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五。
長安內外,各考院門口,圍滿了科舉考生。
書科已結束四天,今日是張榜的日子。
只有上榜的考生,才有資格參加明天數科和禮科的考試。
隨著考院的人員,將紅榜張貼出來,無數考生一擁而上,從中尋找自己的考號,幾位考院人員被擠在里面,出都出不來。
“一百三十八,有我!”
“一千六百五十二,也有我!”
“他奶奶的,第一科都沒過,四年后再來!”
書科結束之后,不會對成績做出排名。
只有等到所有科目結束,三十個考院成績匯總,才能知道究竟誰才是書科狀元。
這也是朝廷刻意保持的神秘感。
不過,幾乎所有人都覺得,這屆科舉的書科狀元,會在第一考院誕生。
雖然具體的成績還沒有公布,但據小道消息,第一考院中,誕生了三位書法絕佳,一位畫道絕佳,一位文章絕佳。
這三個小科,大多數情況下,一個絕佳都沒有。
而其他的考院,也沒有傳出有誰獲得絕佳的消息。
這一屆科舉,正好遇到二十年輪回,各大豪門的天才弟子齊聚,但他們的優勢在后三科,書科一直是四大書院學子的強項。
第一考院,在試卷評閱的過程中,還誕生了一些小插曲。
比如,魏大家力薦的三份書法絕佳考卷,被主審官否了。
魏大家為了弟子的公正,和主審官大打出手。
后朝廷重新派出幾位考官,并派遣御史在旁監督,敲定了這三張考卷絕佳的等級,主審官因為公報私仇,刻意壓低學子分數,被朝廷剝奪了主審官的資格,并且永不啟用。
朝廷雖然沒有重罰,但黃大家的名聲卻徹底臭了。
他的弟子學生,第一時間和他劃清界限。
原本他的一幅字,能賣到數百兩銀子,這件事情發生后,他的作品價格暴跌,無數收藏他作品的人,損失巨大。
一些曾經被黃大家題字的店鋪和私宅,將門前牌匾都摘了下來,有些人摘的晚了,立刻就喜提滿墻的爛菜葉和臭雞蛋。
相反的是,魏大家因為公平公正,敢為學子出頭,正是所有學子期望的良師,一時聲譽暴漲,連帶著他書法作品的價格,也一漲再漲…
這件頗具傳奇色彩的事情,逐漸在學子中傳開。
那些上榜的考生,沒空八卦這些,他們還得準備明日的數科與禮科。
宋瑜當然不在此列。
他的這次科舉,已經結束了。
第一考院兩千名考生,書科結束之后,還剩下一千六百人。
他不出意外的落榜。
不過他本來也沒有抱什么希望,因此也說不上失望。
家里已經幫他規劃好了未來的路,宋瑜一邊攬著周玉,一邊攬著裴俊,說道:“走,去喝酒,終于不用讀那些破書了,今天晚上我請客,你們想睡幾個睡幾個…”
裴俊擺了擺手,說道:“不了,我還有事。”
周玉也搖頭道:“我也有事,你一個人去吧。”
宋瑜皺起眉頭,問道:“是不是兄弟了,你們有什么事情,比和我喝酒還重要?”
裴俊低下頭,說道:“我明天要考試。”
周玉目光望向別處,說道:“我也是。”
宋府。
宋瑜垂頭喪氣的走進院子,對李諾說道:“妹夫,你上榜了。”
李諾點了點頭,這一點他從來沒有懷疑過,所以他壓根沒有去看。
宋瑜唉聲嘆氣的走了,怎么會這樣呢?
其實他以前說周玉能中御科狀元,都是兄弟間的捧場,他心里覺得,周玉連書科都考不過。
但他居然過了。
不僅他過了,連裴俊都過了。
云夢三杰,只有他一個人落榜。
這就讓他很難接受了。
明明大家之前都是一樣的,他們是不是背著他偷偷學了?
宋瑜剛剛離開不久,李安寧就鬼頭鬼腦的從外面走進來,剛剛走進小院,就迫不及待問道:“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是不是你寫的?”
