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凱之沉默著,終于,他不再站了,索性也不嫌蒲團臟亂,跪坐下去,面對面的凝視著陳贄敬,很是認真的問道:“你既知道這些,為何不示之天下?”
陳贄敬苦笑起來,又是朝陳凱之搖頭。
“大陳以孝治天下,她是母,我是子,連先帝尚且都一直捂著此事,甚至連…太后都盡力隱瞞,那么,你認為,我能說什么?”
“原本…”陳贄敬嘆息了一句,才又接著說道:“原本本王的希望,是在陛下,可惜,他已死了。本王該恨你的,若不是你,他或許未必會死。”
陳凱之面色很平靜,只是淡淡的問道:“為何是本來該恨的,莫非現在不恨了?”
陳贄敬整個人靠在墻上,頹廢至極,他看著陳凱之,很是無力的搖搖頭。
“現在也恨,只是本王現在才想明白,其實若不是你和陳無極殺了他,遲早,本王的母后,還是會制造一起吾兒病逝之事,她處心積慮,在甘泉宮,一直都在積蓄力量,楊氏幾乎把持了關中之地,關中軍政,無不以她的楊家馬首是瞻,這些年來,她在甘泉宮苦心經營,甚至…本王預料,她還可能暗中與諸子余孽有過勾結,為的,便是今日。”
陳贄敬說著面容露出淡淡的怒意,似乎對太皇太后非常的不滿,可以說是沒將她當做一位母親來看了,而是當做仇人來看。
事到如今,他在陳凱之面前是毫不掩飾的,說著,他便苦笑起來。
“本王從前還以為,本王也算是讀過一些書,又拉攏了宗室和各地的都督、節度使,總還有一拼之力,可現在…看來,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終究還是逃不過。現在,諸王和宗室,因為本王的起事,只怕俱都要遭受打擊,各地的都督和節度使,本王事后想想,也未必可靠,只怕有為數不少,都和關中的楊家私通,甚至…”
陳贄敬抬眸,盯著陳凱之,語氣變得低沉,透著淡淡的悲傷:“本王一直懷疑,先帝的駕崩,未必不和母后有關系,一方面,是先帝憂心成疾,另一方面,可能…”
“下毒?”陳凱之疑問的看著陳贄敬。
陳贄敬嘆了口氣,旋即便無奈的笑道:“可能是,只是這些,本王只是猜測。”
陳凱之見陳贄敬推心置腹,沒有間隙的和自己說了這么多,他覺得驚訝之余,也不忘記問他重要的事。
“我聽說,還有一個汝陽王,是嗎?”
聽到陳凱之說起汝陽王三個字,陳贄敬面色掠過淡淡的光彩,旋即又暗了下來,沉痛的說道:“汝陽王乃是我的皇叔,他幸免于難,接著便失蹤了數年,若不是他,我也不會知道這么多真相。”
陳凱之則是關心的問道:“那么他現在在哪里?”
“去了倭國。”
“倭國?”陳凱之微微皺眉,露出一副震驚之色。
陳贄敬重重點頭道:“不錯,去了倭國。”
“他去倭國做什么?”
陳贄敬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開口說道:“不知道,我只知道一件事,皇叔這十數年來,一直都在暗中圖謀反母后,我想,本王死了,遲早,他有一日會登門,找上你的。”
陳凱之便沒有深問下去,這個時候他能說的都說了,不會在隱瞞,估計真的沒有事情可交代了,因此他不由道:“一個失蹤的宗王,離開了廟堂十數年,只怕沒有什么能量。”
“你錯了。”陳贄敬看著陳凱之,一字一句的頓道:“汝陽王和別人不同。”
“有何不同?”
陳贄敬又是一字一句道:“她的母親,姓孔。”
陳凱之不禁為之皺眉:“你的意思是,是衍圣公府?”
