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街頭。
李諾一手牽著娘子,一手牽著慕兒,在宋府門前的街上散步。
以前三個人出門的時候,是慕兒走在中間,他和娘子一人牽她一只手。
現在,則是他在中間。
很多變化,在不知不覺間悄然發生。
這一個月,李諾沒有再去過玉音閣。
因為一篇《鳳求凰》,他和鳳凰的謠言,再次被傳的滿城風雨。
造謠他和娘子和離的消息也甚囂塵上。
不去玉音閣,是為了避嫌。
當然,也不止是避嫌。
回顧整件事情,一開始,他只以為是鳳凰的自戀而已。
但在李諾要求她保密的情況下,第二天,這篇賦就近乎傳遍了長安。
之后,那些已經快要平息的謠言,被重新提起。
玉音閣又一次站在風口浪尖,作為當事人的鳳凰,自然成為了輿論的中心,無數人想要一堵美人芳顏。
單單是見她一面,就要花費五十兩銀子,她隨便彈奏一曲,更是價值百兩。
李諾就算再遲鈍,也能想到,這其中,一定是有人在推波助瀾。
鳳凰和夜鶯都幫過他很大的忙,她們若是有需要,他不介意幫一幫她們,不要銀子都行。
但他討厭這種暗中的算計。
他把她們當朋友。
她卻拿他當凱子。
李諾不打算和她計較,但以前的情分,從此勾銷。
說起來,整件事情中,最離譜的,還是有些人對于那篇賦的解讀。
什么名為求愛,實則暗諷陛下,簡直是離譜到家。
李諾自己都沒說什么,他們就認定了這種說法。
這條罪名,一旦被敲定,可是重罪。
最輕也得判個流放。
要是換做其他人,恐怕早就被抓到明鏡司喝茶了。
還好明鏡司是他們家開的。
三個人悠閑的走在街上,每走過一處,人群就會傳來一陣竊竊私語。
“不是說,這兩人要和離了嗎?”
“和離個屁啊,你見過即將和離的夫妻,天天手牽手出來遛彎?”
“這么說,那些傳言是假的了。”
“豈止是假啊,人家夫妻的感情好著呢,那本《佳人集》,你沒看過嗎?”
“什么《佳人集》?”
“半個月前剛出的一本詩集,你買一本看看就知道了。”
“伱是?”
“我是佳人書坊的伙計,名叫趙二,你報我的名字,去書坊買書,可以給你打個員工價…”
《佳人集》是半個月前,長安新出的一本詩集,首印當日,便被搶購一空,短短半個月時間,就徹底風靡長安。
大夏的文人,很喜歡出一些詩集文集。
自己的作品被世人傳頌,大概是每一個文人共同的夢想。
那些著名的才子,都有自己的詩集,他們的傾慕者眾多,詩集每次更新,都會被傾慕者大量搶購。
朝中的官員,以前也喜歡編纂自己的文集。
不僅僅是為了名,還牽扯到一定的利。
某些官員親簽的文集,薄薄一冊,動輒可以賣到幾百上千兩銀子,曾經是他們收受賄賂的重要手段。
這種手段合理合法,就算是朝廷也沒理由禁止。
直到這幾年,大理寺卿李玄靖大搞文字恐怖,隨便一句話,都有可能被歪曲解構,那些官員生怕被抓住把柄,就再也不敢寫什么東西了。
這部《佳人集》,為大理寺卿之子所作。
詩集第一篇,是一首短詩。
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短短兩句,便將美人寫到了極致,其后再有寫美人者,只能望其興嘆。
此詩名為《佳人》,呼應了詩集的名字,也呼應了他娘子芳名。
此詩一出,外界關于他們夫妻不合的謠言,不攻自破。
到底是多美的美人,才能讓他連國家都可以棄之不顧?
單論寫美人,便是那一篇《鳳求凰》,也比之不過。
不過,為了美人,連國家都不要,明面上看,這首詩的價值觀不值得提倡,與儒家的思想相悖。
但儒家的文人們,對此做出了更深層次的解釋。
能寫出《鳳求凰》的人,在這首詩中,怎么可能只為了夸贊他的娘子?
美人再美,又豈能為了一個人,棄城棄國?
