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這胎記的事,實在給了陳凱之足夠的震撼。
至少現在他還沒回過味來。
先帝有兩個兒子,一個是宮女所生的,而這個宮女,竟和什么余孽有關,而另一個,太后所出,可…竟和自己一樣,有一塊胎記。
不對,不對,自己在上一世就有這個胎記了…
可是為何,這個皇子的胎記竟和他的一般無二呢?
那…這個皇子現在是生是死呢?
想來…已是死了吧,如若不然…
靖王殿下,想用秘密來吸引陳凱之,而陳凱之,卻被這秘密給嚇住了。
即便是平時鎮定如他,一時也無法消化這個消息,他心情復雜地隨著陳義興繼續登塔,心里卻還在亂七八糟地想著。
直到暈乎乎的被陳義興領到了一處地方,這里便是聚賢廳了,陳凱之走進去,目光卻有些呆滯,只見這里早有六個學士跪坐于此,而后,所有的目光都朝他聚焦而來。
楊彪和蔣學士諸人,很期待見一見這位陳凱之,等陳凱之到了,所有人還是呆了一下。
因為…太年輕了。
可怎么看著,這小子竟有點呆滯?不會是個書呆子吧?莫非是沒見過大世面,到了天人閣,給嚇傻了?
楊彪含笑,他本是想板著面孔,顯得正式一樣,可轉念一想,太過嚴肅,反而不好,還是對他和善一些,免得他受驚。
蔣學士也收斂了方才不怒自威的模樣,換上了笑臉道:“陳凱之?”
“啊…”陳凱之略顯失態。
心里的震撼,久久不能平靜啊。
眾人看陳凱之的反應,不約而同地哄笑起來,果然是個黃口小兒啊,就算已是三入地磅,可見了吾等,終究有些緊張。
“來,坐。”楊彪不得不露出一副笑容可掬的模樣。
陳凱之這才醒悟,突然一想,去你的,這什么鬼秘密,再出奇,可和我有個一毛錢關系,管他呢。
他終是心神清晰起來,人就是如此,什么都想開了,便無所畏懼了。
這個時候,他收拾好心里,才有了心思打量起諸學士,忙作揖后,才乖乖地跪坐至空案之后。
楊彪還未開口,急性子的蔣學士便迫不及待地道:“陳凱之,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可謂精辟,只是天下的官吏,俱都有私心,那么,是否可以說,這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便是空想呢?”
雖然態度盡量的客氣,可是這第一個殺威棒還是下來了。
這里可是天人閣,是大陳頂尖精英的所在,蔣學士先想試試陳凱之的斤兩。
此時,陳凱之心態已經擺正了,只略一思索,便一臉正色地道:“儒家講究仁義禮智信溫良恭儉讓忠孝勇恭廉,可天下絕大多數人,卻多是不仁、不義、無禮、不智、無信、不溫、無良、不恭、更無儉讓,至于忠孝,倒是略有,怕是也不多,勇者便更少了,至于恭廉之人,如公之所言,那就更為鳳毛麟角,難道就因為如此,我等便不要繼續倡導仁義,推行教化嗎?”
蔣學士不服氣,你還嘚瑟了?
其他的學士都莞爾,都想看看蔣學士如何說服這個小子。
蔣學士呷了口茶,才漫不經心地道:“因為仁義禮智,乃是道,而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卻是國策啊,前者重在教化人心,后者卻為經濟之道,不可一概而論。”
陳凱之笑了笑道:“公之所言,也有道理,可學生以為,蔣學士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愿聞其詳。”
陳凱之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固然是草率,可要真正去施行,未必就是壞事…”
“且慢著。”蔣學士深諳辯論之道,強行打斷陳凱之的話:“貿然施行,若是不合適,豈不是天下大亂不可?”
眾學士紛紛頷首,覺得有禮,其實變革,誰都想,可是俯仰古今,有變革而強國的,也有因變革而衰亡的,說穿了,風險太大,與其冒這樣大的風險,倒不如茍安。
陳凱之一笑:“如何不能試?其實可以先從一縣開始,命人去嘗試,自一縣中的嘗試中發現它的問題,再進行修改和完善,等到有了成效,再往一個府推廣,府比縣大,可能會遇到更大的難題,可這并不要緊,發現了問題,去解決便是,若是有官吏貪墨,那就用嚴刑峻法去約束它,若是官府有處置不周之處,就針對情況,定制更好的方法,若是百姓們無法承擔,那就衡量一個尺度,使雙方都可接受。你我在此,坐而論道,每日可以想出千千萬萬種惠民之策,可也只是在此空想而已,于民何益?于國又有何益?”
