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到了洛陽宮。
通報之后,陳義興與陳凱之魚貫而入。
依舊還是踩在這熟悉的青石板上,只是今日,心情卻大有不同。
若是不出意外,今日,陳凱之在這個世上,該有一個母親了。
以后恐怕自己的負擔又重了一份,太后若是認了自己,那么自己就不在是從前的陳凱之了,他就是真正的皇子了。
事實上,陳凱之自己都難以接受,為何自己會和那位皇太子殿下有如此吻合的胎記。
可現在這些還重要嗎?
不重要了!
陳凱之闊步而行,由宦官領著至坤寧宮,到了宮外,陳凱之和陳義興駐足,陳義興看了陳凱之一眼,平靜的道:“主公,你且在這里等著。”
陳凱之頷首點頭,便朝陳義興含笑道:“有勞。”
陳義興先行進去,慕太后早聽到了奏報,此時已換了一身常服,可頭上依舊還戴著未卸下的朱冠,姿態優雅的坐在案后。
陳義興行禮,慕太后道了一聲免禮,陳義興便左右看了一眼。
這意思是,娘娘,臣弟有重要的事要稟奏,請娘娘屏退左右。
慕太后卻是莞爾一笑,殿中只有張敬和另一個宮娥,慕太后淡淡道:“雀兒,去取哀家的參湯來,靖王身子不好,給他嘗一嘗,這是北燕國的老參,最是滋補。”
那宮娥行禮,退了出去。
似乎,慕太后也感覺到了今日的覲見很不尋常,所以她莞爾一笑,淡淡問道:“怎么,凱之沒有來?”
“在外頭等消息。”陳義興道。
慕太后便微微皺眉:“等什么消息?”
陳義興又遲疑的看了一眼張敬。
慕太后笑吟吟的道:“無妨,有什么話,都可以和張敬說。”
陳義興還是覺得不放心,看著那張開的窗柩和殿門,他不禁再次開口說道:“娘娘,是否可以借一步…”
“不用。”慕太后面無表情,她反而對張敬道:“張敬,這兒的光線太微弱了,去講那幾扇窗也打開。”
張敬躬身行禮,便朝向幾扇緊閉的窗門去了。
慕太后則眸看了陳義興一眼,旋即便淡淡的道:“老七,越是這個時候,就越要開窗,要走光明道,不然,沒有秘密,也成了秘密了,這里不會有外人,不打緊。”
陳義興這才頷首點頭,隨即從袖中取了一部古籍,道:“這是護國公的琴譜,還請娘娘指正。”
慕太后接過,目光一閃,這哪里是什么琴譜,分明是一部書。
她眉頭一觸,顯然是有些緊張起來了,不過她依舊笑了笑。
“難得凱之曉得哀家喜歡琴曲,這是他譜的曲嗎?”
她一頁頁翻過去,看到這封存的秘密檔案,越看,越是心驚,可面上卻是不露聲色,一面淡淡道:“真是他…親手所譜。”
“娘娘…”陳義興凝視著慕太后:“娘娘可還記得羽妃?”
慕太后闔著目:“是,哀家記得,她也有個孩子,可是很快,她就和那孩子也不知所終了,只是那時,無極沒了,哀家茶飯不思,也沒心思,去顧這個,后來不是查到,此女乃是諸子余孽嗎?哀家記得,明鏡司那兒奏上來的時候,先帝大怒,洛陽宮中,竟有亂黨混入,竟還…”
慕太后說著,竟是深深的吁了口氣:“自此之后,宮里就禁了口,再沒人提那個女人,還有那個孩子。”
慕太后不禁震驚,目光掠過絲絲詫異之色。
“這樣說來,無極不是無極,這書中,另一個孩子,才是哀家的骨肉?”
陳義興頷首,鄭重的開口說道:“此事是一個宦官記錄下來,他接到了一個奇怪的命令,便是篡改玉蝶,試圖想要李代桃僵。”
慕太后權衡著,沉吟不語,此時張敬已將幾扇窗俱都開了,外頭的光線灑落進來,那明晃晃的光令慕太后眼前一花,她突的站起,眼眸猛張,一臉認真的看著陳義興:“你來此,只是為了告訴哀家這些?”
陳義興深看慕太后,旋即一字一句的頓道:“不,我來此,是想告訴娘娘,這個孩子,便是陳凱之。”
慕太后身軀一震,顯然是有些激動過頭了,顫聲道。
“若如此,那么…不,他難道不是…不是無極。”
陳義興呆了一下,便立即糾正慕太后:“不,無極另有其人。”陳義興猶豫了一下,才淡淡說道:“陳凱之就在殿外等候。”
慕太后反而激動起來,她沉默了片刻,又拿起了古籍看了,又看,最后才吁了一口氣:“有人希望,哀家誤認為無極才是皇太子,她的目的,是什么呢?是想讓無極,克繼大統是嗎?無極乃是諸子余孽之后,讓諸子余孽之后克繼我大陳大統,李代桃僵?這…這些人在打什么主意?”
