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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九章:惡人怕惡人

  自鄭公公的喉頭發出了慘呼,這慘呼足足持續了小半柱香,暴風驟雨一般的拳腳方才止了。

  終于,外頭的人反應了過來,等有人提了燈籠進來,鄭公公已如一灘爛泥一般地趴在地上,哎喲喲的發著哼哼聲。

  他已感覺自己失了半條命,這時一見到光線,便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忙不迭的抬起他烏青的眼睛來看,卻見這堂中的諸官,都正襟危坐,每一個人都衣冠整齊,淡淡然的樣子,臉上看不出一丁點行兇的痕跡。

  便連那包虎,也是風淡云輕地坐在原位,手指輕撣著自己袖上的灰塵。

  陳凱之坐在一邊,抬頭望著房梁,若有所思,仿佛這房梁上有什么飛賊一般。

  這時,朱縣令一臉驚訝的樣子道:“鄭公公,你這…這是怎么了?”

  坐在一旁的鄭縣令亦是痛心疾首地看著他,而后著急地道:“快,快請大夫來。”

  那提著燈籠的差役正待要飛跑去叫大夫,卻聽鄭公公嘶聲道:“不…不要走!”

  那差役愕然地駐足,一臉不解地回頭去看鄭公公。

  鄭公公盯著那燈籠,他早已被打得不成人形,渾身疼得厲害,可這時候,他卻不知哪里來的氣力,仿佛將那燈籠當做是救命稻草。此刻的他,是何等的向往光明,在他看來,這燈籠發出來的光線,仿佛像是帶著圣潔,雖然這光照得他早已鼻青臉腫的臉上慘然無比。

  他獰笑著道:“誰都不許走!”

  正在這時,幾個禁衛終于驚慌失措地沖進來,一見鄭公公如此,滿是詫異。

  鄭公公見救兵終于來了,忙道:“扶…扶咱起來。”

  禁衛將鄭公公攙起,他一瘸一拐的,顴骨腫得極大,再配上他這熊貓眼睛,顯得滑稽可笑,可是他一點都不覺得滑稽,目光鋒利地掃了所有人一眼,氣咻咻地道:“你…你們…你們該當何罪?”

  滿堂噤聲,居然沒人回應他。

  鄭公公便惡狠狠地瞪向包虎,氣急敗壞地道:“你…你敢打咱?”

  包虎風淡云輕地撇撇嘴,完全一副不屑和他說話的樣子。

  鄭公公氣得跺腳,偏偏又無可奈何。

  便又看向其他人,其他人有的垂頭咳嗽,有的低頭喝茶,也有一臉無辜的樣子,偶爾傳來一陣咳嗽。

  鄭公公不禁冷笑,最終目光落到了陳凱之的身上。

  陳凱之則是正襟危坐,眼觀鼻、鼻觀心。

  鄭公公厲聲道:“陳凱之。”

  陳凱之抖了抖身上的襦裙,旋即長身而起,朝鄭公公作揖行了個禮:“學生在。”

  鄭公公陰沉沉地看著他,喝道:“你…你…就是你,還有他,有他,別以為咱不知道,咱是欽使,你們…你們竟敢毆打欽使,這…這是大逆不道。”

  陳凱之很是無辜地道:“學生不明白公公這是何意,學生只知道方才這里來了刺客,公公,是不是喝醉了?”

  切,睜眼說瞎話而已,陳凱之再熟悉不過了。

  鄭公公暴怒道:“嘿,嘿…你們無恥至極,皆是狼狽為奸,你們以為這樣,咱就拿你們沒有了辦法?等著瞧,等著瞧吧,咱要狀告…”他朝幾個禁衛厲聲道:“你們瞧見了嗎,瞧見咱身上的傷了嗎?這都是這些人打的,首惡便是陳凱之,走,走!”

  幾個禁衛一頭霧水,卻還是乖乖地架著罵罵咧咧的鄭公公離開了。

  堂中依舊安靜,過了半響,包虎才站起來,諸官則都是默然無語,可見這些讀書人出身的官員,和這宦官,尤其是鄭公公這樣囂張跋扈的宦官嫌惡已久,所以大家都沒有做聲。

  “發生了這樣的事,本官痛心疾首啊,鄭公公是本官的貴客,哎,這個年,怎么還有心思過呢?”包虎掃視了眾人一眼,他鐵青的臉上似乎在憋著笑,卻還是擲地有聲地道:“都退下吧,好好過個年。”

  諸官長身而起,朝包虎作揖行禮,旋即告退出去。

  “陳凱之,你留下。”包虎眼睛炯炯有神地盯著陳凱之。

  陳凱之點點頭,等諸人都退下了,方才苦笑地朝包虎作揖。

  包虎瞪著眼,一臉嚴厲的模樣:“你知錯嗎?”

  陳凱之不知錯在哪里,不過但凡是尊長問這話,他定要條件反射地回答:“學生錯了。”

  “錯在哪里?”包虎又是一副不徇私情的模樣。

  陳凱之想了想道:“讓府尊費心,實是萬死?”

