雖然出于好意,但卻造成了極其嚴重的后果,也得依法處置。”
蘇青追問道:“依法處置是怎么處置?”
雖然御史臺,刑部,京兆府,所有辦案之人,都覺得這位姑娘沒有什么錯。
倘若死的只是一個普通人,他們可以在律法允許的范圍之內,將她的刑罰降到最低。
但死的是權貴。
殺死一位權貴,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她都難逃死罪。
“依律當斬…”
杜宇無奈的說了一句,看向李諾,說道:“李大人還有其他疑慮嗎?”
李諾搖了搖頭,說道:“沒有了。”
朝廷對于此事的處理,完全合乎律法。
雖然對方也存在引起誤會的重大過錯,雖然她的目的是見義勇為,在現代律法體系下,可能被判處較輕的處罰,甚至可以完全免罪。
但以大夏律法,哪怕是過失殺死權貴,在正常情況下,死刑也是不可能免掉的。
不過,那也只是正常情況。
他從懷里掏出一塊純金的令牌,遞給杜宇。
這塊淳王給的免死金牌,李諾以為自己用不上了。
鳳陽縣子能降爵免死,李諾也能給伊人免死金牌。
有免死金牌,別說是過失殺人,哪怕是故意殺了權貴,也不用承擔任何后果。
皇權特許,先殺后免。
這一塊小小的牌子,是大夏最高意志的體現。
雖然法家不提倡免死金牌,但伊人本就無辜,李諾用起來,沒有任何心理壓力。
杜宇微微一愣,伸手接過這塊金牌。
他嘴唇動了動,喃喃道:“這…”
李諾反問道:“怎么,這塊金牌,不能免除她的刑罰嗎?”
杜宇動了動喉嚨,說道:“能,當然能,不過,我們需要先驗一驗此牌的真假…”
他拿著免死金牌離開。
很快又去而復返。
這塊免死金牌是真的。
發生了牽扯到權貴的命案,三省下令徹查,合理合法。
免死金牌免去所有刑罰,也合理合法。
一切程序,合法合規,任誰都挑不出半點毛病。
杜宇看向御史臺的一名官員,很干脆的說道:“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