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李東正汗顏地道:“是,下官貶官到了濟北,原以為這輩子再無希望了,直到下官遇到來了將軍。”
他抬眸,看了陳凱之一眼,一臉誠摯的說道。
“那一幕,如今在下官的腦海里依舊歷歷在目。當日燕軍兵臨城下,所有人都絕望萬分,將軍卻是指揮若定,沒有放棄希望,固守要塞,最終竟是奇跡一般的擊退了燕軍,從那時候起,下官就意識到了一件事,相比于困守孤城,生死一線,下官以前所遭遇的困境又算得了什么呢?將軍能如此,能從絕望中殺出一條生路,下官為何不可以?所以…下官心里又燃起了希望。”
“下官愿意追隨將軍,建功立業,下官絕非蠢人,深知將軍在濟北要經營的事,下官許多地方,雖是一知半解,卻也知道意義非凡。那里就是下官的要塞,下官無路可走,也無處可去了,愿與將軍固守那里,掙出一道曙光。”
他說得情真意切,讓人動容,語罷便可憐巴巴地看著陳凱之,目光中帶著乞求,完全是非常希望陳凱之能將他留在身邊,愿意誓死跟隨陳凱之的態度。
陳凱之見狀,心里也不禁有了動搖,一雙清澈如水的眸子微微瞇了瞇,認真地審視著李東正。
也許他該給別人一個機會的,畢竟每個人都有可能做錯事,重要的是,在受過逆境后,會更懂得珍惜眼前的機會。
思忖了一會,他便嘆了口氣。
“你也不容易,仕途險惡,我早有體會,當初你那樣做,確實是不得已而為之,過去的事,我再不會提了,無論別人怎么看待你,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自此之后,能盡忠職守,若有不懂的地方,那就問。至于…在濟北,若是再有這樣的人,你不必怕,不會有什么豪強可以上達天聽,買通了人謀害你的性命,所以你大可不必像從前那般,總之,依著你的本心去做,天塌下來,那也是我這節度使頂著。”
李東正終于長長的松了口氣,既往不咎…
其實這對他而言,可謂是意義重大,從前的那個污點,一直都是他的肉中之刺,他永遠都不知道自己貪墨的過往會在什么時候被誰揪出來,隨后被人拿出來做文章。
而現在,陳凱之卻是不再追究,甚至準備重要自己,他的心里終于可以徹底的松一口氣了,因此他目光閃動,感激地看了陳凱之一眼,眼眸中含著淚,格外真摯的說道。
“是,下官愿為將軍鞍前馬后…”
陳凱之笑了笑,朝李東正擺了擺手。
“這些話就不必說了,你難得入京,到了京師,也不必和任何人打交道,從現在起,這世上也沒什么人是你值得打交道的,你就在這飛魚峰里走一走,看一看,權當是學一學吧,濟北府,將來便是十倍、百倍的飛魚峰,你不是說你總是不明白我的許多命令嗎?在這里都學一學,慢慢的,就會理解了。”
“是。”李東正應下,像是吃了一顆定心丸。
陳凱之的話,他怎能不明白呢?這世上,沒有什么人值得自己打交道了,人在官場,怎么可能不和人打交道?
不過…也有例外,比如陳凱之徹底成了他的靠山,他已經不必再在乎別人的看法和想法了,因為這不重要,重要的是,陳凱之對他的態度。
過了一會兒,便有人進來道:“燕國使臣張昌求見。”
陳凱之不禁精神一震,果然還是來了。
他的嘴角輕輕的勾起了一抹笑意,看來肯定有大事發生了。
他倒也不急,而是淡淡說道:“請進來說話。”
李東正要起身,準備離開,將軍要見客人,他自然是回避為好,即便將軍不吩咐,他也要懂分寸。
他正要走,陳凱之卻朝李東正搖搖頭,勾唇一笑道:“不必,你就留在這兒,聽一聽也好。”
李東正對陳凱之的感激不禁更濃了幾分,既讓他留下,何不是證明他已經得了陳凱之的信任?
過不多時,只見張昌徐步進來。
張昌和陳凱之,也算是化敵為友了。畢竟這陳凱之將巴圖王子給滅了,也算是給他們燕人出了一口惡氣,同時也給他們大燕帶去了希望。
此時一見陳凱之,張昌忙上前,汗顏道:“將軍大恩,張某代萬千燕民…”
陳凱之已從座位上起來,亦是上前,迎著他坐下后,才笑容可掬地道:“這些客套話,就不必多說了,我幫助你們燕人,也是為了幫助我們自己,胡人猖獗,若是諸國不能團結一心,遲早會被他們個個擊破;怎么,雁門關那兒的戰事如何了?”