陳凱之笑了笑:“總而言之,無非就是嘗試,不去嘗試,怎么知道可以不可以呢?一個府若是推廣成了,就可以推廣至一省,天下的事,若是覺得可行的,就該去實踐,若是學生的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當真有錯,那么若是實踐之中出了問題,學生可以第一個請罪,可若是實踐的好,為何不去做?學生是讀書人,深知坐而論道,何其容易,寫一篇文章,也不過費一些筆墨的功夫而已,即便是學生與公在此辯駁,勝了如何,敗了亦如何?這對于天人閣之外的世界,又有什么影響呢?”
此時…
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
蔣學士的論點很簡單,就是攻擊陳凱之的論點,其實任何論點都有錯誤,陳凱之的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怎么可能會沒有漏洞呢?甚至里頭有著很多漏洞,所以要找到漏洞,實在太容易了。
大家還以為陳凱之這個家伙,一定會針對這些漏洞,和蔣學士進行一次激烈的交鋒。
而事實上,蔣學士也期待陳凱之在這些問題上糾纏,因為陳凱之一旦和他在這方面交鋒,勢必會陷入被動。
誰曉得陳凱之這個家伙,直接撇開了這些缺點,拋出了實踐論。
先從一縣試點,之后再慢慢推廣,有問題就解決問題,實踐的本質,壓根就不在于完美運行,本質在于,在實踐的過程中,去尋找漏洞,去找出問題,去嘗試解決問題。
這意思是:別瞎比比了,擼起袖子加油干才是最實際,哪有這么多廢話。
直接將蔣學士搜腸刮肚預先所想好的一切缺陷吊打,這幾乎等同于是慘不忍睹地將蔣學士按在地上摩擦。
此時,陳凱之繼續道:“蔣學士方才所指摘的問題,學生非但不進行袒護,反而要極力贊成,因為學生的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本就有錯誤,可只要吾等認為我們的方向沒有錯,那么提出越多的問題,才可在實踐之中,去找出解決的方法。”
陳凱之朝蔣學士拱手作揖,很誠懇地道:“公之所言,學生深以為然,此乃金玉良言,唯有先生的高論,方可使這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將來在得以實踐之后,找出更完善的方法。”
“呃…”
蔣學士突然覺得挺尷尬的。
說好了的下馬威,結果…這個畫風,怎么有點怪怪的?
可是他知道,自己其實已經輸了,幾乎是完敗,當自己自以為自己尋找到了攻擊陳凱之論點的手段和方法時,陳凱之直接將這些揪出來的錯誤,當做完善的良方。
蔣學士終究是好面子的人,此時如鯁在喉,既不好再反駁,又有點騎虎難下。
陳凱之則是笑吟吟地繼續道:“學生自從來了天人閣,得見先生,方才知道天人閣果然非同凡響,歷來文人之間,多是相互吹捧,吹捧的多,批評的卻少,尤其是許多批評,詞不達意,不知所謂,唯獨先生沒有因為學生是客人,而對學生口下留情,反而字字如刀,對學生的文章提出質疑,所謂藥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先生如此,教學生佩服,君子相交,本就該相互拾缺補漏,只有這樣,才可以使人受益,學生多謝先生。”
這樣也行?
蔣學士一時目瞪口呆。
好了,現在人家的梯子都已經給你準備好了,這時候還愣著做什么,當然是按著節奏走,趕緊就坡下驢了。
蔣學士心里暗道厲害,初時他還以貌取人,現在才領略到內里果然是非凡,他忙道:“哈,老夫確實是想要考教你,不錯,很不錯,老夫沒有看錯人。”
陳凱之則朝他點點頭。
心里想,這算不算過關了呢?
這時…卻聽楊彪咳嗽一聲,接著道:“方才的高論,使人耳目一新,卻不知此論,從何所得?”
額…這個觀念,確實是有些超前。
不過陳凱之也拿捏不準這實踐論,會不會招致這個時代的人反感,他抬眸看著楊彪,卻見楊彪微微蹙著眉頭,似乎很希望和陳凱之繼續探討下去。
陳凱之不及多想,便道:“這是學生胡口亂說,此戲言也,請莫當真。”
楊彪卻是眉頭皺得更厲害了,反而不依不饒地道:“不不不,這絕非戲言,陳凱之,這里乃是天人閣,你不妨細細來說一說。”
抱歉,更晚了,今天的思維有點遲鈍,碼得比較慢,好了,老虎休息了,大家也早些睡,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