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自尊心卻不是天上掉下來的,這些都需要慢慢去培養。
之所以讓丘八們考試,不是因為陳凱之想要炫耀,最大的目的是,讓他們知道,自己已經不再是普通人了。
什么是榮譽感?
所謂的榮譽感便是,別人沒有的東西,而我擁有。
從前的勇士營一無是處,是所有人嘲笑的對象,他們唯一的榮譽感,多半也就是祖宗的恩蔭,然后靠著這個,混吃等死了。
陳凱之要做的,就是去發掘他們的榮譽感。
比如,當羽林衛各營的絕大多數人還目不識丁的時候,勇士營的人,就可以憑著自己的本事考中童生。
童生對于真正的讀書人來說,不值什么錢,可對于武人來說,卻是可以吹噓一輩子的東西。
陳凱之是在告訴他們,你們和別人不同,上天賦予你們的,將是神圣的使命,正因為如此,你們現在所經歷的磨難,都是值得的。
這時,氛圍就開始誕生了。
沒有考中的人,都顯得很沮喪,比如楊光,現在他就恨不得再考一次,恨不得等操練之后,找蘇昌這些秀才多請教一下。
因為當別人有,而自己沒有,別人為此而自豪,自己卻一事無成,就不免覺得抬不起頭來。
今次,陳凱之要懲罰他們,他們很痛快,再不似從前那般,因為要受罰,從而心生不滿了。
陳凱之隨即又道:“現在開始,落榜之人,每日在校場多跑三圈,為期三月,至于其他人……”
陳凱之換上了笑容,道:“倒是要恭喜你們了。”
丘八們個個面帶紅光,抬頭挺胸,頓時感覺榮耀無比。
可下一刻,陳凱之隨之道:“不過,你們也陪著跑吧。”
“啊…”丘八們頓時呆住了,那許杰忍不住的道:“校尉,我們高中了啊。”
是啊,哪里有高中了,還得受罰的道理?
陳凱之已經收起了笑容,面無表情地道:“到了這個營,將來爾等,甚至包括了我,都該生死與共,將來你我這三百多人,無論從前是秀才,是禁衛,是本官這個崇文校尉從哪里來,可自上了這座山開始,我們這輩子便都與勇士營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我們都是一家人,關起門來,便是至親的兄弟,現在自家的兄弟落弟,受了罰,難道你們就坐著閑看嗎?一人受罰,全營都要受罰,你們不但吃飯、喝水、睡覺要在一起,讀書和操練也都在一起,這受罰,自然也該在一起!”
眾人默然,也許大家心思各異,可現在大家是學乖了,不敢再頂撞陳凱之。
在這山上,陳凱之便是一個嚴厲的大家長,雖然他年少,可這山上的事,都是他一言而斷,他既是慈父,又是嚴師。陳凱之交代之后,轉過身,卻見吾才師叔遠遠地站在校場的邊緣。
汗,師叔來了。
師叔真是越來越膽大了,從前還是鬼鬼祟祟的在馬車車里等自己,后來到了山下,現在,竟直接上山了。
陳凱之忙上前道:“師叔。”
方吾才遠遠眺望著丘八,不禁感慨:“這勇士營,倒是很有幾番模樣。”
陳凱之便道:“是啊,慚愧得很,勉強有些樣子。”
方吾才對于勇士營不甚關心,不過是借此機會打開一個話匣子罷了,隨即他便直接問道:“糜益是怎么死的?”
陳凱之深看了方吾才一眼,才道:“這…想必是得罪了什么人吧。”
方吾才面上神色古怪,深以為然地道:“看來得罪人,果然沒有好處啊。”
陳凱之卻是道:“師叔來此,有何見教?”
方吾才惱怒地看著他道:“你這是想趕老夫走的意思嗎?真沒禮貌,老夫上了山,沒喝一口水,也沒吃你口飯。”
陳凱之的嘴角不禁抽了抽,便忙道:“師叔少待,我這便吩咐人準備。”
“沒有牛肉,老夫不吃,要牛大腿肉,這里的肉最是細嫩。”方吾才一點不客氣地道。
陳凱之詫異地看著師叔,尼瑪,這點便宜,你也占?
