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自己的前途和性命,李諾決定以后每個月都抽查一下周玉的進步。
親自體驗了一下御科之難,他深切的意識到,這一科,憑借他自己努力,怕是來不及了。
他暫時將所有的希望,都壓在了周玉身上。
有朝一日,周玉的御科被法典認可了,自己也能沾光。
通過法典獲得的技能,是不可能比本人更強的。
到時候,周玉考個御科狀元,他能排第二第三,前五前十就行。
總之,這一科無論如何都不能拖他的后腿。
李諾沒想著中狀元,他只求榜上有名。
他看向宋瑜,說道:“這段日子,你督促一下他,別讓他偷懶。”
妹夫的話,對宋瑜來說,無異于圣旨。
縱使不知道妹夫為什么這么關心周玉,他也還是點了點頭,說道:“妹夫放心吧,我會好好盯著他的…”
交代完宋瑜之后,李諾發現,娘子上了剛才那輛馬車。
還坐在了駕駛的位置。
看她的樣子,似乎也想嘗試一下御科的項目。
御科最重要的,是乘坐之人的體驗。
于是他也上了馬車,看到身邊還有一個位置,目光望向下方,打算讓宋瑜上來一起感受感受,卻見宋瑜三人不知道什么時候走遠了。
宋佳人猛地一抖韁繩。
馬車忽然啟動。
李諾猝不及防,腦袋撞在馬車后方的橫梁上。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車輛已經行駛到那段凹凸不平的路面。
一路之上,車上的鈴鐺亂響,車輛顛簸不定,李諾緊緊的抓著車前的橫梁,盡量不讓自己被顛出去。
片刻后。
李諾躺在宋佳人懷里,她關切的問到:“你怎么了,沒事吧…”
李諾沒怎么,就是頭暈的說不出話。
娘子為他證明了,武技和車技,真的沒有什么關系。
“鳴和鸞”他差點被顛飛。
“逐水曲”的幾個“s”彎,她是用真氣控制馬車直直飛過去的。
“過君表”五個轅門她撞倒了四個,最后一個被撞廢了。
“舞交衢”的岔路,她因為車速太快,一個都沒走對。
“逐禽左”她倒是正中靶心,但因為漂移太快,李諾被從車上甩飛了出去。
如果不是她關鍵時刻飛過來接住了他,他得飛到馬場外面去…
“嘔!”
李諾扶著馬車,吐得昏天黑地。
經過幾天的修養,他原本透支的身體已經恢復了一些,坐了一趟她的車,就又感覺被掏空了。
無證駕駛害死人。
吐完了之后,他只覺得一陣頭暈目眩,整個人無力的栽倒,跌入一個柔軟馨香的懷抱。
李諾老實的躺在她的懷里,說道:“娘子,我們還是回家吧…”
看到他虛弱的樣子,宋佳人一臉歉意的抱起他,向著馬場外走去。
路過宋瑜身邊的時候,三人不約而同的給李諾投去佩服的眼神。
真以為御科是吃素的嗎?
科舉乃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為的便是篩選人才,每一科的難度都極高。
一個連五御都不知道是什么的人,怎么可能順利的通過這五道關卡?
哪怕她是武道第四境,想要掌握五御,也得通過大量的練習。
李諾趴在娘子的背上,雖然身體虛弱的快要散架了,但是心里是開心的。
和她認識這么久,直到今天,兩個人之間的距離,終于有了從“正”到“零”的突破。
保持這個速度,未來可期。
宋佳人剛才背李諾的時候,不覺得有什么。
但真的背起他時,他呼吸的氣流,吹在她的脖子上,酥酥的癢癢的,讓她的臉有些發紅。
她不由的加快了腳下的速度,很快便出了馬場,將他放在馬車上。
吳管家關心的問道:“少爺,你怎么了?”
