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此刻有理由憤怒,她的憤怒,也基于此,無論如何,皇太子是她失散多年的皇孫,是她的血肉之親。
這更是大陳的正統血脈,血脈至高,亦是無暇。
即便是文武百官,此刻也都是沉默。
雖然同情陳凱之的是大多數。
可大家依舊還是認為…陳凱之過分了。
這是先帝的血脈啊,今日這一殺,固然是為了對抗太皇太后的專權,可任誰都明白,陳凱之這一舉,足夠被釘在恥辱柱上。
看來陳凱之真的是只有死的份了,居然殺了太子,簡直是作死。
正在眾人都擔憂之際,陳凱之卻按著劍,沒有太多的情緒,面無表情,只是輕輕瞇著眼眸,冷冷的凝視太皇太后,一字一句道:“如何證明,皇太子便是皇太子,只憑這個胎記?”
太皇太后心里想笑,到了現在,竟還如此的不知悔改,簡直是自信過頭了,這人不作也許就不會死,太作了就只有死得份。
眼眸投向眾人,最后落在姚文治身上,太皇太后便一字一句的說道:“這個胎記,就足以證明了,姚卿家…”
姚文治微顫顫的站了出來,躬身道:“老臣在。”
“你認為呢?”太皇太后斜視姚文治,一雙眼眸里泛著幽光。
姚文治猶豫了片刻,才徐徐開口說道:“不錯,這樣的胎記,實是罕見,可謂獨一無二,絕不可能有假。”
“聽到了嗎?”太皇太后冷冷的看著陳凱之,娥眉挑了起來,咬著牙一字一句的頓道:“你還有什么話說?”
姚文治代表的乃是文臣,是文臣的領袖,現在太皇太后言之鑿鑿,文臣的領袖亦是如此,便算是板上釘釘了,毋庸置疑的事了。
陳凱之一笑:“既如此,就請驗尸!到底是不是天生的胎記,一驗便知。”
太皇太后微微一愣,先天和后天的胎記,顯然是不同的,譬如許多名醫在一起,在人體上制造一個胎記,也并非沒有可能,但這一切的前提,就在于人得活著,只有活著的人,畢竟太醫不可能剜下附近的皮肉來一探究竟,可現在人死了,要檢驗起來,可就沒這么多顧忌了,但凡是有人為的痕跡,總能查出個蛛絲馬跡。
說穿了,只要造假,就肯定有跡可循。
而太皇太后之所以咬定了藤原三壽乃是皇太子,一切都來源于,藤原三壽是個活人,一個疑似皇太子的人,誰敢割下這胎記附近的肉來仔細研究,至多,也只能觀其外表而已。
而現在這個人已經死了,怎么驗都行,沒什么顧忌。
太皇太后看著陳凱之的目光變得鋒利起來,不禁冷笑起來:“皇太子已經過御醫的檢驗了。”她冷冷的說道:“事到如今,你還想侮辱皇孫的尸首嗎?劉醫正何在?”
說話之間,乃是太醫院醫正劉穩,劉穩上前,道:“老臣在。”
太皇太后嘴角微微一抽,從牙齒縫里迸出話來。
“哀家昨日密令你領御醫前去檢驗,你來說罷,可有什么問題嗎?”
劉穩道:“皇太子殿下的胎記,確實如今日這圖形所言,的確不假,老臣,敢用人頭作保。”
太皇太后可謂是準備充分,根本不給陳凱之任何質疑的空間。
關乎于這一點,陳凱之也不得不佩服太皇太后,他隨即一笑:“可以拿人頭作保嗎?”
“是。”劉醫正斬釘截鐵的道:“老夫昨夜受娘娘所托,連夜帶著御醫出宮,去面見了皇太子殿下,上頭的胎記,確實就如今日的圖形一般無二,這不是老臣一人的結論,而是太醫院王御醫、張御醫、趙御醫以及華御醫等人一致的看法。”
此言一出,便算是真正坐實了。
這么多御醫,絕不敢拿這等事來開玩笑的,這畢竟牽涉到的是皇太子真假的問題,現在這劉醫正將話說的這樣的滿,也絕不像是被太皇太后脅迫的結果。
就像他一個人被威脅,難道其他太醫也會被威脅的嗎?
自然是不會的,因此可以說劉醫正說的都是真話。
太皇太后此時面色一拉,冷冷笑道:“陳凱之,事到如今,你還有什么要狡辯,你殺死皇太子,罪無可赦,哀家和朝廷,對你有何等的厚恩,而你…竟做出這樣的事,真是恩將仇報,不忠不孝,來人,還不將他拿下!”
