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陳正道情不自禁地倒吸了一口涼氣,心如擂鼓一般,咚咚作響。
他的機會真的來了,這方先生還真是料事如神哪。
眾人一看太后昏厥,俱都收了心思,紛紛道:“太醫,太醫…”
沒過多久,太醫便匆匆而來,背著藥箱,認真地診視之后,方才松了口氣。
只是怒火攻心而已,卻需要好生調養。
不過太后心憂太皇太后,以至昏厥,這倒是教人不禁敬佩,歷來宮中的關系,不曾有這樣和睦的。
只是…現在擺在了諸公們面前的,卻是一個令人頭痛的問題。
姚文治在眾人矚目之下,嘆口氣道:“眼下…也只好死馬當活馬醫了。北海郡王殿下,就請你帶驍騎營速至黃河南邊的渡口,節制渡口各路水師陸軍,在南岸布防,以防不測,此外再命人急調函谷關的軍馬,至澠池增援,雖然…有些來不及了,只是現如今…哎…”
他環顧了面如死灰的諸公,其實大家都很明白,軍事上的行動只是亡羊補牢,沒有多少的意義,可總不能什么都不做。
姚文治嚅囁了嘴,方才艱難地繼續道:“眼下,最艱困的是,假使那劉壁真的挾持了太皇太后,朝廷該是什么反應,是堅決圍剿,營救太皇太后,還是投鼠忌器,與這劉壁議和。”
其實他不需問,也知道答案,因為沒有人有魄力下令圍剿,即便是太后,也不敢冒著大不孝的風險下這個旨意,國朝以孝治天下,假若因為進剿而使太皇太后有個三長兩短,那么誰可以承擔的起這個責任?
擺在他們面前,其實只有一條路可走,那就是…議和。
只是與一個叛賊議和,這只怕又是一個天大的笑話了,在這里的人,將來如何向天下人交代呢?
姚文治一聲嘆息,瞬間感覺整個人老了幾歲。
因為他很清楚,所謂的圍剿和議和,其實都沒有意義,因為最后的結果一定是剿不敢剿,和不敢和,只能拖著,拖到那劉壁有足夠的時間與胡人或者是緩過勁來的北燕人接洽為止。
此時,在后宮的一座寢殿里,太后已是就寢了。
張敬小心翼翼地走進去,給太后掖了掖被褥,突的太后猛地張眸,輕呼了一聲:“張敬。”
“奴才在。”張敬顯得憂心忡忡,所有人都以為太后是在為太皇太后擔心,可唯有他知道,太后所擔心的是另有其人。
太后吁了口氣,似是慢慢地平靜下來:“事情到了這個地步,無論如何也要想一想辦法,你…去澠池一趟,代表哀家,打探凱之的行蹤,若他死了…”
說到這個,慕太后目中頓然的殺機騰騰:“那么無論他手里捏著什么人,哀家也要下令進剿,非讓這劉壁死無葬身之地。”
“可若是僥幸,我兒還活著,你就去和劉壁接洽,以哀家的名義,無論他提出什么條件,只要能保住凱之的性命,哀家無有不允,最重要的是,人能夠安然回來,你…明白了嗎?”
張敬忙道:“娘娘,奴才明白了,只怕,若是如此,難免會使人起疑。”
“都到了這個份上,還有什么起疑不起疑的。”慕太后搖頭苦笑著道:“若是凱之有什么三長兩短,其他的一切還有任何的意義嗎?哀家…哎,去吧,去!”
張敬倒是不敢再猶豫,便道:“娘娘,你多保重!”
