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凱之自然不會認為陳贄敬這話只是隨口所說,顯然是別有深意的。
是呢,你陳凱之只是一個小小的修撰,太皇太后的大駕,還需你陳凱之去迎接?這么多比你更位高權重的臣子,為何不叫別人去迎接,就叫你去迎接?
想來,你陳凱之是死心塌地的跟著那太后了。
陳凱之,我本來是很看重你的,可是你為何就要與我作對呢?
還不等陳凱之有所反應,陳贄敬朝他淡淡一笑,接著道:“其實本王也是覺得你是個人才,太后垂愛你,那就證明本王眼光也不錯。”
面對趙王的夸贊,陳凱之只是一笑置之。
不過好在這陳贄敬是城府極深之人,他雖是說了這句話,可轉眼,卻又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自這里,便可眺望遠處起伏的大山,再往前,便是函谷關,崤山的山脈,在此如龍脊一般的起伏連綿。
陳贄敬的視線落在遠處,不禁感嘆起來:“你看這山,連綿數百里,宛如盤龍,真是壯闊啊。”
陳凱之對這位一直很會裝的王爺實在是沒有什么好感,本不想接話,可若是如此,就不免顯得他傲慢了,畢竟人家是堂堂王爺,便只好淡淡的點點頭道:“殿下說的是。”
陳贄敬回眸,一雙眼眸直直地盯著陳凱之看,一臉好奇地問道:“在金陵,也有這樣的山嗎?”
陳凱之呵呵一笑道:“金陵的山,格局小了一些,哪里及得上這些。”
陳贄敬頷首道:“所以這里是臥虎藏龍,自然,這世上,哪里都有龍虎,那煙雨的江南,不也有陳修撰這樣的俊杰嗎?不過…”
說到這里,他繼續深深凝望著陳凱之,嘴角揚了揚,似笑非笑起來:“不過…這世上也有無數蓋世的英雄,你看那楚漢爭霸時的英布,他何況不是一個大英雄?只可惜,他不識時務,為楚霸王效命,結果…雖有百勝之才,終究不也為了茍活和請降嗎?這天下,何其多的英雄、俊杰啊,可真正能成大事,使萬世瞻仰的,無一不是識時務之人,人若是走錯了路,便是蓋世英雄又如何?”
陳凱之聽著他的感慨,尷尬癥都犯了,殿下,這么急著就將自己比喻為劉邦了?這…是不是有點自信過了頭?
自然,陳凱之知道,裝逼是其次,用這個故事來敲打一下他才是重點,就是想借此告訴他,你看楚霸王是很牛逼的人物吧,可是呢,他最后還不是敗在了劉邦的手里,這是為什么呢?
就是因為楚霸王走錯了路,才會失去一切,你陳凱之現在也在往錯的方向走,你可要小心了呀,到時別落得一個一無所有的下場。
你現在回頭,本王還能幫你一把,你好好地想清楚吧。
陳凱之自然是明白的,即便此刻心里腹誹著趙王太自負了,表面卻依舊平靜,只是朝趙王抿嘴一笑道:“多謝殿下指教。”
陳贄敬笑了笑,顯得很溫和:“你果然和別人不同。似你這樣年輕的人,本是沉不住氣的,可是本王卻發現,你太沉得住氣了,你不似少年,倒像是個垂垂老矣的狐貍。”
陳凱之又作揖道:“多謝殿下夸獎。”
“…”陳贄敬發現自己已經沒有辦法和陳凱之交流了,這個人真是木頭一樣的,怎么說都不懂啊,不過應該不是不懂,而是陳凱之不想跟隨他,才會如此吧!
不過趙王也不惱,而是朝陳凱之呵呵一笑。
此時,他的護衛已給他準備了豐富的午餐,已在遠處的驛亭里布置妥當,他便朝陳凱之招招手,一臉熱情地說道:“陳修撰,下午還要趕路,來陪本王喝喝酒吧。”
陳凱之遠遠看著那亭子里的酒菜,即便只是出門在外,殿下只是簡裝出發,卻也從不虧待自己啊。
雖然美食誘人,可他還是搖搖頭道:“殿下,下官要和將士們同吃,抱歉。”
辜負美食雖是有些遺憾,但是這個時候還是不要和趙王有什么瓜葛的好。
這世上有一種人,他越是討好你,他的目的越不單純啊。
陳凱之也深深地懂得一句話,這世上從沒有白吃的午餐。
因此陳凱之還是果斷地拒絕了趙王的邀請。
陳贄敬見陳凱之拒絕,眼眸微微一垂,目光變得有些暗沉,不過也竟是眨眼間而已,下一刻他的嘴角微微勾起,朝陳凱之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卻也沒有再強留,陳凱之的態度,已經說明了一切。
很明顯,陳凱之是不愿意與他為伍。
他心里…大抵是有一些遺憾的,這陳凱之確實是個人才,卻是被太后收買了。
真是可惜了,當初是他看走眼,才讓這樣的人才被太后先搶到了。
他在心里深深的嘆了一口氣,此刻見陳凱之行了禮,已朝著那一群席地而坐,架起了大鍋的丘八們走去。
陳贄敬不禁搖頭,看著陳凱之修長的背影,很是無奈地感嘆起來:“卿本佳人,奈何做賊?”