李諾擺了擺手,說道:“沒什么,就是有些頭暈脫力,回去休息休息就好了。”
吳管家抖了抖韁繩,馬車緩緩的向宋府駛去。
臨走之前,他們還賠了撞壞馬車和轅門的銀子。
李諾靠著車廂,隨著馬車的晃動,腦袋一下一下的撞在箱壁上。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剛才周玉在凹凸不平的路面上駕車,也沒有吳管家駕車顛簸,而且他們現在走的路,還是由平整的青石板鋪就的,怎么都不該比剛才更晃。
馬車碾過石板間一個凹坑,車身劇烈晃動了一下。
車廂之內,李諾的身體晃動幅度更大,腦袋就要重重的撞在廂壁上時,一只柔軟的手掌,墊在了他的腦袋之下。
宋佳人坐在李諾身邊,右手墊在他的腦后,并未發一言,目光望著外面熙熙攘攘的人流。
李諾也沒有說話。
吳管家又是一個急轉,李諾的身體失去平衡,重重的摔在娘子的懷里。
李諾終于忍不住,提醒道:“伱看著點路!”
馬車之外,吳管家輕抖韁繩,老臉上浮現出一道莫名的微笑。
車廂內,李諾掙扎著要起來時,宋佳人的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輕聲說道:“你現在很虛弱,就這樣躺著吧…”
李諾也就順勢躺在了她的腿上。
娘子的腿修長而又筆直,因為練武的原因,線條十分流暢,沒有一絲贅肉,當枕頭的話也不軟不硬,躺在上面十分舒服。
似乎是覺得車廂內有些安靜,宋佳人主動開口道:“科舉為什么考駕車不考騎馬,真是奇怪…”
李諾躺在她的腿上,簡要的為她解釋。
六藝作為科舉的項目,說到底,是為統治階級服務的。
從舒適性講,乘車肯定是優于騎馬。
長官出行,下屬總不能騎馬載著。
不能遮風擋雨不說,屁股也顛的難受。
別說大夏了,另一個世界,領導的配車也是轎車而不是摩托車。
宋佳人點了點頭,隨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低頭看向他:“你不是不知道嗎?”
李諾愣了一下,然后摸著額頭說道:“忽然想起來,以前在一本書上看到過,我頭有點暈,先睡一會…”
回到宋府,李諾依舊沒有恢復多少力氣。
宋佳人將李諾抱下馬車。
碰巧,另一輛馬車,也停在了宋府門前。
車簾掀開,馬車里正是清風書院院長唐憲,以及四位老先生。
陳先生看到這一幕,微微一愣,立刻從自己的馬車上跳下,關切道:“小李先生,這是怎么了?”
六十多歲的陳先生能在馬車上跳上跳下,十八歲的他下車還要娘子抱。
李諾勉強擠出一個笑容,說道:“沒什么大事,就是今天身體還是有些虛弱,恐怕不能給你們講課了。”
幾位老先生也紛紛跳下馬車。
“不講課不講課,小李先生的身體重要!”
“您可要千萬保重身體…”
“前幾天不是都好多了嗎,怎么會又嚴重了呢?”
宋佳人默默的低下頭。
被幾位老人家叮囑要保重身體,實在是有些慚愧。
李諾看向那名中年人,轉移話題道:“唐院長,不知道幾位先生有沒有和你提過,我想進清風書院的事情?”
唐憲面露難色,嘆了口氣,說道:“唐某正是為此而來,小李先生,不瞞您說,本來您的入學事宜已經辦好了,但后來發生了一些變故…”
李諾微微一愣:“什么變故?”