“這…”張昌的眉頭微微一皺,很是猶豫的樣子,不過他還是如實跟陳凱之交代了。
“我來此,就是為了想要向將軍告知這件事,最新來的軍情,前幾日,胡人本是要東進,或許是因為得到了從洛陽來的消息,突然開始收縮兵力,已經開始有大量的胡人斥候有南下的意圖了。”
“南下…”陳凱之頓時皺眉,臉色陰沉下來。
果然,這一次,他徹底地將那胡人大汗惹怒了,殺子之仇,再搭上了胡人的五百個鐵勒飛騎,這胡汗,怎么肯善罷甘休。
估計那胡汗的心里,巴不得要將他碎尸萬段了。
若是這個時候,胡人大舉南下,不顧一切的要和大陳決戰,這就等于是大陳自己作死,惹來了一個天大的麻煩。
到時一旦開始出現巨大的傷亡,無數的沃野變成了荒蕪,按著秋后算賬的老傳統,理應他就是罪魁禍首了吧。
屆時,趙王那些人,自然是要捉住這個機會,死咬住他不放的。
陳凱之在心里嘆了一口氣,可他并不后悔,也并不害怕,自從殺了巴圖開始,他的心里就已有了準備。
因此他只是朝張昌笑了笑,道:“此事當真嗎?”
張昌猶豫了一下,才道:“是的,不過懇請放心,天子已送來了密信,大陳與大燕休戚與共,若是胡人南下,我大燕也絕不會置之不理。除此之外…除此之外…”
看著張昌猶猶豫豫的樣子,陳凱之挑眉,不禁追問道:“除此之外,還有什么?”
張昌露出苦笑,道:“除此之外,大燕天子請我代為傳話,感謝方先生和陳將軍,將來定有重謝。”
陳凱之像是吃了蒼蠅一般,瞬間無力吐槽了。
臥槽,老子出進了力,和胡人的鐵勒飛騎血拼,甚至還惹出了一身麻煩,到頭來,首先感謝的,竟是方師叔?他也是醉了,師叔這魅力,真是無人可及呀。
不過他卻朝張昌一笑。
“哪里,只要兩國通商就可以了,希望將來,燕國的商隊能夠帶著無數大燕的奇貨到濟北去,噢,這位乃是濟北知府李東正,想來這是你們的第一次相見,你們聊聊,我還有一些事,正午就請張兄在此留著吃個便飯吧。”
張昌便笑著道:“多謝。”
而李東正立即就明白了陳凱之的意圖了,濟北的商貿離不開與燕人的互通有無,此時,確實是最好的時機,自己這個知府,理應和燕人多打交道才是,將軍這明顯是在給他創造機會啊。
陳凱之預備要走,張昌卻突然想起了什么,連忙叫住他:“將軍。”
陳凱之回眸看著張昌,一臉好奇地問道:“什么事?”
張昌卻是一臉擔憂的看著陳凱之。
“現在各國的使節,其實都是各懷鬼胎,現如今,胡人若是試圖南下,難保不會有人想要落井下石,將軍還是要小心了。若要聯合各國一起抗胡,就離不開衍圣公府的支持,衍圣公府若是此時肯站出來,尤其是衍圣公肯頒發學旨,則對將軍有莫大的幫助。”
他是好意提醒,陳凱之的心里頓時了然。
自己負責和各國交涉,可是真要放下利益,而為了大義,關內諸國同氣連枝,單憑一個抗胡的旗號,卻還是不夠的,衍圣公府畢竟在各國有著巨大的信服力,必須得由衍圣公親自出面,只有如此,才能具有最廣泛的號召力。
畢竟各國儒生眾多,一旦衍圣公府頒發了學旨,即便內部再有爭論,憑借著這個也足以讓人放下暫時的成見,一起對付胡人。
陳凱之微微皺眉,有些不敢確信地說道:“一封學旨就夠了?”
“這…可不太好說。”張昌訕訕一笑:“各國可能會陽奉陰違,胡人之所以敢入關南下,本質上,就是知道各國之間,也是矛盾重重,除非各國團結一心,聯合抗胡,才可徹底震懾住胡人。”
陳凱之心里記下,又道了一聲:“多謝。”
“不必!”張昌依舊保持著笑意:“該是多謝將軍才是。”
陳凱之說著,卻是出了書齋,對于今天和張昌的對話,很多事情,他已是心里有數了。
而他現在較為關心的,乃是下魚村的一處作坊。
等到陳凱之抵達作坊的時候,此時,只見荀雅已在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