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陰森的明鏡司出來后,陳凱之這才有重獲天日的感覺。
不過在他的心里,依舊是疑竇叢叢,王甫恩發跡,實在有些古怪,其實從前他就看出了這一點,因為這家伙的能力實在平庸,可到底是什么緣故才一飛沖天?
運氣?
陳凱之是不相信一個人的運氣能好到底的,他更相信,只有有了一定的實力,運氣才會有作用,而以王甫恩的經歷來看,只是三甲進士的出身,政績也是泛泛,這樣的實力也能平步青云,實在是讓人匪夷所思。
好吧,雖是一時想不出答案,但似乎這并不是陳凱之現在需要考慮的問題了。
畢竟跟他有不共戴天之仇的王甫恩算是完了,一切…其實已經結束了。
只是今日真正的見識了明鏡司,卻令陳凱之頗為感慨。
他現在已經確定了一件事,飛魚峰上理應有明鏡司的密探,不過…陳凱之倒是無所謂的,飛魚峰是他的私人領地,而且在飛魚峰上的一切,都不是什么秘密。
他今日并沒有去當值,而是又回到了山上,剛剛到了下魚村,那劉賢恰好迎面而來。
劉賢顯得很激動:“公子,公子,好消息,公子所要的東西,成了。”
劉賢這似乎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卻令陳凱之一時沒反應過來,他便不解地道:“什么東西成了?”
“鋼!”劉賢顯得手舞足蹈。
陳凱之倒是很是意外,忙隨這劉賢到了鋼鐵的作坊里。
只一進去,便被一股濃濃的熱浪襲來,鋼鐵的作用自不待言,甚至在上一世界,工業革命可以稱之為鋼鐵時代,鋼鐵幾乎是計算工業產值的標準。
不過在這個時代,所謂的鋼鐵并不屬于工業,理論上來說,它屬于手工業,究其原因,是因為這時代煉鐵技術低下,出鐵量少不說,質量也不穩定,并不能夠大規模的生產。
陳凱之一直都在尋求一種大規模生產高質鋼的辦法,因為鋼鐵的需求可謂是方方面面,現在這個時代,鐵器的運用就已經十分廣泛了,何況隨著鋼鐵質量的提升,這個運用將更加廣泛。
陳凱之試了許多方法,為的就是大規模的產鋼,用最少的人力將礦石熔煉為鋼鐵,而此時,在這熱浪之中,便見從鐵爐的一個凹槽里,一股股的金黃的鐵水流出來,這達到了燃點化為鐵水的金黃液體幾乎肉眼看不到什么雜質,比之這個時代粗糙和因為無法熔煉,只通過鍛打,其間還充斥著氣泡和各種雜質,而這種直接達到燃點,將其熔化的鍛造方法,足以將出鐵的效率提高無數倍。
這種鐵大抵可以稱之為熟鐵,雖然在這個時代,也有這樣的工藝,不過大多數因為爐子殘差不齊,出產量并不穩定,再加上真正的熟鐵是偏軟的,它既不能用來打制刀劍,也不能用來鑄鐵鍋、犁鋤,自然而然,也就沒有人對它有興趣了,故而這種工藝沒有得到進化。
以至于,在這個時代,大多數的鐵器,都是通過鍛打而成,質量殘差不齊,也不穩定,費時耗力,且產量極低。
這時代的鐵是彌足珍貴的資源,甚至市面上還有專門用于流通的鐵錢,比如在南楚國,因為沒有發掘出銅脈,銅產量極低,所以南楚的貨幣,往往是用鐵錢來取代銅錢。
自然,陳凱之沒有鑄錢的打算,熟鐵固然用處不大,陳凱之煉出熟鐵,是因為他知道,純鐵固然很不實用,可若是在其中添加微量的碳,便成了低碳鋼,使其增加了一點硬度,可以用來拔鐵絲、軋制薄白鐵板,可若是再添加一些碳,那么這便是中碳鋼,可生產鋼板、鐵釘,自然,若是碳的含量達到了百分之零點六至百分之二,那么就可以成為硬度很高可制刀槍以及大涼器械的高碳鋼了。
如此一來,不只是產量可以大增十倍,而且質量亦遠超這時代煉鐵的平均水平,這才是陳凱之的真正目的。
這一鍋鐵水冷卻之后,熟鐵便成型了,待熱氣散去,一旁的匠人卻是愁眉苦臉地對陳凱之道:“公子,這鐵雖是沒有雜質,卻完全無用啊,你看,軟綿綿的,比青銅都不如,莫說刀劍了,便是鍛造農具也沒什么用處。”
陳凱之笑了笑,才道:“哪個是吳薇?”