長安書院林立,其中清風、云夢、北溪、東山四大書院,是朝廷直屬的,歸國子監管轄。每年三月,朝廷會舉辦一場選拔考試,謂之曰春考。
在春考中名列前茅的學生,可以進入四大書院就讀,享受最好的師資教育。
就算是沒有被四大書院錄取,但只要春考成績達到某一標準,也能進入私立書院,當然學費就是四大書院的十倍不止了。
只有通過春考,才有參加科舉的資格。
今年的春考早就過了。
不過春考并不是進入四大書院的唯一途徑。
除了春考之外,四大書院還有一定的特招名額。
像是家境貧苦的韓卓,還有被李沅害死的周皓,都是通過特招進入四大書院的。
除此之外,如果愿意付出一大筆銀子,書院也不是不能破例。
僅靠朝廷每年的撥款,是不能支持書院運轉的,每個書院都有類似的創收手段。
權貴們費一大筆銀子,將子弟送進來鍍金。
這點銀子對權貴不算什么,但卻能讓書院發得起先生的束脩,買得起學生的筆墨顏料,建得起馬場靶場、讓家境不好的學子練習御科射科…
宋瑜的那一幫朋友,除了周玉是憑借御科被特招的外,包括宋瑜在內,所有人都是砸錢進云夢書院的。
他們的目的不是科舉,而是在書院鍍金之后,參加軍中的選拔。
以前,這種創收方式,朝廷并不會阻止。
但這些手段,在一天之前,被廢除了。
從今以后,想要進入書院就讀,只能通過朝廷的考試。
四大書院不再具有特招的資格,權貴們也不能砸銀子讓子弟鍍金。
看似一切好像更公平了,實則是上層士族對科舉的進一步壟斷。
春考要考六藝的全部。
那些貧門的學子,是不可能精通六藝全部的,他們進入書院,全靠特招。
四大書院將那些具有算科,書科特長的學子招進來,在接下來的幾年里,用學院的資源,讓他們熟悉御科,射科,樂科…
數年時間,勤奮一點的貧門學子,完全可以趕得上權貴子弟十年的積累。
春考三月中旬才開始。
科舉在三月上旬結束。
改制之后,下一屆科舉,李諾是怎么都趕不上了。
唐院長嘆了口氣,說道:“這些事情,其實是權貴們一直在推動的,貧民學子,雖然在春考之時,比不上自小學習六藝的富貴子弟,但他們身上那種堅韌的性格,卻是富貴子弟比不上的,往往只需數年,就能將各科都趕上來,在每屆進士中,占據不少的名額…”
在大夏,想要當官,科舉是唯一途徑。
這些年來,大夏的權貴,以及世家大族,一步步推動科舉改制的目的,就是為了壟斷官場。
他有些歉意的說道:“真的對不起,這么一點小事,也沒有幫到小李先生…”
李諾安慰他道:“唐院長不必自責,這不是你的錯。”
唐憲將一個木牌交給李諾,說道:“雖然暫時小李先生不能正式成為書院的學生,但唐某已經安排過了,憑借此牌,小李先生隨時可以在書院聽課,書院的馬場,靶場也為您開放…”
他看著李諾,笑道:“相信以小李先生的聰慧,通過春考不是什么難事,只要您能通過春考,哪怕排名靠后,書院也能破格將您取入,第一次考不中也沒關系,春考每年都可以考…”
陸先生瞥了他一眼,不悅道:“說的這是什么話,什么叫哪怕排名靠后,小李先生若是參加春考,排名怎么可能靠后?”
六藝之中,算科一道,他無疑是一騎絕塵的。
至于書科,他的畫道,幾人已經見識過了,距離大家,也只差一線。
這種水平的畫技,在科舉之上,不敢說橫掃諸生,絕對可以坐五望三。
雖說他的書法是差了點,但畫道如此精通,書法只要稍微肯練一練,也差不了多少。
律法不用說,他自己是修法家的,還從來沒有人在科舉之前修法家,那些年輕的學子,在律法一科怎么可能超過他?
