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特么的逗我?
或者說,你是覺得堂堂太皇太后是個智障,會相信這種鬼話?
于是乎眾人都在想,太皇太后肯定氣壞了,心里一定在想你們這樣糊弄人,簡直是膽大妄為,罪不可恕。
可是太皇太后,竟沒有震怒,只是冷冷的看著已是大驚失色的武陟,一雙眸子尖銳的像是可以戳穿人心。
這武陟感覺到太皇太后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瞬間感覺自己要瘋了,他微微動了動嘴角,很想解釋,可是竟是說不出一個字來。
怎么解釋?
現在這樣的情況,還真的沒法解釋啊。
他意識到了自己的失言,這個時候指責陳凱之和廣安駙馬沆瀣一氣,不但無法讓人信服,而且會大大的降低自己在太皇太后心目中的印象,他心沉到了谷底,因為他其實很清白,自己在太皇太后面前,早已沒有印象可言了。
自己,再不是當年翰林院里的清流,不再是那個,侃侃而談,將說的透徹無比,先帝為此贊不絕口的翰林侍讀。
現在的自己,早已渾濁不堪,早不是當年那個溫文爾雅的白面書生。
他突的,有了一股羞意,此時,只得重重拜下,匍匐在太皇太后腳下,心里早已生出了涼意。
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現在倒是當真的鐵證如山了,只是這個鐵證如山,證明的卻是六司勾結,栽贓陷害,沆瀣一氣,官官相護,而人證就在這里,是太皇太后,是慕太后,還有四個內閣大學士。
每一個人都沒有料想到這個轉折,周瑾更是身如篩糠,淚流滿面。
陳凱之見眾人都沉默著,在心里鄙視的笑了一番,才正色道:“娘娘,臣有一言。”
反擊了。
這個時候再不反擊,那就是傻子。
這些人不是想要置他于死地嗎?
那現在該是還給他們的時候,沒什么客氣的。
太皇太后依舊冷著臉,她的心,更多的是蒼涼。
她朝陳凱之頷首點頭。
陳凱之目光環視了眾人一圈,才厲聲道:“此案十分清晰,廣安駙馬既然已經認罪,那么錦衣衛當初的口供、人證,自然不是空穴來風,臣有幾個疑問,第一:臣交割給六司的人證物證,為何幾日之間,悉數翻轉,是誰改動了這些人證和物證,又是誰,抹去了一切的痕跡?”
第一個疑問,足以令人心寒。
就在天子腳下,就在太皇太后和慕太后的眼皮子底下,有人將一切的證據抹了個干干凈凈,而編撰出來的,卻是另一套翔實的證據鏈,今日,可以這般冤枉陳凱之,明日…又可以冤枉誰?
假若不是廣安駙馬此時認罪,只怕真相將永遠的掩藏起來,而陳凱之則成為替罪羊,盡忠職守的錦衣衛,上上下下,也俱都成為了罪人。
想到這些,都讓人覺得非常可怕嗎?
可怕!
太可怕了。
居然可以狼狽勾結到這個地步,可以轉手之間,翻云覆雨!
陳凱之義正言辭,此時殿中很安靜,每一個人大氣不敢出,只有陳凱之侃侃而談:“其二:黃公公在他們口里,乃是羞憤難當,為了自證清白,因而自盡。還有許多教坊司的證詞,這些證詞,無不證明了這一點。可現在看來,黃公公根本不是自證清白而死,那么,他是如何死的,他乃先帝身邊的舊人,又是宮中的私奴,至今為止,死的如此不明不白,教坊司上下,卻又口徑一致,臣想請教,真相是什么?”
最可笑的事情就是,陳凱之現在所說的一切,都是有真憑實據的。
而證據,恰恰就在太皇太后的手里。
這一份份方才武陟送上來的證詞、口供、筆錄,如今卻全都成了陳凱之的證據。
不錯,黃公公之死,就記錄在口供里,這口供可謂是滴水不漏,現在,卻成了證據。
太皇太后捏著手里的口供,面上露出更加值得玩味的樣子。
最重要的是,黃公公是宮里的人啊,可是現在看來,卻是死得不明不白,他是怎么死得?沒有人知道,可真正令人恐懼的是,連宮里的人,居然某些人,也可以輕而易舉的做掉,并且毫無痕跡,那么,今日可以殺死黃公公,明天,會不會就是張敬呢?再或者,后日,又會是誰?