陳凱之卻已席地坐在丘八們之中,早有人討好似的取來了干肉,水已燒熟了,滾燙的沸騰,接著眾人舀水,將這干肉取出,捏著浸入沸水里,待它軟化一些,便放入口中。
味道…其實還挺不錯的,而且很容易當飽,這干肉別看只有一點點,可一旦入水,漸漸膨脹,便是很大的一塊。
可惜…沒有水果和茶水,只能這般將就了。
用餐過后,又是繼續趕路,這一路,隊伍便已穿過了函谷關,再往西六七十里,便是澠池了。
澠池不過是長安和洛陽交界的一個縣城,此時聽聞太皇太后要途徑于此,又聽說趙王殿下要在此迎駕,本地的縣公已是大汗淋漓,生怕稍稍有所差池,遠遠的便來先迎趙王了。
等見到了趙王的大駕,這位縣公便率著縣中官吏遠遠拜倒。
陳贄敬打馬上前道:“可有甘泉宮的消息嗎?何時可以到。”
這縣公連忙畢恭畢敬地道:“回殿下的話,先行的護衛已經趕到了,只怕,正午便會到達。”
此時才是清晨拂曉,四周霧氣彌漫,陳贄敬風塵仆仆的頷首點頭。
這縣令又道:“殿下遠來,一路辛苦了,此時時候還早,不妨先入縣中,好沐浴休憩一番。”
陳贄敬身上還沾著露珠,一身風霜勞碌的樣子,整個人看上去顯得頗為狼狽,可他揚了揚馬鞭,一臉正色說道:“不必了,就在這長亭處等候便是。”
陳凱之則打馬在后,有了陳贄敬的光芒,他這小小的修撰,自然是不起眼的。
此時,他其實也有些困乏了,趕了兩天多的路,他早想沐浴一番了,可聽了陳贄敬的話,心里卻非常的明白,陳贄敬當然不愿沐浴更衣之后,精神奕奕的去見他的母后呢,他才沒那么蠢,多半要的就是這么一副狼狽的樣子,到了太皇太后面前,才顯得他為了迎駕吃了多少苦頭,這樣才更能顯出他的孝心。
世上的事,大多可以舉一反三。
也可以從很多細節看出一件事情的大概,一個連出遠門吃飯都得豐盛的人,現在卻讓自己保持著一身狼狽,很顯然他在著急地表現自己。
那么…
陳凱之在心里暗暗思忖:“這樣看來,太皇太后必定不是趙王招來的,若是太皇太后當真愛這兒子,又何須趙王這般盡心的表現呢?他越是這般表現,越是說明母子之間的情誼并不深,連趙王對太皇太后擺駕洛陽的目的也拿捏不準,趙王不辭勞苦的背后,只怕也有一些心里焦慮不安的因素。”
想到這一番關節,陳凱之不禁在心里笑了起來,面上卻依舊不露聲色。
終于待到了正午,終于有一個隊伍如長蛇一般蜿蜒而來。
除了數百個護衛,還有無數的宮娥、宦官隨行,這簡直就是一個巨大的車隊,無數的大車裝載著各種器皿和太皇太后生活起居的物品。
令陳凱之意想不到的是,這位太皇太后的車駕,并不見華麗,倒顯得極樸實,可一看四周如林的護衛,便知這車中所坐的人何其尊貴。
陳贄敬本是灰頭土臉的在焦灼等候,遠遠看到,便要翻身上馬,陳凱之等人也預備上馬,陳贄敬卻是回頭看了陳凱之一眼,神色淡淡地吩咐道:“你們在此等候,本王先去和母后說說話。”
他一聲喝令,其他人就只好原地等待了,誰也不敢上前去。
于是,趙王殿下便孤零零的打馬上前去,陳凱之瞇著眼,看到他飛馬到了太后的駕前,接著拜倒在地,那車子似是停了,卻沒有掀開簾子來,似是盤桓了片刻,那車駕又繼續向前,陳贄敬則打馬,護衛在車駕一旁。
待車馬走近了,陳凱之等人連忙下馬,陳凱之快步上前,到了車駕前,行禮道:“臣陳凱之,見過太皇太后。”
這車駕里沒有任何動靜,左右的宦官和宮娥,亦是垂立不動。
陳凱之旋即又道:“臣奉太后之命,特來迎駕,太后命臣轉問娘娘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