在科舉結束之前,學子們的考卷,外人是不可能看到的。
但李安寧有她自己的消息獲取渠道。
這次第一考院文章一科,唯一的一份絕佳試卷,開卷詩就有這一句。
李諾點了點頭。
李安寧猛地揮了揮拳,帶著胸前都抖了抖,高興道:“我就知道是你,不枉我給你偷那些卷宗出來!”
她看向李諾,又問道:“畫科的絕佳也是你吧?”
李諾道:“不知道。”
在結果沒有出來之前,他也沒辦法給她確定的答案。
李安寧篤定道:“肯定是你!”
李安寧沒有再問了,他對李諾的律科是有信心的,他是修法家的,就算是律科得不到絕佳,也不會差到哪里去。
想到書法,她在心里嘆了口氣。
聽說書法的三個絕佳,都是魏先生的弟子。
甲上和甲等,也沒有寫簪花小楷的。
這說明他的書法,最好只是能甲下。
兩科絕佳,其實已經建立了足夠的優勢,但書法一項,又將這巨大的優勢抹平,讓書科狀元之位,多了幾分不確定性。
這些可能影響李諾心情的話,她并沒有說出來,只是道:“我不打擾你了,你好好準備明天的考試吧…”
她離開的時候,迎面撞上兩道身影。
宋佳人牽著慕兒的手,和她目光對視,下一刻又分開,直至李安寧離開,也并未有任何言語交流。
只是,在走進房間的時候,宋佳人回頭看了眼坐在院中的李諾。
目中似有抉擇…
宋瑜書科沒過,第二天一早,李諾一個人來到考院。
不愧是科舉,李諾記得春考的時候,書科過后,就淘汰了一半以上的人數,但科舉的書科,只淘汰了四分之一不到。
這四分之一,恐怕還是如宋瑜這般,靠關系和銀子進入四大書院的。
能自己考進四大書院的,本就是經過春考篩選的佼佼者,不會那么容易被淘汰。
眾人在考院門口等待時,還在小聲議論。
“一個考院,書法卷居然出了三位絕佳,這還是第一次吧。”
“畫科也出了一個天才,聽說連那些考官們都自愧不如。”
“還有文章,竟然也能出絕佳,文章向來都是不給絕佳的。”
“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媽的,這詩寫的真好,我怎么就寫不出來呢!”
隨著考院的門打開,考生們魚貫而入,來到自己的考房。
今日是科舉的第二場,但會考兩科。
與春考一樣,眾學子需在一日之內,完成數科與禮科的答卷。
幾乎所有人都會選擇先答數科,因為這一科需要保持清醒的頭腦,若是等到下午再答,腦袋渾渾噩噩,很容易出錯。
李諾也選擇先答數科。
雖然還是二十道題目,題目類型也差不多,但科舉題目的難度,要比春考大多了。
以方程為例,春考考二元,科舉第一道就是五元,從計算量上來說,完全不是一個級別的。
如果遇到粗心大意的,計算的時候,一個數字算錯,檢查都很難檢查出來。
數科李諾完全靠自己,他先在草紙上計算一遍,驗證無誤之后,才會謄寫在正式的試卷上。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寫到最后兩道時,李諾掃了一眼題目,微微一愣。
倒也不是這兩道題太難,而是…
這兩道題目,不是他當初給娘子,讓她拿去為難那四位老先生的題目嗎?
