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屏住了呼吸。
金陵的急奏終于還是來了。
想必這時候,瘟疫已經開始蔓延,天瘟開始肆虐了。
許多人的臉上都沉了下去,也有人心里活絡開了,這一場天瘟,無疑會給整個洛陽帶來一場極大的震動。
趙王殿下面沉如水,其余的大臣們也都露出了忌諱莫深之色。
聽到急奏二字,太后的心一緊,她最害怕聽到的,怕是陳凱之的噩耗了。
呼了一口氣,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般,太后抿了朱唇道:“念吧。”
內臣行了大禮,方才戰戰兢兢地站起,這可不是好差事,若是傳來巨大的噩耗,自己就極有可能不幸地成為出氣筒,他身如篩糠,輕輕地揭開了奏本,方才結結巴巴地道:“臣江寧縣令朱子和稟奏:是歲,月初,天瘟肆虐,江寧縣告急,臣憂心如焚,竭力防疫…”
殿中的人,個個仿佛失去了呼吸,一個個木然不動。
這內臣又道:“不足數日,天瘟愈演愈烈,金陵內外,感染者數百過千,此等兇疫,臣等雖竭盡所能,亦難以遏制。”
“滋有江寧縣生員陳凱之者…”
啪嗒…
太后聽到了陳凱之這三個字,方才還氣度雍容,卻是猛地色變,臉色蒼白如紙,手中所捻著的玉佩失手落地,太后覺得天旋地轉,紅唇幾乎要咬破了。
說也奇怪,內臣開始還念得磕磕巴巴,心里極是恐懼,可是他繼續看下去,一下子,精神一震,面色紅潤起來,聲音頓時提高了少許,昂首擴胸地道:“茲有江寧縣生員陳凱之,其恩師染疫,乃孤身入了疫區,當日,突得一夢,夢中竟得太祖高皇帝陛下親臨。”
嗡嗡…
本來所有人以為,這個陳凱之理應就是替罪羊。
可誰料到,后頭竟然還有這樣的操作,你特么的開始講故事了,而且還特么的是玄幻故事?
大殿之中,立即傳來了竊竊私語。
“太祖高皇帝感念陳凱之為救恩師,當夜,疫區之上,突聞仙樂陣陣,天上五彩祥云頻現,便見太祖高皇帝,駕馭龍車乃降。乃曰:我朝以孝治天下,陳凱之舍身救師,正合吾意,吾問天瘟降世,為禍人間,不忍子民侵害,乃傳授陳凱之治瘟之法,于是陳凱之一夢醒來,太祖高皇帝已駕龍車而去,翌日,陳凱之依法施救,疫區染病的百姓,無一不得以康健…”
太祖高皇帝出現了…
這…是笑話吧。
國朝五百年,各種所謂的仙人下凡的事,可謂不勝枚舉,可絕大多數,都是裝神弄鬼。
這種東西,騙一騙無知百姓也就罷了,就如同祥瑞一樣,朝中的大臣,哪一個不知道祥瑞是怎么回事?他們不只知道,自己還炮制呢,長頸鹿他們敢說是麒麟,鱷魚敢說是水龍,蛇蟲敢說是蛟龍,天上出了一朵特別的云彩,哎呀呀,這是奇跡啊,是國家大興的征兆啊。
江寧縣令這一套把戲,可謂是班門弄斧。
趙王只面上帶笑,露出不屑之色。
倒是那欽天監的監正曾玉厲聲道:“真是可笑,簡直就是一派胡言。若是太祖高皇帝托夢,何不托夢給太后,不托夢給我等老臣,何故要托夢給一個小小生員。”
欽天監,乃是這一行當里的正統,幾乎所有的祥瑞,都是需欽天監來認證的。
曾監正,便是AV界里的鑒黃師,屬于權威機構里的權威人員。
這內臣則是繼續念道:“不幾日,金陵各縣按該生藥方,天瘟盡去!”
什么…
這一下子,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天瘟…沒有了?