他只得道:“師叔先去書齋里坐一坐。”
帶著師叔上了書齋,這飛魚峰如今早已變了模樣,這里已住了上千人,有了人氣,便全然不同了,方吾才一路上了書齋,沿途欣賞著景色,不由道:“真是個好地方啊,凱之,等老夫年紀再大一些,頤養天年的時候,師叔來做你的門客吧。”
“師叔…”陳凱之頓時將眉頭擰得深深的,一臉委屈地道:“兔子不吃窩邊草。”
方吾才瞪著眼睛道:“果然沒良心。”
到了書齋,坐下,接著便有人奉茶來,這是一個面容姣好的美婢,方吾才笑呵呵地盯著這美婢,那女婢忙躲開。
陳凱之見他色MIMI的樣子,不禁咳嗽一聲:“師叔,談正事吧。”
“先吃肉。”方吾才突的變得沮喪起來:“吃了再談,哎,老夫已經活不了幾年了,身子是越來越不成了,將來想要吃肉也難得很,所以要及時行樂。”他這一句話,別有意味。
看了陳凱之一眼,隨即又道:“否則將來牙口不好了,只能聞著肉香,卻是咬不動了啊。”
說著,便開始唏噓感嘆,似乎覺得自己老了,想做的事已經沒有精力了。
陳凱之便道:“這牛還要現殺,只怕沒有這樣快,師叔大老遠的上山,總不至于只是為了來此吃肉的吧。”
方吾才這才正經起來,眼眸瞇著:“糜益死了,這是一個機會。”
“機會,什么機會?”陳凱之不禁一呆。
方吾才目光幽幽,一副老謀深算的模樣,他身子微微斜著,手搭在案牘上,手指頭敲打著案牘,口里則道:“糜益失去了北海郡王的信任,為什么當初老夫沒有勸說殿下將他趕出去,實在是沒有辦法,后來北海郡王沖動之下將他趕出去后,又為何他又有機會入宮,教授皇帝讀書?凱之,你還沒明白嗎?”
陳凱之呆了呆,不解地道:“明白什么?”
方吾才眼帶鄙視地看了陳凱之一眼,嘲弄地道:“學侯啊,笨蛋,他能進宮,就是因為他是學侯!可想而知,若是有了學侯之位,老夫還需花費這么多功夫去糊弄北海郡王?有了學侯之位,這世上,哪里沒有好去處?”
陳凱之倒吸一口涼氣,忍不住道:“師叔,這學候之位當然是有分量的,只是這學侯,哪里有這樣的容易?即便是學生,一個學子,也是千辛萬苦才得來的。”
方吾才隨即便道:“那是你,糜益乃是大陳人,現在他死了,這個學侯空缺了出來,按照以往的慣例,衍圣公府為了平衡,新的學侯,一定是出自大陳的,現在,老夫的機會也就來了!”
陳凱之不禁一呆,看著方吾才自信滿滿的樣子,驚異地道:“師叔真和曲阜的人有關系?就算是有關系,可想要得到學爵,哪有這樣容易,師叔只怕連資格都沒有吧。”
方吾才笑了笑道:“怎么會沒有呢?老夫早聽說曲阜的文正公,在衍圣公面前有很大的影響,他在衍圣公面前,是說得上話的,此人很是貪婪,對錢財貪婪無度,只要使了錢,沒有辦不成的事。”
陳凱之不屑于顧,道:“若是區區一點錢,就可以得個學侯,那天下不知多少人,都可以得這學侯了。”
“誰說是一點錢?”方吾才淡淡道:“若是三十萬兩銀子,再加上無數字畫呢?”
三…三十萬兩銀子…加上字畫…
陳凱之打了個激靈。
臥槽,大手筆啊。
這個時代,銀子是很值錢的,許多人辛苦一年,也不過幾兩銀子而已,這三十萬,是何其大的數目啊。
譬如那北海郡王,也算是大陳極了不起的頂尖宗室了,雖不及趙王、梁王這些親王,可在郡王之中,和東山郡王一樣,都是頂尖的。
三十萬兩銀子的財富,想必是他幾乎清空了所有家當的老本,可以想象,這三十萬兩銀子,是何其大的財富。
可方吾才一開口便是三十萬,若是再加上字畫,就更加讓人震撼了。
此時,方吾才凝視著陳凱之:“說起來,曲阜,老夫還真有幾個朋友,不過你得讓人先帶幾萬兩銀子和幾幅字畫去曲阜,到了曲阜之后,自然會有人幫著轉圜。這個學侯,老夫志在必得,誰敢搶,師叔就拿銀子砸死他。”
陳凱之盯著方吾才,卻是一時間沉吟不語。
師叔做事,真是神鬼難測啊,剛才還在為了占你一點便宜而費盡心思,轉過頭,無數豪族所有家當堆砌一起的財富,說丟進水里就丟進水里,此等魄力,還真不是一般人玩得起的。
這手筆,他陳凱之都為之驚嘆!
看著陳凱之的臉色,方吾才卻是笑了:“你一定很是心痛,是吧?笨蛋,這銀子來得不容易,可為什么師叔的銀子就來得容易呢?現在,你明白了嗎?”
陳凱之聽罷,轉念一想,頓然恍然大悟,下意識的點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