這里的美人,并不是美人,而是陛下長生的夢想。
他絕不是想說,為了美人,可以放棄天下。
恰恰相反,他用了如此夸張的手法,是在勸誡陛下,要以國家為重,不能為了虛無縹緲的長生,而棄天下,棄臣民于不顧…
這首詩的文學價值、政治價值,還在那篇《鳳求凰》之上。
除了這一首《佳人》詩外,這部詩集的其他詩作,也都是極為難得的精品。
“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顏”,再次盛贊妻子的美,與“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異曲同工。
“佳人相見一千年”,又一次將她的名字嵌入詩中,表達了與相愛之人天長地久,白頭偕老的美好心愿,讓人覺得,世間最深情的告白莫過于此。
“山無棱,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卿絕”一出,人們方知,比天長地久更久的,是天荒地老,天毀地滅。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不知引起了多少女子的共鳴。
《佳人集》收錄了二十首詩詞,每一首都是那些自詡為才子之人,一輩子都寫不出的佳作。
和她的娘子宋佳人相比,玉音閣的鳳凰姑娘簡直成了笑話。
也讓那些謠言,在一夜之間,徹底消失。
這些詩詞,無一不包含了他對妻子強烈的感情。
詩集叫《佳人集》。
詩名叫《佳人》。
詩詞中,也盡是“佳人”。
就連書坊都叫佳人書坊。
這其中的用意,還用得著猜嗎?
他用最直接,最簡單粗暴的方式,堵住了所有傳謠之人的嘴。
《佳人集》一出,整整半個月,長安那些才子們,沒有一首詩詞流出。
長安的女子們,尤其是愛慕才子的女子,則是羨慕宋佳人羨慕的發瘋。
如果他們有這樣一位相公,用這樣的方式,向全天下宣告對她們的愛意,讓她們做什么她們都愿意,哪怕是死也無憾了。
該死的造謠之人。
去他媽的和離!
這一對夫妻要是和離了,天底下就沒有愛情了!
半個月間,甚至有不少人整日流連宋府門前,為的就是親眼見一見這位詩中的絕世佳人。
到底是多么美的女子,才配得上這樣的詩詞?
也有不少女子,冒著非議踏出家門,想要看一看,到底是什么樣的人,才能寫出這樣的詩詞?
一路之上,李諾和宋佳人走過的地方,議論不斷。
“果然是難得一見的美人啊…”
“說是傾城傾國是有些夸張,但也沒有白跑這一趟。”
“兩個人真般配啊,那個小姑娘,是他們的女兒嗎?”
“怎么可能,他們才剛成婚沒多久,哪來的女兒…”
某處巷口。
帶著幕離的女子,手中拿著一本《佳人集》,看著兩人漸行漸遠的身影,拳頭不由的握緊,指甲在詩集的封面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記。
許久后,她長舒了口氣,將那本詩集收起來,走進巷子深處的一個小院。
關上院門,她摘下頭上的幕離,露出一張傾城傾國的臉。
她徑直走進某處房間。
房間的一堵墻上,掛滿了畫。
畫上的女子,容貌極美,或持劍回眸,或倚欄遠眺,氣質超凡出塵。
繪畫之人的技藝也十分精湛,遠遠望去,畫中女子,像是要從畫中走出一般。
女子看著這些畫,心中浮現出一絲幻想,嘴角不由的勾起了一絲弧度。
下一刻,她面色一變,冷聲道:“誰!”
話音未落,她猛然回頭,看向里間,手中的劍已然握緊。
一道身影,從里間臥室走了出來。
那是一名老嫗,頭發花白,滿臉皺紋,穿著一件白色的袍子,左肩的位置,有三座小山形狀的印記。
她微笑看著女子,問道:“你躲得了一時,難道能躲一輩子?”
看到這老嫗時,女子并未拔劍。
她生氣的將那把劍扔在地上,憤怒的說道:“我不躲,難道回去嫁人啊,那個粗鄙的武夫,彈琴不會,畫畫不會,寫詩也不會,打也打不過我,根本就是一無是處,我憑什么嫁給他…”
她越說越氣,越說越氣,甚至委屈的哭了起來,用力的抹了抹眼淚,慟哭道:“嗚嗚,她憑什么啊,這些本來都是我的,她搶我的家就算了,連相公都要搶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