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著那小斯,腳步匆匆地來到文廟之外,竟見多個禁衛把守,個個身穿著明光鎧,英武不凡。
陳凱之沒有被這威勢所懾,恰恰相反,現在他這看似孱弱的身體里,也唯有他自己才知道,其中蘊含了多少的力量。
進入了文廟,那監考官卻并非在明倫堂,陳凱之方才想起了一些禮法,宦官是不允許進入明倫堂的,即便是監考官,也只能在小殿里待著。
等到陳凱之進入了小殿,便見一個穿紅衣的宦官高坐,左右兩側,各有一些生員相配。
這宦官年紀老邁,大腹便便的樣子,一副彌勒佛的模樣,陳凱之上前:“學生見過欽使。”
但凡是宮里來的人,稱之為欽使都不為過。
宦官大笑,四顧左右,眼眸里透著貪婪的光芒。
“你便是陳凱之了?不必客氣,也不必喚咱欽使,咱姓鄭,叫鄭公公即可。咱早就聽說過金陵多才子,你的大名,咱是知道的,嘖嘖,很了不起啊。”
陳凱之也算是見識過宦官了,便作揖頜首,經過了昨晚那一碗藥材猶如洗髓一般的效果,他的眼力現在又煥然一新,抬眸瞥了一眼鄭公公,鄭公公雖是坐在陰影處,可面上的一毫一發都看得清晰無比,那雙帶笑的眼里,波光流轉,似乎…是用笑在掩飾著什么。
陳凱之依言坐下,幾個生員都算是陳凱之比較熟識的,陳凱之和他們相互點頭致意,如今眼看著就要鄉試了,大家都在摩拳擦掌。
鄭公公這時笑呵呵地道:“咱家啊,最愛的便是才子,尤其是像你們這般的俊杰,此番案臨于此,便是要見識見識的,來人,給陳生員奉茶吧。”
陳凱之道了謝。
鄭公公顯得很滿足的樣子,靠在椅上,一副很舒服的樣子道:“據說陳生員家境貧寒?”
陳凱之想不到這位監考官竟對自己這般有興趣,他像是不經意地掃了一眼左右,見其他的生員都是笑吟吟地看著這位監考官,這很可以理解,畢竟監考官雖不負責出題,也不負責閱卷,卻關系到了你在考場上的生活起居。
不過,陳凱之是心思何等細膩之人,頓時便看出了蹊蹺,這個世上,凡事都是有跡可循的,監考官大人既然招人來說話,這也算是大陳歷次科舉的傳統了,考試之前,選一些有前途的生員,打打關系,偶爾給一點方便,將來等該生飛黃騰達了,在京里也可以相互照拂。
只是陳凱之卻細心地發現,在這兒的生員,卻并非都是‘才子’,比如坐在自己身邊的某生,陳凱之卻是知道的,他在府學里的成績很是普通,這樣的人,倒是聽說他的家境不凡,至于其他人,也大多都有這樣的共同點。
陳凱之面上帶笑,心里卻似乎了然了什么,沉著應對道:“是,學生家貧,讓人見笑了。”
“可現在…”鄭公公失笑道:“現在不是大有改善嗎?據說陳生員而今已是金陵荀家的東床快婿了,這荀家不得了啊,是金陵的大世家,咱早家就想結識了,據說荀家現在還做了官鹽的買賣呢,哎呀,這但凡牽涉到了鹽鐵,便是日進金斗,羨煞旁人啊。”
陳凱之坐定了,面上依舊是笑吟吟的,他只跪坐在案后,很是鎮定地端起茶盞來呷了口茶。
這精鹽的買賣,陳凱之特意囑咐過,是荀家出面,三大鹽商那里,也打過招呼,要為陳凱之保密,因此,大家只以為是荀家在煉精鹽。
這鄭公公,剛來了金陵,想不到耳目如此靈通,不過這個靈通,顯然還是有限的,因為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陳凱之應對道:“說來慚愧,讓公公見笑。”
鄭公公目中晦暗不明,接著道:“咱家啊,也很佩服這鼓搗鹽的,歷來的鹽商,受我大陳的恩澤甚厚,咱家見了,心里便傾慕得不得了。”
這話再聽不出來什么意思,陳凱之這兩輩子的生活經驗,就算是活在狗身上了。
很明顯,這位鄭公公,是借機索賄來了。
上輩子,陳凱之遇到這樣的情況,早不知多少次了,他也曾人情練達過,更為人輸送過好處,可是而今,陳凱之依舊對這樣的事,有一種出自本能的反感。
他心里警惕,面上不露聲色,卻是故作驚訝地道:“怎么,原來家岳竟賣鹽了?”
