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僉事的語氣其實十分平淡。
可這話里,卻帶著殺氣。
順之者昌、逆之者亡,你未來的命運,只在今天了。
任何人都別想和稀泥,自然,倘若是站錯了隊,未來就肯定要付出沉痛的代價,這個代價,是一般人絕對無法承受的。
張任臉上又青又白,此時即便是他,也不得不審時度勢的考慮起這番話了。
可隨即,他笑了:“北靜王殿下好大的口氣,這是真將自己當成天子了嗎?”
張任心里頗為緊張,他心里清楚,陳凱之傳的話,絕不只是威脅這樣簡單。
真金白銀拿了出來,這是一筆巨款,張任自己都未必能把持的住,那么其他的都督呢?其他的都督能把持住嗎?
既然順從陳凱之的好處,人家顯而易見的擺了出來,真金白銀、童叟無欺,實在的不能再實在,那么…再換位思考一下,另一條選擇和陳凱之對抗的道路,陳凱之口里所說得,滅你滿門,自然也就不會有假了。
陳凱之向來說到做到的,從來不會食言,若是自己真的違背他,那自己的下場也許真的就是滅滿門了。
可張任現在還是拿不定主意,他畢竟和關中的楊家交好,現在選擇了陳凱之,那么倘若這一次,是皇太子登基了,弘農張家,豈不是自找苦吃?
吳僉事似乎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沒有絲毫的猶豫,沒絲毫的膽怯,便朝張任一字一句的頓道:“對,北靜王就是天子!”
他說出這番話,令張任愣住了。
便連太皇太后當初掌控了局面,尚且不敢將傀儡陳無極一腳踢開。
這陳凱之…
還真是…
吳僉事冷冷的看著張任,見他怔住了,便慢悠悠的吐出話來:“至于那所謂的皇太子,已經伏誅了,你別指望著,他能為你做什么,沒有用的。”
“什么?”張任一呆,忍不住道:“你們敢殺他?”
吳僉事很冷靜,淡泊的口吻道:“北靜王說了,今日開始,這世上就沒有什么人是不可以殺的,還是那句話,順之者昌、逆之者亡,太皇太后想要讓皇太子入宮,那么這所謂的皇太子,便誤了北靜王殿下的事,北靜王不喜歡腳下有石頭,自然要一腳踢開,現如今,北靜王已經帶兵入宮,何去何從,張都督自選吧。”
他頓了頓,直勾勾的看著張任,淡淡笑著。
“不過…所謂良禽擇木而棲,北靜王殿下歷來最愛廣結善緣,可對自己的敵人,也絕不會留情,張都督要好生思量才是。”
吳僉事顯得不耐煩起來:“都督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張任面上陰晴不定,他竟發現,自己竟猶豫了。
這容不得他不猶豫,他猛地道:“錦衣衛只你一人聯絡京中各營都督?”
吳僉事只朝他一笑:“都督以為呢?”
沒有親口證實,可張任卻明白,自己這一個問題,簡直就是廢話。
想來現在各營,所有的都督和將軍們都在做選擇,擺在面前的,既有威脅,也有動人的財帛,以及對未來的許諾。
他真正覺得可怕的,并不是眼下的選擇,而在于,別人會如何選?
自己尚且動心,那么其他人呢?張家還算是和楊氏較為親近的,連自己都猶豫了,那么其他人,還會鐵了心和楊氏站在一起嗎?
若是其他人都收了銀子,自己卻選擇了和楊氏一條道走到黑,憑著一個三清營,太皇太后能翻盤?
這個肯定是不能的。
何況…皇太子竟已死了,也足顯北靜王的決心,他敢殺皇太子,誰能保證,已有錦衣衛潛入了自己的萬年老家,只等一封快報,便教自己滿門俱滅呢。
姓陳的,好狠!