說罷,他毫不猶豫地轉身疾步而去。
清晨拂曉時分,澠池這里的霧氣很重,因為這里比鄰黃河,陳凱之的聽力又是極好,是以,能清晰地聽到那湍急的河水聲。
不過,他卻是被那清早的操練吵醒的。
丘八們一大早便已全副武裝,在這寒冬臘月里,迎著晨霧,在這甕城里開始晨跑了。
他們叫著口號,圍著甕城的墻根跑動,一個個精神奕奕的。
八個多月的操練,使這種生活深入了他們的骨髓,即便是下了山,操練也是如期進行,只不過…現在卻不能進行火銃的操練,否則動靜太大,怕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不過一般步操卻是不落下,即便吃過了飯,怕就要護送太皇太后啟程了。
陳凱之被這氣氛所感染,倒也想跑一跑了,只是可惜,他剛剛洗漱之后,便有宦官來道:“陳修撰,太皇太后娘娘請陳修撰去陪著用早膳。”
“這樣啊。”這可能對別人而言,是個極好的機會,可陳凱之心里卻有點難色,他最不喜歡做的事,便是人家吃飯,自己在旁陪著了,連吃都成了配角,不能放開手腳,甚至極有可能只能看著別人吃,縱然這是天大的表現機會,可依舊…是一件難熬的事。
可這顯然沒有他選擇的余地,他只好心帶無奈地道:“煩請帶路。”
陳凱之隨著那宦官出了甕城,一路至于澠池縣的縣衙,在這里,早已被趙王的護衛圍了個水泄不通。
陳凱之與那宦官一前一后地進入了廨舍,便見這里已是裝飾一新,昨日見的那澠池縣縣令和幾個縣里的官員,正畢恭畢敬地在外頭等著。
陳凱之為他們默哀,突然來了太皇太后,他們只怕比自己還要緊張,太皇太后多半也不會召見他們,可即便不用召見,他們也得乖乖地在外等著,吃飯?那是別想了,若是能找個機會隨便吃幾個干饃、蒸餅,這便算是運氣了,最大的可能就是,一直站在這里侍奉著,能巴結到太皇太后這肯定是休想的事,怕就怕惹來禍端。
倒是這時,有個宦官自里頭出來,對這縣令和縣中縣丞、主簿們道:“趙王殿下有令,諸位很辛苦,不必在此伺候,天色也不早了,都趕緊的去吃點東西填填肚子,待會兒鳳駕要出行,還少不得諸位相送。”
這澠池縣的諸官聽了,頓時如蒙大赦地道:“多謝殿下恩典。”
似他們這樣不起眼的小人物,趙王殿下居然還記掛在心上,足以令他們受寵若驚之余感激涕零了。
陳凱之與他們擦身而過,隨即進入了廨舍,便見太皇太后被諸宦官和宮娥們前呼后擁著。
此時,只見一碟碟精致的糕點和幾味色香俱全的小菜已擺在了案牘上,太后年紀大了,不能跪坐,只是盤膝在案牘前,陳贄敬則侍立在一旁,似乎正低聲地和太皇太后說著話。
陳凱之行禮道:“臣見過娘娘,娘娘金安。”
太皇太后抬眸,看了陳凱之一眼:“昨夜,睡得可好?”
“睡得還好。”陳凱之老實回答。
太皇太后卻是道:“可哀家睡得很不好,才卯時不到,便聽遠處有隱隱的操練聲,震天如雷般的響。”
這下有點尷尬了。
其實這澠池縣并不大,雖是甕城和縣里有一點距離,可想來在這夜深人靜的時候,一群丘八精神飽滿地喊著號子操練,免不得會有一些響動傳來。
陳凱之便道:“將士們不懂事,是臣下的疏失,臣一定好好約束管教。”
太皇太后卻是勾出一絲微笑道:“并非責怪你,只是對你坦誠相待而已,哀家老了,茍延殘喘之人,其實啊,也睡不熟,這樣也好,聽了這響動,也可以免得睡了,不過方才趙王倒是夸了你,說你治軍嚴格,這勇士營,頗有細柳營遺風。”
陳凱之側眸看了陳贄敬一眼,朝陳贄敬點點頭。
趙王這個人,別看城府深得很,可是和聰明人打交道還是很好的,若是換做其他BIE三一般的人物,只知道背后一味的詆毀,煩不勝煩,而趙王即便想要整你,卻也不會做這等小動作,恰恰相反,只要不能將你一擊必殺,他總樂意給你一點甜頭,既顯出自己的氣度,又可麻痹你,使你降低對他的防范。
這時有宦官給太皇太后上了一道點心,太皇太后吃了,突然道:“你看,這趙王哪,也是有心人,這一路可沒有少夸贊你,不過怎么哀家以前聽說趙王并不喜歡你呢?”
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讓陳凱之驚呆了。
臥槽,要不要這樣,太皇太后你目光如炬,你人在遠處,可洛陽城里的事,你都掌握得一清二楚,我陳凱之是很服氣,只是,要不要什么都說出來?
陳凱之很汗顏,忙道:“沒有這樣的事,趙王殿下是寬厚長者,何況他是天潢貴胄,貴不可言,下官區區一個修撰,地位懸殊,殿下…”
“是啊,母后…”陳贄敬也是給太皇太后這話給驚到了,顯得有點慌,便連忙解釋道:“母后,絕沒有這樣的事。”
太皇太后只是笑了笑。
她似乎永遠都占據著主動,很多看似無心的話,卻都能使人產生不安,她頷首,也不知心里在想什么,口里則道:“看來,倒是哀家錯怪了,這也沒什么,你們不必放在心上,哀家年紀大了,耳目失聰,來,來,來,吃點東西吧,難為你們來迎駕,吃飽了,早些動身,這澠池縣,哀家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