殿中一下子,氣氛緊張到了極點。
許多人心里不禁嘆息,北靜王終究還是太魯莽了,當眾殺了皇太子,而今,即便他手握天大的權力,也是辯無可辯,陳一壽的臉色,更是糟糕到了極點,他和陳凱之,關系可謂極為親密,甚至可以說禍福與共都不為過。
只是…
現在的陳凱之這樣的行為,立馬就要被拖出問斬了。
一時殿中安靜的落針可聞。
幾個衛士聽了太皇太后吩咐,在殿外探頭探腦。
太皇太后見禁衛們不動,便厲聲喝道:“怎么,陳凱之,莫非你收買了禁衛,想要謀反嗎?好,這樣也好…”她冷笑,猛地一拍案牘。
這案牘一拍,卻仿佛像是某種訊號。
在這奉天殿的左右耳殿中,似乎一下子,傳來了紛沓的腳步。
陳凱之耳目聰敏,頓時感受到在這殿中兩翼,竟有殺氣襲來。
果然…太皇太后還有后手。
頃刻之間,就在百官們驚呼聲中,兩翼的耳殿里,竟是涌出數十上百衣甲鮮明的武士,個個手持手弩,腰間佩刀,黑色的明光甲,在殿中燭影下,竟是一群虎背熊腰武士涌出來。
太皇太后面帶冷色,看著左右彪悍的勁卒:“哀家早料到了最壞的結果,陳凱之!”她瞇著眼,殺氣騰騰:“你以為,你當真能控制住宮中,你當真可以無所忌憚?今日你犯下的,乃是萬死之罪!”
左右兩側的武士,個個舉起了手弩,手弩上搭著的弩箭箭簇,閃爍著幽幽的藍光。
這弩箭…喂了毒。
陳凱之這時方才知道,太皇太后表面上的布局,是依靠羽林衛中的王安來控制宮中局面,可實際上…這只是一個幌子而已。
似她這樣的女人,絕不會將賭注押在一方。
而現在,陳凱之殺了皇太子,已是板上釘釘,此時死士盡出,只要射殺了陳凱之,大局已定,無論在這殿外,王安是否已被制服,太皇太后,依舊還是最后的勝利者。
陳凱之不禁笑了:“宮里有密道,是不是?”
他居然顯得極為冷靜,一點都不在乎的樣子,好似天塌下來,他也能面不改色。
然而百官們卻已亂了,此時見無數的死士殺出,又何止是對付一個陳凱之,倘若這時,誰若是不肯順從,只怕自己也會成為陳凱之‘余黨’,一并被處理掉。
“是又如何?”太皇太后笑吟吟的道:“哀家早就知道你陳凱之反相已露,早就做好了完全準備,而今日,皇太子入宮的大日子,哀家自該有備無患,可誰曾想到,你陳凱之竟是喪心病狂至此,好,好的很,來…”
她大聲正好下令。
陳凱之微微一笑:“不就是一個胎記是嗎?那么,我就讓娘娘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胎記!”
他的聲音,聲震瓦礫,殿內殿外,全都聽的一清二楚,見殿內出現了死士,外頭的慕緒已是急了,親自帶著禁衛,手持刀劍,涌到了殿門,隨時要殺進來。
陳凱之繼續笑了笑,隨即卷起了他的褲腿,這血淋淋的褲腿一卷,小腿上,一個蛇形的殷紅胎記,頓時顯現了出來。
還處在戰戰兢兢的人們,都下意識的朝著陳凱之的小腿看去。
那蛇形的胎記,觸目驚心。
一下子,所有人俱都呆住了。
陳凱之厲聲道:“太皇太后說的不錯,玉碟上頭寫的,也沒有錯,至于姚公所言,自然也不會錯,這身上的胎記,乃我陳凱之從娘胎里帶來,絕不可能作偽,娘娘言之鑿鑿,說有此胎記之人,便是先帝之后,是先帝的血脈,乃大陳的真命天子,那么…這胎記,我有!至于娘娘口里所說的所謂‘皇太子’,他雖已死,可胎記是真是假,自然可以檢驗。”
“而現在!”陳凱之按劍,雖被無數的弩箭指著,陳凱之卻是旁若無人,踏前一步,厲聲道:“若娘娘的舉證,一切都是真的,那么,諸公請看,今大陳列祖列宗在上,他們若是有靈,也可在此做證,皇太子,乃是我陳凱之!”
有人激動的口里發出呃呃的聲音,手指著陳凱之的小腿,突的滔滔大哭起來。
就是這蛇形的胎記,沒有錯,絕沒有錯。
胎記可以作假,比如那剛才被陳凱之所殺的皇太子,只要他們事先明白真相,知道皇太子真正的特征,只要他們處心積慮,當然可以作假。
可是…陳凱之明白嗎?陳凱之不明白,這一切,是太皇太后當面公布于眾的,那么…陳凱之的胎記,絕不可能事先偽造,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