他終是想通了,撿起了案牘上的一沓寶鈔,隨即塞入自己的袖里,他面無表情的抬眸看了吳僉事一眼,與吳僉事的目光對視,吳僉事一笑:“張都督果然爽快!很好,進來吧。”
說著,他笑了笑,在這帳外,竟有一個副將和游擊徐步進來。
張任看著進來的副將和游擊,面帶錯愕之色,這二人,俱都是自己賬下的將軍,想不到,自己和吳僉事對談時,他們一直都在外頭候著。
見二人朝吳僉事行了個禮,張任一切俱都明白了。
錦衣衛收買的,不只是他這個都督,在這三清營里,還有人被收買。
而且這些人都已經一條心的要跟陳凱之了。
這吳僉事在來時,就已做好了完全的準備,倘若今日自己沒有收這銀子,那么,可能副將和游擊便要趁機殺進來,直接奪得他這都督的軍權,控制三清營。
想到此處,張任覺得自己背脊發寒,又不由慶幸,慶幸自己臨時想通了,不然自己可能就要成為冤魂了,他輕輕抬眸,卻見吳僉事一笑:“還請張都督海涵。”
“你們…”張任不敢惱怒,卻還是不由道:“你們真是好手段。”
“哪里。”吳僉事搖搖頭,笑道:“只不過這個世上,是人都會有價碼,張都督若是不接受這個價碼,那么,在這三清營里,自然會有人愿意拿這筆銀子,而北靜王府別的不多,就是銀子要多了一些,而張都督總算做出了明智的選擇,而今,也算是皆大歡喜了,否則,鬧出了營變,總是不免有所遺憾,都督,時候不早,該行事了。”
吳僉事笑吟吟的深看著張任。
張任已是明白,自己已無耍滑頭的空間了,收了銀子,就要辦事,他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這個時候他只能去幫陳凱之了,而不是跟著太皇太后去死。
奉天殿。
依舊還是沉默,靜謐的可怕,明明站滿了人,卻像是空無一人似的,沒一點聲息。
所有人都在等。
直到一個佝僂的人影,微顫顫的出現在了殿門前,許多人努力去辨認著這個人,終于,有人低聲道:“是楊公公。”
楊公公當初,在宮中也算是春風得意,在十幾年前,和不少的大臣有過照面,尋常的臣子不認得他,可那些廟堂里的老臣們,卻大多對他有印象。
雖是十幾年過去,早已物是人非,可楊公公的五官,依舊可以依稀辨認。
他垂垂老矣,頭上白發蒼蒼,便連行走,也是不便,巍巍顫顫的。
于是蹣跚著上了殿,接著拜倒,用閹人特有的尖銳嗓音:“奴才楊立,見過娘娘。”
說罷,叩頭。
慕太后豁然而起,身軀打顫,就是這個人,就是這個人,當初抱走了孩子,而現在,這個人…終于出現了。
她一雙眼眸瞪的老大,嘴角輕輕咬了咬了,她恨不得將這楊立碎尸萬段。
百官們一個個不敢呼吸,他們知道,現在的猜測已經沒有意義,因為一切的真相,至少是一部分的真相,即將要揭曉。
太皇太后面帶微笑,眼眸瞥了陳凱之一下,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
面對這些陳凱之則面無表情,連看都不曾看楊立一眼,只是默默的佇立,按著劍柄,不發一言,整個人顯得很從容淡定。
太皇太后目光瞥向楊公公,眼眸輕輕一瞇,厲聲問道:“楊立,你該當何罪?”
楊立老眼,瞬時落下渾濁的淚來,一副悔不當初的模樣:“老奴萬死,老奴深受皇恩,更受先帝恩典,委以重任…”
太皇太后冷漠的道:“休要說這些沒有用的,哀家只要你將當初做下的事,一一說來。”
“是。”楊立頷首:“老奴當年,在宮中因為得罪了大宦官蕭福,處處受他壓制,因此心里早有不滿,此后,老奴被差遣去了暗香樓。”
“這暗香樓,乃是成嬪的住所,成嬪本是尋常的宮人,卻因為先帝臨幸,又恰好有了身孕,這才封為了嬪,成嬪當時,待老奴極好,而那時,老奴自覺地看到了希望,當時宮中懷有身孕的人,只有兩個人,一個是而今的慕太后,一個便是成嬪,老奴當初在想,若是成嬪娘娘也生下了一個龍子,至不濟,此子也該是個親王,成嬪總還能為老奴安排一個后路。”
他娓娓道來,而許多人,則憑著記憶,去佐證他的話,比如當初的宮里,確實有一個蕭公公,而蕭公公也確實和這楊公公關系緊張,這些,俱都是模糊的記憶,可但凡是老臣,多少對宮中的印象會有所了解,畢竟,任誰都清楚,宮中的許多動向,都可能是皇帝傳遞出來的某種訊號,對許多的大臣而言,這極為重要。
現在經由這楊公公提醒,許多老臣也開始想起了這段往事。
楊立匍匐在地,顫聲的繼續道:“自此之后,老奴便成了成嬪的心腹,不過陛下并不喜成嬪,因此成嬪雖是有孕,卻幾乎從不曾去暗香樓,成嬪顯得郁郁寡歡,平時,便尋老奴說一些知心話,老奴與她相處的久了,自是和她更為親近,直到有一日,成品問老奴,倘若皇后娘娘也誕了龍子,該當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