陳贄敬頷首點頭。
陳凱之不屑的道:“衍圣公府,固然有其號召力,可在我看來,也不過爾爾。”
“不。”陳贄敬苦笑著搖頭:“其實,起初的時候,衍圣公并非如此,只是后來,卻染上了五石散,方才使衍圣公府烏煙瘴氣,而且…據說,先帝當初,似乎也…”
“你是說…”陳凱之當然最清楚這等仙藥的威力,衍圣公染上了五石散,倘若先帝也曾染上,這二者之間…
陳凱之起身,看著陳贄敬:“但愿你說的是真的。”
陳贄敬只是搖頭:“只怕本王也活不了幾日了,現在本王唯一想的是,有人能保住我大陳的江山,現在朝中,唯一得以幸免的人,就是你。你姓陳,你是太祖高皇帝之后,這就足夠了,大陳已經五百年了,其實,本王又何嘗不是,這老舊之軀,已是弊病重重,可既生在陳家,總不至令陳氏皇族,最終迎來彌天大禍,我死無怨,但求宗廟得以保全。”
陳凱之沒有說什么:“無論如何,你我還是敵人。”
陳贄敬苦笑:“是。”
陳凱之道;“那么,后會無期。”
陳贄敬則木然不動,再沒有說什么了。
陳凱之走出了囚室,卻也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陳贄敬這個人,他是絕不同情的,至多,也不過如他所言,不過是人之將死,想說幾句心里話罷了,不過這些話是真是假,還需小心查證。
不要給他忽悠才是,小心駛得萬年船。
陳凱之回到了北鎮撫司,將吳僉事尋來,吳僉事喜氣洋洋,給陳凱之行了禮。
陳凱之抬眸看著他:“什么事這樣的高興?”
吳僉事很是自豪的說道:“卑下聽到了消息,說是護國公即將要加封郡王,這豈不是可喜可賀?卑下很為殿下高興呢?”
是的。
他為陳凱之感到高興,也因為自己有這樣的上司而自豪。
陳凱之不由失笑,他竟忘了,這錦衣衛耳目最是靈通的,他不由嗔怒道:“這等消息你們倒是快,其他的消息,但愿也有如此快才好,現在不可叫殿下,等有了旨意再說,要謹慎一些。”
“是。”吳僉事認真起來:“卑下曉得規矩的,不敢給護國公惹來麻煩。”
陳凱之卻一刻也沒耽誤,淡淡問道:“有一件事,我想讓你去查實一下,在城外,有一處叫曾莊的地方,是嗎?”
“那兒…”吳僉事笑了笑:“距離京師有三十里路。”
陳凱之道:“你要親自去一趟,這個差事,誰也不可告訴,只你一人去,去查實一件事,那兒,是不是有人安置過一對母子,查實之后,立即報到我這兒來。”
吳僉事一聽只許他一人去,便曉得事情很不簡單,卻也不敢怠慢:“卑下現在去?”
陳凱之點點頭:“快去快回。”
其實…對于陳凱之而言,陳贄敬的話,大抵是可信的,因為自己也多少知道一些隱秘,將其兩相佐證,確實可以確信不少事,不過對陳凱之而言,一切的真相,都和這一對母子有關系,倘若這一對母子為真,那么那個孩子,就是趙王唯一的血脈了,趙王不可能拿自己唯一的血脈來開玩笑,趙王府的所有人,都將會被處死,無一幸免,這是他最后的希望。
所以他耐心等候,一直等到了后半夜,卻還在冉冉的燈火之下看著書,他相信吳僉事一定會想盡辦法盡快調查清楚,最后趕回來,果不其然,到了次日拂曉,曙光初現時,陳凱之只在公房里小憩了片刻,吳僉事便匆匆來了,他風塵仆仆的樣子,顯是累的夠嗆,卻是朝陳凱之行了個禮:“護國公…打聽清楚了。”
陳凱之道:“你說。”
吳僉事正色道:“那兒,確實有一對這樣的母子,母親是劉氏,身份莫名,不過顯然是京中之人的外室,其子叫車俊,這個姓,很是奇怪,有五歲的光景,卑下親自見過。他們在那兒,有幾百畝地,在莊子里住著,來歷雖是不明,不過顯然,也沒人敢欺他們,從當地縣衙的黃冊來看,一切的身份,還算正常,沒什么不同。”
陳凱之道:“那孩子你見過,如何?”
吳僉事猶豫了一下:“卑下斗膽,此人,和趙王生的有些相似。”
果然就是了。
不過吳僉事顯然也不傻,他當然明白怎么回事。
陳凱之可是剛剛見過趙王,便吩咐自己去辦這件事的,而且如此隱秘,肯定關系重大,他知道和趙王有關,等見了那個孩子,便更加確信是怎么回事了。
陳凱之便笑了笑:“這件事,不可吐露出去,知道嗎?”
吳僉事忙是點頭:“卑下是懂事的人,曉得輕重。還有…”他猶豫了一下:“卑下還擅做主張。”
“什么?”陳凱之看著吳僉事。
吳僉事道:“卑下在想,既然是這么大的事,肯定要小心,這一對母子公爺既然如此看重,卑下怕夜長夢多,所以將這母子帶回來了,不過,卻是將她們,安置去了飛魚峰。”
陳凱之不禁佩服吳僉事的大膽,不過飛魚峰那兒,倒是極安全:“她們母子甘愿和你走?”
吳僉事咳嗽一聲:“卑下說,卑下是趙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