“能在宮中貍貓換太子之人,而且還能抹去如此多痕跡,甚至還可以篡改玉蝶,那么…這個人在宮中有多大的能量,甚至,可能那羽妃,想來也是此人安排入宮的,尋常人,可能嗎?”
慕太后將手蜷成了一個拳頭,目光精光閃閃,面容微微抽了抽,旋即她便冷笑起來:“能有如此能量的人,連趙王都不可能,先帝自然也不會如此做,唯一能做此事的人,就是…”
陳義興垂著頭,小心翼翼的提醒道:“娘娘慎言。”
慕太后眼眸微微一瞇,有些古怪的道:“可是,她為何要這樣做?這樣做,于她有何好處,又或者…”
她深吸了一口氣,猛地道:“請陳凱之進來吧。”
她閉上了眼睛,眼簾垂下的時候,眼角處,隱隱竟有淚光。
太多太多令人驚詫的事發生了,可無論有再多的陰謀和謎題,至少有一件事,卻是無須去尋找的,那便是,自己的嫡親兒子,就在宮外。
而且他就在自己的身邊,真是老天垂憐,沒有讓她認錯人。
陳義興不由道:“娘娘難道不需驗明…”
“不必了。”慕太后苦笑:“其實,當母后說,她有了無極的下落時,哀家就知道,無極的身份有問題,此無極,必定不是哀家的孩子,老七,哀家在宮中這么多年,難道會不明白,哀家苦苦尋覓的孩子,會被母后這般輕易的送到門前,哀家就能察覺到,這里頭勢必有貓膩了。”
她凄然又帶著幾分激動的樣子道:“在這宮里,若是有壞事登門,那勢必是理所應當的事,可若是突然來了一樁意外之喜,那么,就勢必得小心了。因為在這宮中,相信氣運或者是上天憐憫的人,早就不知該死多少次了。”
“最重要的是…”慕太后突然定了定神,輕輕抿了抿唇,旋即便淡淡笑了起來:“宗室之中,哀家誰都不敢信,倒是對你這老七,卻還有幾分信任。請他來吧。”
她端坐,盡力使自己顯得更端莊一些。
雖和陳凱之見過許多次面,可這一次,她竟覺得與其他時候不同。
張敬已匆匆出了殿,迎面,見一個女官在外踟躕不走,張敬笑吟吟的超她打招呼:“云兒,怎么,有事?”
“沒事。”云兒朝他行了個禮:“聽說護國公要來見娘娘,獻琴譜,我也愛琴,所以大膽,想…”
張敬板著臉:“太沒規矩了,若是讓娘娘知道,非打死你不可。”
云兒忙是失色,驚恐的求饒:“求張公公垂憐。”
“罷了。”張敬淡淡的道:“你小心一些。”
說著,別有深意的看了這云兒一眼,匆匆至坤寧宮外,引陳凱之進入寢宮。
陳凱之入殿之后,正色道:“臣…陳凱之,見過娘娘。”
沒有聲息,殿中安靜無聲,幾乎可以聽到所有人的心跳聲。
慕太后抬眸凝神看著他,似是癡了,竟是下意識的開口:“你是陳凱之還是陳無極。”
“陳凱之。”陳凱之仰頭,有些緊張,他與慕太后的目光相對,似乎有些受不了慕太后眼中的炙熱,便垂下:“臣這里,有一個胎記,娘娘一看便知,想來宮中玉蝶,另一皇子的胎記便是如此。”
陳凱之要卷起馬褲,又覺得有點難為情,這胎記的位置,有點尷尬啊。
慕太后眼里卻已泛了淚光,帶著幾分哽咽:“還記得從前的事?”
“一概不記得。”陳凱之很實在的道。
慕太后卻是幽幽嘆口氣:“你不記得,哀家卻記得,那時候你還太小了,哀家記得太多太多的事,你…近前來。”
陳凱之深吸一口氣,不禁看向陳義興。
陳義興朝他頷首。
陳凱之方才有些扭捏,徐徐到了慕太后跟前。
此時殿門和大殿的窗中俱都是張開,這使陳凱之有點兒踟躕,可到了慕太后身前,慕太后湊近他看了看,竟是激動的要落淚了:“不錯,不錯,就是你。”
陳凱之愕然,一臉不解看著慕太后,淡淡開口歐:“娘娘還未看胎記。”
“不必看。”慕太后眼眶紅紅的,竟是顫聲道:“湊近了,一看便知道,你和先帝,太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