太后一聽陳凱之無恙,再聽天瘟已除,竟是愣在當場,驟然失態。
“大吉,大吉啊!”姚文治第一個反應過來。
天瘟盡除,那么就不是裝神弄鬼了,你裝神弄鬼來看看?
現在,牽涉到了太祖高皇帝。
此前坊間都在流言,說這陳凱之妖言惑眾,一個洛神賦,才引來的災禍。
那么,若是此人是妖言惑眾,太祖高皇帝,又怎么可能專門托夢給他呢?
難道太祖高皇帝,連這樣的識人之明都沒有嗎?
因為陳凱之救師,這救師,便是忠,便是孝,這是大陳朝推崇的至高美德,所以,太祖高皇帝托夢,這既是因為被陳凱之所感動,那么還有一個緣故,就是因為太祖高皇帝愛民啊。
與其說,這江南的百姓,是被陳凱之救的,不如說,這是太祖高皇帝救的。
姚文治大喜過望道:“恭喜娘娘,賀喜娘娘,太祖高皇帝,圣德齊天,臣等,國家稍有兇兆,太祖高皇帝好生之德,消除災厄,臣…感激涕零…”
說罷,他噗通一下,跪倒在地。
那欽天監的曾監正,卻是呆住了。
臥槽,這還怎么反對?
雖然他身為欽天監的監正,可是現在也明白,無論這個所謂的祥瑞里有多少匪夷所思,同時值得懷疑的內容,他也不能反對了。
其一:天瘟居然真的控制住了,若非神跡,如何解釋。
而真正可怕之處就在于,這事牽涉到了太祖高皇帝,這個版本的祥瑞里,是太祖高皇帝拯救萬民于水火之中,你反對看看,打不死你!
不等他反應過來,趙王殿下已是拜倒,道:“兒孫們不孝,惹來這等禍事,總算高皇帝顯靈,為人子孫,乃至天下臣民,無不懷念太祖大德。”
百官們轟然的拜倒,紛紛稱頌。
太后只感覺一陣眩暈,至今還沒有回過勁來,所謂關心則亂,這些日子,她每每想到自己的兒子身在水深火熱之中,早已憂思不已,可又不得不一直掩藏著自己的情緒。
可現在…陳凱之竟還活著。
居然還得到了太祖皇帝的托夢。
是啊,太祖皇帝為何托夢呢?為何不托夢給趙王,不托夢給其他宗室…這…這…
她激動得顫抖起來,這不就證明了凱之就是陳無極,而陳無極,乃是真正的龍子龍孫嗎?
她心里激動不已,踏足走了一步,身子竟是搖晃,邊上的宦官眼明手快,連忙將她扶穩。
“這個孩子,品行倒是很像先帝,先帝待人寬厚,而凱之為了救自己的恩師,居然敢冒這樣的風險,真是個有孝心的好孩子啊。”
太后心里想著,淚水便忍不住想要涌出來,她抬眸,使這熱淚盡力在自己眼眶里打轉,不肯讓它們落下來。
看著滿地拜倒的文武大臣,即便是趙王還有其他一些平日里桀驁不遜的人,現在都心服口服。
是啊,不是說洛神是假的嗎?可洛神的托夢是假的,那么太祖高皇帝的托夢豈不也是造假?
可是…太祖高皇帝的托夢,絕不可能是假,你趙王或是其他宗室敢質疑,就是不肖子孫,哪里有自己的子孫質疑自己的祖宗降下恩澤,拯救萬民的?
現在…是該有個決斷了。
太后道:“命禮部,立即預備好告祭太廟的禮儀,三日之后,哀家將與皇帝,一道前去宗廟,謝太祖高皇帝恩典。”
此時有人想要質疑什么,太后乃是婦人,婦人怎可去宗廟呢?
可是現在,那些質疑的人,此刻竟是不敢冒頭。
太后又道:“欽天監曾玉,身為監正,竟是失察,罷黜他的官職。”
人群之中,曾玉打了個冷戰,幾乎癱了下去。
太后眼眸微瞇,道:“趙王,這個陳凱之,該怎么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