一個匠人便站了出來,恭謹地道:“小人便是。”
“你讀過書吧?”
“是,小人粗淺的認識一些文字。”這吳薇想不到陳凱之對他有印象。
他哪里知道,這山上的人,陳凱之都通過花名冊牢記在自己心里,他們的技能,是否能夠做到識文斷字,以及大致的年齡、籍貫,陳凱之俱都心里有數。
比如這個吳薇,就是匠人中難得認識字的人,據說少年時曾讀過一年書,從前家里還算殷實,后來家道中落,最后被一個鐵匠收留,才學習到了這一門打鐵的手藝。
此時,陳凱之道:“我這里有一些煉鐵的方子,你按著方子,帶著弟兄們試一試,噢,還有,從現在開始,你便是工長了,每年會給你一些俸祿,給三級薪俸吧。”
在飛魚峰里,陳凱之已建立起了薪俸等級制,雖然這些人都是家奴,其實陳凱之完全沒必要給他們薪俸,可陳凱之思來想去,還是覺得理應給一些鼓勵,從一級薪俸至九級薪俸,這薪俸的等級逐級提高,比如剛剛上山的,就屬于徒工,只提供飯食和住宿,可若是一年之后,便有一級薪俸領了,當然,一個月不過三百錢而已,并不算多,可包吃包住,還有一些零花錢,也足夠讓人心滿意足了,二級則是一千錢,這個數字,已經不比山下的尋常人低了,而到了三級,這是三千錢,大抵是三兩銀子,一年下來,近四十兩銀子入賬,四十兩銀子可不是小數目,已算得上是殷實了,何況在這里,有吃有喝的,這筆錢攢下來,雖是為奴,可給了人足夠的希望。
吳薇的眼眸一亮,臉色多了幾分激動,忙道:“公子厚愛,小人…”
他竟有些哽咽,被賣身為奴的人,大多都有坎坷的經歷,這輩子,本以為再沒有希望。
可陳凱之不但給他們提供了舒適的環境,讓他們可以吃飽肚子,這本就使他們漸漸安下心來,這輩子在這里為奴,比在外顛沛流離要好得多,而現在…
陳凱之則是笑了笑道:“這是你自己應得的,畢竟你讀過書,又是匠人,對了,這些方子,若是有什么疑問,你可以去圖書館里查證,那里有一些相關的書籍,這些日子,也不必急著產鐵,將這些方子摸透了,多試一試,確定了這種方子出的鋼鐵的用途,想想是否可以改進,若是有什么好消息,盡管讓劉管事來找我。”
其他的匠人們一個個眼紅起來,他們現在只是徒工,到了明年,才算是正式上崗,即便如此,也不過每月三百錢而已,雖然他們對此極滿足,就算不給錢,他們也覺得這山上過得不錯,可吳薇的待遇,卻給他們帶來了更大的希望。
下魚村這里,已經建了夜課的學堂,吃過了晚飯,便開始教授人讀書,這些…都是免費的,匠人們其實并不愿意去,畢竟巨大多數人都已經成年了。
讀書?又不是考秀才,讀了有什么用?大家賣的是苦力,學之無益啊。
可現在…聽了陳凱之的話,許多人的心眼兒卻是活了,為何吳薇能成為工長,為何他有三級的薪俸?因為人家認識字啊,論起打鐵的手藝,他還遠不如大家呢。
吳薇忙應下,他曉得陳凱之交付自己的使命,除了照方煉鐵之外,便是進行試產,圖書館…
只怕到了晚上,下了工,他得去那兒看看,公子的方子,自己未必能吃透,既然公子讓自己去學不會是壞事。
陳凱之說罷,便領著劉賢出去了。
劉賢臉上的表情有顯得有些雀躍,道:“公子,只怕用不了多久,這山上的上下人等,都要踴躍去讀書呢。”
陳凱之笑著道:“大字不識,單憑一把力氣有什么用?在這里,無論是畜牧、種植還是匠人,若是都能識文斷字,便知道如何尋找更好的生產方法了,所謂磨刀不誤砍柴工,多讀書不是壞事。劉管事,你得放出消息去,以后啊,這學堂里要設一個結業的考試,考試不要太難,只要能讀能寫,能夠計算就可以,通過了考試的人,薪俸可以加一級,以后這山上的許多職位,也要偏向讀過書的人一些,強制讓他們讀書是沒有用的,只有給予他們希望,給予他們看得見的實在,他們才肯愿意去讀。”
陳凱之說到這里,卻是搖搖頭道:“哎,這朝廷每日都在說教化、教化,可這教化了這么多年,除了那些詩書傳家的讀書人,又教化了幾個人?說到底,你不能只讓馬兒跑,又不讓馬兒吃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