一道是將軍飲馬問題的變體,難度上了一個臺階。
一個是最優策略問題。
雖然不是原題,但都屬于同一類。
陳先生好像說過,這屆科舉,為了篩選數科人才,數科的題目,會有一點小變化,原來指的就是這兩道。
要說難吧,這兩道題目也不能說是難,解題過程也不復雜,但要有正確的思路,如果只知道死學九數,大概是解不了這兩道題目的。
數科二十道題目,答對十道,才能計算有效成績。
之后每答對一道,便會增加一個評級,二十道全部答對為絕佳,錯一道減一等。
答完這兩道題目,李諾稍微休息了一會兒,拆開放有禮科考題的信封。
這一科就沒什么難度了,他同時點亮鄭植和禮部郎中的畫像,不假思索的開始落筆。
李諾已經答完禮科兩道題目時,第一考院中,大部分考生,還在答數科。
不知道多少人看著數科最后兩道題目,一臉茫然。
兩道題目,都是和軍陣相關的。
一道有關戰馬飲水,一道有關糧草補給,看著很有實際意義,但他們之前沒有學過這種問題,根本摸不著頭腦,不知如何破題。
思索了一會兒,他們仍舊沒有線索,只能先將其放下,開始答禮科的題目。
那兩道題,他們不會,別人也未必會。
此時,某處考房中,周玉看著這兩道題目,面露訝色。
這兩道題目,幾位先生雖然沒有和他講過,但其中一道,他在宋府聽李兄給他們講過類似的,隱隱記得這種題怎么破…
那道他會的題目,很快寫出了解法。
另一道沒有思路,他直接跳過不答,取出禮科的題目。
目光望向從信封中取出的那張紙箋,周玉先是一喜,然后又是一愣,下一刻,他渾身寒毛直豎,有一種頭皮發麻的感覺…
兩個月前,他在家門口看到了一位算命的老頭。
那老頭帶著一個孫女,他見這一老一少可憐,就給了他們一錠銀子。
老頭收了銀子,非得給他算一卦。
周玉從來都不相信這些,當時興致不錯,就讓那老頭幫他算一算。
老頭胡亂的掐了掐手指,說他以后能當宰相。
周玉差點聽笑了,他爹駕部郎中才五品,他連進士都考不中,還當宰相,當個屁啊!
看在那老頭逗笑他的份上,他又賞了那老頭一錠銀子。
然后老頭又要給他算一卦。
周玉當時也沒多想,只是打趣的說,如果他真有本事,就算一算,今年的科舉禮科考哪幾道題目。
五禮的內容太多了,周玉根本沒怎么看。
沒想到那算命老頭居然還真知道五禮,又胡亂的掐了掐手指,告訴了他五種禮儀,分別是:
吉禮:祭先農。
賓禮:蕃王奉見。
軍禮:觀射于射官。
嘉禮:公主降嫁。
兇禮:皇太子舉哀吊祭。
考房中,周玉再次低頭看了看,科舉的禮科考卷,和那老頭算的,分毫不差。
五禮包含了幾百種典禮。
吉禮有祭五帝,祭百神,祭太社,祭五岳、四鎮,祭四海、四瀆…;
賓禮對于不同國家的國君,使臣,儀式規制不同;
嘉禮有飲食之禮、婚、冠之禮、賓射之禮、饗燕之禮、脤膰之禮、賀慶之禮;
軍禮包含出征,田狩等等等等,兇禮更為講究,皇室的差別就不說了,細分到每一個品級的官員,喪葬之禮都有不同,細節到令人發指。
每一種典禮,都有不同的流程和規制,根本不可能將之全部背下來,但同種禮儀,大部分流程都是相同的,只要能答出這些,禮科至少能得個乙。
但要想成績更高,就要多付出十倍數十倍甚至是百倍的努力。
這自然是得不償失的。
這一科,考到乙以下,沒那么容易,考到甲以上,同樣不容易。
有時候,更多的是靠運氣。
周玉的運氣很好,他背的,科舉都考了。
他也不知道為什么,那天回家之后,他花費數日時間,鬼使神差的,將那老頭說的五種禮儀,分毫不差的背了下來…
現在回想起來,他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
更恐怖的是。
那是兩個月前的事情,那個時候,科舉的考官還沒有確定,禮科的題目,自然也不會確定。
別說那老頭不是考官,就算他是考官,這五道題目,也不是他直接定的,而是從數百種禮儀中隨機抽出來的…
他居然能提前兩個月,算出科舉的考題!
周玉的心中翻江倒海,甚至都忘記了現在是在科舉的考場上,再次想到那老者的臉,他便覺得有些不寒而栗…
此刻。
考場之外。
吳管家靠在馬車上,嘴里叼著一根狗尾巴草,忽然想起一件事情。
那算命的老頭之前說,少爺還有其他幾段命定的姻緣。
當時他還不屑一顧。
現在想想,如果少爺像老爺一樣,中了六科狀元,可能真的得娶公主,豈不是正應了那老頭的預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