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的地牢里,已是油燈冉冉。
刑堂里左右的錦衣衛力士跨刀而立,陳凱之高坐案后,在這撲簌的燈火之下,他神色冷峻肅穆,一雙眼眸淺淺瞇了起來,直直的看著江小白。
此刻江小白生生被人拖了進來,整個人看上去極其的狼狽,在冉冉的燈火下,蒼白的臉色是那么的明顯。
眾人將他推至陳凱之跟前,江小白自是不甘心的,口里叫著什么,不肯跪下,身后一個力士熟稔的自后猛踹他的腿肚,他整個人朝前一傾斜,不自覺的跪在了地上。
只是這樣的方式,很不友好,江小白吃痛,嗷嗷叫了一聲。
陳凱之盯著江小白,眼角瞥了一眼一旁垂頭執筆預備做筆錄的差役。
隨即,他手輕輕搭在了案牘上,慢條斯理的道:“江小白,你知道你犯了什么事嗎?”
開門見山,沒有什么啰嗦的事可以問了。
江小白聞言抬眸,冷冷的注視著陳凱之,嘴角輕輕一勾,冷笑起來:“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陳凱之卻是比他笑的更冷,嘴唇輕輕的一揚,露出嘲諷的之意,下一刻便很是不客氣的開口提醒道:“你身為駙馬,在外生了一子,此事,你不知道嗎?”
這一句話,直接擊中了要害。
他是駙馬,榮華富貴,俱都來源于長公主,長公主本就醋意大,若是知道此事,只怕…
他是很怕的,因此他竟是鐵青著臉,很是藐視的反駁陳凱之:“這是污蔑,這是污蔑,我在外從沒有兒子,你說有,那就將他請來,陳凱之,你這是污蔑皇親國戚,膽大妄為至此…”
這江小白是不見棺材不掉落呀。
陳凱之并不急,而是朝江小白微微一笑,慢條斯理的開口:“污蔑嗎?你認為,我陳凱之會愚蠢到,平白污蔑你,你也知道你是皇親國戚,我既然敢拿你,若沒有如山鐵證,錦衣衛何至愚蠢至此?”
江小白打了個冷戰,額上冷汗淋淋,這話是沒有錯的,人家敢登門來拿人,肯定…有一手。
他一下子收了氣焰,支吾著問道:“你…你要如何?”
陳凱之笑吟吟的道:“其實,想來你也很清楚,若是此事傳了出去,你會是什么下場了吧,其實,即便是長公主愿意饒你,可是宗令府,愿意饒你嗎?其實,認證物證要齊全,很容易,且不說你的外甥已經供認不諱,其實,你寄養在王家的兒子雖是死了,可只要我命人去豫章細查,要證明此事,其實一點都不難。駙馬爺是貴人,可一旦被人知道此事,可就一錢不值了,這算起來…也是天大的丑聞了吧。”
江小白眼眸輕輕一垂,整個人竟是顫抖起來,那身子抖如篩糠,他很明白,陳凱之的意思,若是昭告天下,就算朝廷想要遮羞,長公主愿意原諒,可為了皇家的顏面,也定不會輕饒了自己的。
思考了片刻,他便抬眸看著陳凱之:“你想怎樣?”
陳凱之笑了笑,繼續道:“還有,你勾結教坊司,此事,可是有的嗎?”
“我…”
陳凱之逼視著江小白,一副冷若冰霜的態度讓江小白不敢直視,不由垂著頭思考著。陳凱之卻是沒耐心等下去,冷冷開口。
“看來,你連這也不愿意認?其實我也不需你的口供,你的口供,對我而言,沒有任何意義,畢竟,不需你的證詞,這罪證便可落在實處了,我將你拿來,其實只是想問你一句,你想死,還是想活。”
江小白錯愕的抬眸,他看著陳凱之,發現這陳凱之,愈發的深不可測起來。
他猶豫了一下:“你要做什么?”
陳凱之淡淡道:“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還不等江小白考慮,此時,外頭,已傳來了匆匆的腳步聲。
“讓開。”有人厲聲道。
接著,幾個官員闖進來,為首一人,乃是宗令府的宗令陳武,身后,其中有兩個陳凱之是面善的,一個來自于大理寺,一個來自于刑部。
另一個,卻是穿著武服,看他的裝飾,竟來自于明鏡司。
這個隊伍,分量可不小。
陳武上前,不由冷冷質問道:“陳凱之,廣安駙馬犯了什么罪?”