文章的話,他的詩寫的不錯,就算是政論一般,但前三項,也能彌補這一點不足。
禮科不難,要考到甲上,幾乎是不可能的,但也很難得到乙的評價。
重點是樂,御,射三科。
這三科很難速成,就算是極其勤奮的情況下,也需要數年的練習。
但以李家的財力,為他請幾位好的先生并不難。
唐憲跟隨幾位先生聽了幾次課,對于小李先生當然是了解的,聞言笑了笑,說道:“陸師說得對,以小李先生的聰慧,只要在另外幾科多下功夫,進士無疑是手到擒來,這次科舉不能參加,下下一屆科舉之上,必能有所斬獲…”
他話音落下之后,陳先生看向李諾,說道:“小李先生身體有恙,我們就不打擾了,您安心養病,一定要保重身體,我們改日再來拜訪…”
送走了幾位先生和唐院長之后,李諾回到宋府小院。
坐在院內的石椅上,手中無意識的把玩著那枚木牌,目光陷入思索。
這次科舉改制,不可謂之不巧。
他不進清風書院。
什么事情都沒有。
他今天要進清風書院,明天書院就改革。
要說這背后,沒有人在從中作梗,打死他都不信。
很明顯,有人在阻止他參加科舉。
確切的說,是阻止他修法家。
那些人好手段啊。
不僅讓三省下詔令封了他的號。
還通過立法手段,封了他的ip,讓他連下一屆科舉都沒有辦法參加。
李諾深吸口氣。
好好好,非要這么玩是吧?
長安,永壽侯府。
某處大殿,舞姬曼妙起舞,絲竹之聲不斷。
大殿兩旁坐著的,皆是當朝權貴。
一曲舞罷,舞姬緩緩退下后,一人轉頭問道:“為了此人,如此大動干戈,有些不太值得啊,此條議案,還不是推出的時候,為了提前通過,我們在朝中多了至少十萬兩…”
他身邊的一名男子也開口道:“藍田侯說的有道理啊,此條議案,若是再等上幾年再推出,這十幾萬兩銀子,便能省下來,永壽侯是否操之過急了?”
永壽侯看了看二人,沉聲道:“若是別人,也就罷了,此人這個時候進入清風書院,目的顯然是下屆科舉,你們難道希望看到他高中進士,入朝為官?”
他端起酒杯,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說道:“諸位可別忘了,他是修法家的,還沒入朝,就斬了一等侯之子,若是讓他做了官,這長安豈不是翻了天?”
藍田侯笑了笑,說道:“永壽侯是不是太高看他了,兩個月前,他還是個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距離科舉只有半年,永壽侯難道以為他能考中進士嗎,大夏的進士,哪里是這么好考的?”
大夏這幾屆科舉,考生都在十萬以上。
十萬人中,只取一百人,幾乎每一位進士,都是千里挑一的六科全才。
而這十萬人,也不是等閑之輩,在參加科舉之前,就已經是從各州春考中殺出來的人才。
科舉之難,他們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們自己家中的子弟,在名師的教導下,從小學習六藝,費了不知道多少銀子,但卻連州試的第一關都過不去。
一個大病初愈的傻子,要是能考中進士,他們這些年的銀子,豈不是喂了狗?
一眾權貴也笑了起來。
“永壽侯未免也太謹慎了。”
“一個乳臭未干的小子,能翻出什么風浪?”
“他能考中進士,本侯就把面前的桌子吃了…”
永壽侯目光掃視下方,淡淡道:“你們別忘了,他的父親是李玄靖。”
殿內的笑聲戛然而止。
十九年前,李玄靖參加科舉的時候,他們正值少年。
其中許多人,甚至也參加過當屆科舉。
永壽侯的提醒,讓他們想起了當年的一些事情。
六科狀元,前所未有。
長安各大豪門瘋了一般,開出無比豐厚的價碼,欲要招攬他。
無數高門嫡女,在他居住的客棧外面,排著隊自薦枕席。
長安街何等的寬敞,可以同時容納八輛馬車通行。
那一日,生生被擠得水泄不通,車轎路過都得讓行。
他們只知道,那個人是當朝大理寺卿李玄靖之子。
卻忽略了,他也是十九年前新科狀元李玄靖之子。
藍田侯的笑容僵在臉上,暗自吞了幾口唾沫之后,開口道:“永壽侯的擔憂不無道理,這十幾萬兩銀子,確實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