他這故作不知的樣子一問,反讓鄭公公有些泄氣了,他瞇著眼,似是想讓陳凱之開一些竅,便喜滋滋道:“陳生員竟是不知?哈,看來是令岳見這大考在即,怕分了你的心神吧,這倒是情有可原。聽說陳生員是極有才情之人,說來,咱這里有一樣東西,不是什么值錢的玩意,倒是聽說,這是一件古物,金陵陸家,陳生員可聽說過嗎?陸家的人,和咱在京里也算有些舊誼,此番來了金陵,便送了這東西來,聊表敬意,他們族中子弟多,今年也有兩個子弟要參加鄉試,不妨就請陳生員鑒賞一二。”
陳凱之心里想笑了,尼瑪的,這真是宮里套路深啊,這言外之意,真是再明顯不過了,陸家的人給他送了禮去,你陳凱之要不要表示一二啊,順便,這東西你來鑒賞鑒賞,看看價值幾何,就該知道自己該怎么做了。
陳凱之依舊不露聲色,輕輕點點頭道:“學生恭敬不如從命。”
接著,便有人將一方匣子送到了陳凱之面前,陳凱之打開匣子,一卷畫卷便露在眼前。
陳凱之取了畫,將畫軸小心翼翼地卷開,一幅古畫便展露眼簾。
陳凱之在上一世,對古畫也算是頗有涉獵的,只看這畫,陳凱之便能感受到一股靈氣撲面而來。
這畫是一幅仕女圖,生機盎然,看上去,似已有數百年之久,只除了畫的右下角有所缺失,卻是保養極好,給陳凱之第一印象,便是價值不菲。
陳凱之將畫攤開,其他生員亦紛紛來看,都不禁露出嘖嘖稱奇的模樣,有人驚訝地道:“竟是明鏡先生的大作,是《三春圖》呀,這圖居然還在人間。”
陳凱之便順著這右下角看去,果然看到題跋上有明鏡先生的題跋,除此之外,還有許多名人所留下的題跋,這都是幾百年來,收藏家們留下的印記,其中不乏有大陳歷史上的名人。
身邊有人道:“這明鏡先生的畫,留下的真跡,已是鳳毛麟角了,除了宮中收藏了幾幅名作,便是在民間,一幅這樣的真跡,至少也是價值千金。”
價值千金,是夸張了一些,這幅畫顯然不是明鏡先生的大成之作,不過陳凱之讀了經史,對明鏡先生也有耳聞,乃是大陳開國初期,鼎鼎有名的書畫大家,最擅仕女,甚至連宮中都請他去作畫。
這樣的畫,若當真是明鏡先生之作,只怕…也能賣個幾百兩銀子了。
這陸家還真是大手筆,一個監考官,就送上這樣價值不菲之物,要知道,幾百兩銀子,在大陳,足以稱得上是一筆巨款了。
鄭公公聽到生員們個個訝異地發出了夸獎的聲音,便不禁摸著光潔的下巴,呵呵笑起來:“哪里是什么價值千金,不過是陸家隨手送的禮而已,他們知道咱也是風雅之人,最愛字畫,這不…就送了來,請咱鑒賞,獨樂樂不如眾樂樂,這樣的畫,咱總不免給大家看看,陳凱之,據說你才情極佳,不知你有什么高論?”
陳凱之心里覺得好笑,這幾百兩的東西拿出來,哪里是什么獨樂樂不如眾樂樂,不過是定下了一個標準而已。
你看陸家送了這個,你陳凱之,還有你們這些人,還能裝聾作啞嗎?陳凱之,你岳父不但是世家大族,還是賣鹽的,掙了這么多銀子,怎么著也得孝敬一二吧。
這監考官雖不可能讓你在鄉試高中,可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只要稍稍背后運作,你這鄉試就決不能考好的,大陳朝可是三年一次的鄉試啊,錯過了這個機會,便又得等三年,即便你是文才無雙的潛龍,惹了咱家,咱也得讓你趴著。
宮中的人,歷來貪婪,果然如此啊。
陳凱之只笑了笑,目光落在這畫上,別人看到的是一幅名畫,可陳凱之的眼睛,卻似乎透過了這幅畫,似可以看到這畫紙的背后潛藏著什么。
呃,哥的這雙眼睛,也算是神了。
陳凱之只仔細端詳了片刻,面上卻是帶著笑意道:“這畫,輕盈靈動,尤其是這畫中的仕女,躍然紙上,真是好畫。”
鄭公公笑道:“他們都說此畫價值千金,陳凱之,你來說說看,這價值幾何?”
陳凱之不得不佩服這點,如此旁敲側擊,這鄭公公也算是費盡了心思了。
陳凱之卻是抿抿嘴道:“學生不敢說。”
鄭公公一怔,微微皺眉道:“無妨,有什么,你但說無妨。”
陳凱之哂然一笑:“依學生看,此畫…若是遇到好的買主,倒可以賣個二十兩銀子。”
二十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