陳凱之起身,道:“勾結教坊司之類,為數不少。”
陳武正色道:“無論如何,他犯了什么罪,都不是錦衣衛可以管的,要管,還有大理寺,有刑部,有明鏡司,有都察院,駙馬我要帶走,到時自會三司會審,可現在,我們必須把人帶走。”
長公主的能量不小,這邊陳凱之剛剛拿人,另一邊,就這么多部堂的人到了。
陳凱之起身,朝陳武一揖:“只是…現在案子只審了一半,豈有說帶走就帶走的道理?”
陳武聞言竟是惱了,朝著陳凱之厲聲道:“這是宮中的意思,就在方才,梁王殿下已經入宮覲見了太后,宮中傳出了意思,此事非同小可,責令三司會審,不過這三司,卻是大理寺、明鏡司和都察院,和你們錦衣衛無關,你們錦衣衛奉旨,治的是小民,廣安駙馬乃是皇親國戚,豈是你們可以過問。”
他一副不容商榷的態度,跟著他來的許多人都是怒容滿面,顯然,這一次錦衣衛是引發了眾怒了。
官不聊生啊,你說拿就拿,你是什么東西,廣安駙馬這等皇親國戚,若是都可以隨意拿了去審問,若是真的落了什么罪,以后這朝中,多少人要朝不保夕,這是酷吏的行徑,你以為你陳凱之仗著有太后的包庇,就可以胡作非為?
陳武氣血上涌,他是宗令府的宗令,現在宗室里,已是怨聲載道了,他這個宗令若是再不出面,誰能保證,明日錦衣衛就拿到自己頭上。
陳武深吸一口氣,隨即道:“所有涉及到廣安駙馬的卷宗,以及一切的人證物證,我們都要帶走,陳凱之,你不要自誤,當今天下,沒有漢武帝,而你,也不是張湯。大陳不需酷吏,你是護國公,是宗室!”
這顯然是一番警告。
漢武帝在這個時代,并不為人推崇,其中最大的問題就在于,他任用了酷吏,譬如張湯、寧成這些人,而陳武將陳凱之比喻為張湯,也是告訴陳凱之,想一想張湯、寧成這些人的下場。
陳凱之抿著嘴,見陳武和隨來的眾官氣急敗壞的樣子,他笑了笑:“是,多謝陳宗令告誡,受教。”
“好了,來人,將駙馬帶走,還有其他人以及所有的供詞,俱都交割。”陳武正色道。
“且慢!”陳凱之正色道:“關于此案,我會上達天聽,也希望三司能夠秉公而斷。”
陳武從來沒見人這樣違抗過自己,此刻見陳凱之態度堅定,冷冽,他不禁笑了笑,從牙齒縫里一字一句的擠出話來:“護國公要上奏,就請自便;京師里,也不只是你們錦衣衛嫉惡如仇,我們自會秉公而斷。”
說著,他使了個眼色,早有人上前,攙起江小白,又有人呼喝道:“所有的人證物證在哪里,都交出來。”
錦衣衛的力士們看著陳凱之,陳凱之背著手,面帶笑容,朝他們點點頭。
于是力士們也不敢怠慢,自是領著人去交割了。
陳武臉色方才緩和了一些,他以為陳凱之會和自己對著干,不過還好,這一次大理寺、刑部、都察院甚至連明鏡司都摻和了進來,再加上宗令府,這幾乎是整個大陳刑獄的所有力量了,這陳凱之區區一個錦衣衛,管的本就是本地的治安,而且還只是天子腳下的治安而已,能神氣什么?總算陳凱之還算識趣。
他朝陳凱之道:“好了,告辭。”
陳凱之道:“陳宗令。”
陳武回眸:“還有什么見教嗎?”
陳凱之嘆了口氣道:“廣安駙馬一案,何時會有結果?”
陳武冷聲道:“很快!”
陳凱之便不再問了,等這些人匆匆帶著廣安駙馬而去,陳凱之依舊坐在刑堂,命人斟茶,一旁的吳都頭在旁候命,尷尬道:“這一次,倒是來勢洶洶,居然將朝廷各有司都牽涉進來,真是罕見。”
陳凱之笑了:“是啊,我也不曾想到,這刑部、大理寺尚且就不說了,宗令府牽涉進來,也是情有可原,都察院是臺諫清流,想不到也來了,最令人意外的是明鏡司,長公主殿下的能量,還真是不小。”
吳都頭猶豫了一下,小心翼翼的說道:“長公主有這樣的能量嗎?”
陳凱之又笑了:“好了,這不是你管的事,要操心,也是我操心,這才只是剛開始呢,對了,你將筆墨拿來,我要上書一封,這個案子,我們既然已經審過了,總要報上結果去,要讓宮中知道為好。被人審,這是別人的事。”
吳都頭頷首點頭:“是,小人明白。”
吳都頭取了筆墨,陳凱之只略一沉吟,隨即落筆作書,只消片刻功夫,一封奏疏便算是完成:“立即發去通政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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