  “只是這個?”包虎氣呼呼地走到了方才鄭公公的幾案前,這里的蒲團和幾案早就打翻了一片狼藉,包虎彎腰撿起了一只鞋子,揚了揚道:“看看你的腳。”

  陳凱之低頭,方才發現自己的一只鞋不知所蹤,方才或許太痛快,何況腳上纏著腳布,所以并沒有注意,這下…似乎有些尷尬了。

  陳凱之忙訕訕道:“學生…學生這一次真的知道錯了。”

  包虎繼續瞪著他道:“錯在哪里?”

  這家伙真是急脾氣,像火藥一樣,無論做什么,都是一副隨時要爆炸的模樣。

  陳凱之覺得這位府尊大人倒很像‘憤怒的小鳥’那種表情包,所以應對這樣的人,決不能繞彎子:“偷吃要記得擦干凈嘴巴。”

  包虎臉色微微一滯,隨即緩和了下來:“看來你還不蠢,還不至孺子不可教的地步。將鞋穿了吧。”

  說罷,他直接將鞋丟在陳凱之的腳下,陳凱之隨之將鞋穿了。

  包虎卻已坐下,呷了口茶,才又道:“對付這樣的奸賊小人,打了都是便宜了他,凱之,這惡人最怕的是什么?”

  “什么?”陳凱之呆了一下,有些不明所以。

  包虎卻是自問自答道:“惡人最怕的是惡人,所以大丈夫在世,不要總想著做個好人,有時候也該做做惡人,比惡人更惡,這世道才會清明一些。”

  陳凱之哂然一笑,他突然發現,來到這個世上,與自己三觀最接近的人,居然是這位包知府。

  陳凱之不由佩服之至地躬身道:“學生受教。”

  包虎失聲一笑:“哪里有這么多教誨,你不也上前動了手嗎?可見你不是受教,你這家伙也不是迂腐的人,這樣也不是壞事。”

  只是現在,陳凱之倒是為包虎擔心了起來,忍不住道:“可是府尊大人,此人,只怕不會善罷甘休吧?”

  包虎皺眉道:“他肯不肯甘休,本官倒也不懼,本官的性子就是這個樣子,既不想改,也改不了了;倒是你,他是監考,一旦張榜,考號便無法更改,老夫此舉,亦是無法改變你的命運,不過是泄憤而已,此次鄉試,你若是不中,再等三年?”

  陳凱之卻是含笑道:“又不是不準學生去考,只要去考,就會有機會,可學生以為…”他微微皺眉道:“學生還是擔心這鄭公公不肯善罷甘休,就怕會來個防不勝防,暗箭傷人。”

  包虎卻只抿抿嘴,冷笑道:“哼,那就隨他去吧。”

  果然是個粗獷的人啊,陳凱之膛目結舌,這位知府大人,真是難以想象,他這知府,是怎么混來的。

  在知府衙門之外,佐官和地方官都散去了,有人坐上了轎子,那鄭縣令走得慢了一些,卻聽身后有人叫著:“文瀾。”

  這是鄭縣令的字,他腳步微微一頓,回眸一看,卻是朱子和不疾不徐地走來。

  這星月之下,鄭縣令背著手,稍等了朱子和片刻。

  朱子和深深看他一眼,才道:“方才那燭臺,是文瀾兄做的手腳吧?”

  鄭縣令頓時將臉一板:“一派胡言,我無端端弄那燭臺做什么?我鄭某人,豈是那樣的人,你怎可這樣冤枉人?”

  朱子和只淡淡一笑,便沒有繼續追問下去,旋即道:“鄭公公會善罷甘休嗎?”

  鄭縣令一副輕松的樣子道:“甘休不甘休,于我何干?我又非罪魁禍首,鄭某本本分分,是一丁點都不擔心的,怎么,朱兄沒少下黑手吧,就這樣擔心?”

  朱子和面上古井無波,夜色之下,縱是被鄭縣令試探,卻依舊是一副漠然的樣子,一邊踱步,一面徐徐道:“老夫是讀書人,怎會做這等有辱斯文之事?文瀾言過其實了。”

  說著,朱子和已鉆入了在一旁等候的小轎,隨之卷下轎簾。

  鄭縣令只是笑了笑,回眸看了一眼這昏暗的知府衙門,便也上轎而去。

  此時,在張燈結彩,處處充滿年節味兒的洛陽宮里,喧鬧了一夜后,依舊一張精致臉蛋的太后拖著疲倦的身子,回到了寢殿。

  在太后的這寢殿里,一片暖意,只有那窗兒往里吹著絲絲寒風。

  幾個宮娥已預備將門窗一扇扇關上,太后卻突的道:“這窗,不必關了。”

  宮娥們便溫柔地屈身行了禮,退到了一角。

  太后身子微微傾在軟塌一側,美眸微微瞇著,口里噴吐著方才宮宴中殘存的酒氣,她略顯頭痛的樣子:“傳張敬,其他人,不必伺候了。”

  宮娥們徐步而退,過不多時,張敬便碎步而來,恭謹地拜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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