事實上就是,六司這些人,將這個證據鏈做的越漂亮,現在卻都成了他們死無葬身之地的罪證。
太皇太后眼眸微微一挑,輕輕的環視著眾人一圈,面容顯得越發冷意,此刻她想的是,這些人簡直是膽大包天吶,行為真是令人發指。
武陟的眼淚已經啪啪的落下,他實是有些承受不住這恐懼了,衣襟已經濕了一片。
陳凱之冷冷一笑,繼續道:“其三,六司會審,參與的大臣不少,按理,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做到異口同聲,可事實卻是,現在所有人的口徑都是一致,每一個人都是言之鑿鑿,從負責宗室的宗令府,到負責刑名的刑部和大理寺,再到針砭時弊的都察院,到訂立禮法的禮部,而真正讓臣心寒的,卻并非是它們,真正令臣恐懼的,卻是明鏡司,臣萬萬想不到,連明鏡司都參與了構陷,明鏡司歷來,都是由宮中直接干預,上上下下,號稱天子親軍,乃是宮中最信得過的軍馬,可是它們,竟也可以參與其中,臣…細思恐極,臣自認自己盡忠職守,不敢有任何的疏失,即便偶爾也有小過,可也都是以朝廷為念,臣與明鏡司,沒有任何的過節,可是…為何六司卻布置下天羅地網,對臣布下如此的殺局,臣驚恐萬分,不敢深思下去。”
驚恐…
這拋出的第三個疑問,才是陳凱之最后的殺手锏。
臣很怕怕。
可是…話又說回來了。
太皇太后,還有慕太后,甚至是內閣首輔大學士,你們…不怕嗎?
害怕…
每一個人都會害怕。
即便是太皇太后,這個情緒,其實她一開始無法感受到,她只覺得這些人可惡可恨,心里很震驚失望之外,并沒覺得可怕,可現在,經陳凱之一提醒,她也感覺到毛骨悚然了。
朝廷之中,居然有人可以操縱六司,可以弄死一個宦官,而制造一個完美的證據鏈,其他各部倒也罷了,這些畢竟都只是外臣,而最令人恐懼的卻是,明鏡司竟也參與了其中。
自大陳開朝以來,就有明鏡司,明鏡司的職責,就是作為宮中的眼睛、耳朵、鼻子,畢竟宮中之人,久居宮中,外朝的事,若是下頭的臣子欺上瞞下,宮中只能兩眼一抹黑了。
所以才有了明鏡司,它受宮中直接的領導,他們負責刺探,負責查獲妖言、謀反之事,負責隨時為宮中監督百官,可是現在…六司會審,審出來的,卻是每一個人自覺地栽贓陷害。
這是何其可怕的事啊,太皇太后感到了一種無以倫比的恐懼,它甚至看到了國本動搖,看到了宗廟的根基,已經開始漸漸的不穩當了,她此時,出奇的冷靜。
只是這種冷靜,卻足以使六司大臣,包括了那位明鏡司的僉事朱明,朱明誠惶誠恐的道:“娘娘,請聽臣解釋…明鏡司絕無…”
“夠了!”太皇太后竟是抿嘴笑了,目光也是透著笑意的。
只是她的每一個細微的面部表情,似乎都隱含著殺機。
到了現在,你們還要解釋什么?
還有什么好解釋的?
如今真正是鐵證如山,無法改變了。
太皇太后徐徐的拿起了手中厚厚一沓的供狀和筆錄,然后漫不經心的看了眾人一眼,旋即便道:“你們想說的話,不都在這里嗎?你們看,你們當真是令哀家刮目相看啊,證詞,可以抹去,口供,卻又開始重新的制造出來;不該活著的人,你們可以令他‘羞憤自盡’,這還不只呢,你們看,這都是你們呈上來的,哀家來看看。”她垂頭,依舊還是面帶著微笑,這時翻到了一處地方,禁不住道:“噢…你看,你們看看,這里就更有意思了,這是黃冊,是戶籍,教坊司里,每一個人的黃冊和戶籍,竟都在此,看看這份黃冊,這叫曾玉環的,嗯…這名兒…倒是不錯,出身在金陵,家中貧寒,于是轉賣給了金陵的如意畫舫,學習吹拉彈唱,此后呢,才送到了京中來,你看,她們的身世,詳盡的很啊,再看看這黃冊,竟是七年前,在金陵府衙里頒發,一個根本不存在的人,她叫曾玉環,卻可以出現一個七年前就有的身份,記錄存檔,上頭竟還有戶部、金陵府的大印,這可真的不能再真了,你們的手段,實是高明,噢,這里還有她們的奴籍契約,這也是你們偽造的嗎?不,哀家看哪,這理應也不算偽造,你們本來就是大臣,何須要偽造呢,你們說這是真的,說她叫曾玉環,她不就是從金陵來的曾玉環嗎?是不是呢?”
第三章,待會兒還有,不過我晚飯還沒吃,先吃晚飯,同學們,支持一下,咱們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