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凱之一點兒也不擔心壞了荀雅的名節,既然荀雅已經決心想要嫁給自己,寧可用跳河去和父母抗爭,那么自己要做的,就是想盡一切辦法,和她在一起,既然如此,別人怎么看,又有什么關系呢?
荀母臉都變了。
哎呀,這女兒…嫁不出去了!
這是她腦海里閃過的第一個念頭。
姓陳的你烏龜王八蛋哪,當著這么多人的面,都說了私定終身,不知道的人,還以為自家女兒和你陳凱之發生了什么,以后誰還敢上門提親?
她正待要豁然而起,辯解什么,可一想,如何辯解呢?
只在這踟躕的功夫,身邊的荀雅已是驚呼一聲,面上的疑慮頓時煙消云散,她明眸里仿佛煥發了光來,這結局她是萬萬預料不到,俏臉上的淚痕還未擦拭干凈,陳凱之做出如此勇敢的舉動,見許多人朝自己看來,心里又是羞怯,又是驚喜。
張如玉已是氣暈了過去,他忍不住瑟瑟發抖,方才自己還罵他攀附權貴,人家就鄙棄權貴給你看看,這反倒是顯得自己成了誣告。現在公主沒了,這陳凱之,竟還大庭廣眾,說他和表妹有染,他頓時瑟瑟發抖,身如篩糠。
誰也想不到,事情到了最后,會發展到這個地步,張公公板著臉:“陳凱之,公主殿下,難道在你眼里,一錢不值嗎?”
陳凱之躬身朝他一禮,道:“公主殿下千金之軀,又得宮中教養,必定是才貌雙全之人,學生父母早亡,家境貧寒,在這金陵,上無片瓦,腳無立錐之地,便連三餐,有時也無以為繼。學生自知,若是能蒙公主殿下青睞,承蒙不棄,成為駙馬,自此便可平步青云之上,享一世富貴榮華,可惜,可惜…”
張公公面色更加古怪:“可惜什么?”
陳凱之娓娓動聽道:“學生讀書時,聽說過這么一個故事,春秋之時,齊國有個人叫陳不占,這個人膽子很小,聽說國君有難,要奔赴救援。要去的時候,心里恐懼,吃飯拿不住飯勺,上車抓不住車軾。他的車夫便問他‘像這樣的膽小,去了有什么用?’,陳不占卻說:‘為國君犧牲,是道義的準則,膽小怯弱,是我個人的事,不能因私害公。’于是就去了,這到了戰場,他聽到了兵器碰撞和廝殺的聲音,陳不占還未殺敵,就已經嚇死。”
陳凱之笑了笑:“這位先秦時的陳公,雖然膽小怯弱,卻是學生的榜樣。所謂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該當做的事,便是槍林箭雨,也需要去做。可若是學生這般,心里已有了佳人,也早已和人私定下了終身,怎么可以為了區區富貴,便忘記從前的承諾呢?陳不占膽小如鼠,戰戰兢兢,也要赴君難,學生無法和他相比,可是學生唯一能做的,便是信守自己的承諾,不去辜負心儀女子對自己的美意,學生有萬死之罪,還請公公見諒,若公公因此而加罪學生,學生亦無怨無悔。”
一番大道理出來,冠冕堂皇,陳凱之用赴君難的典故,來為自己解釋,其實是別有意圖的。大陳朝推崇的乃是忠孝禮信。自己不背棄荀小姐,這是信。而舉出這個陳不占的事例,卻是忠,就算張公公想要秋后算賬,怕也會遭人非議,因為…這本就是大陳朝的至高美德,難道就因為人家不做駙馬,想做一個忠誠、守信的人,便因此要責罰嗎?
這就叫套路,永遠站在光明之下,代表月亮消滅別人,偉大光明和正確加諸于身,既是大義凜然,也可以保護自己。
堂中鴉雀無聲,只剩下了沉默。
陳凱之朝張公公微笑,隨即一禮:“公公,學生告辭。”
輕描淡寫之色,居然旋身,朝向大堂的一側走去,他早已看到了荀雅坐在角落,穿著男裝,可是這綸巾儒衫,卻掩不住她的眉毛,尤其是那閃動著淚花,卻又驚喜的眸子。
陳凱之走近,伸出手。
荀雅詫異了一下,這…是要…
大庭廣眾呢,他還真是…膽大包天,也不怕人笑話。
可是…荀雅驚喜之余,看著這溫和的男子,那從袖中伸出的手,雖是細嫩,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扎實可靠。
坐在一旁的荀母如遭雷擊,聽了陳凱之的話,心里只想著一個后果,她忙不迭的想要阻止什么,徹底的慌亂了。
這是坑啊。
到了明日,整個金陵怕都要知道,自家的女兒和陳凱之有了茍且之事,你這小子,方才還改善了對你的印象呢,辭了選俊,確實需要勇氣,可是…
這時,荀雅卻也已伸出了手,將芊芊玉手輕輕的搭在了陳凱之的手心。
荀母暴怒,卻見無數目光朝這兒看來,她恨不得找個地縫鉆去,其實大陳朝還算開放,就算女子也可以拋頭露面,可大庭廣眾之下,男女牽手一起,就是犯禁了。
陳凱之懶得理會荀母殺人的目光,眼睛落在荀雅身上,她羞怯卻又鼓著勇氣的樣子,很是悅目,將她的手握緊,陳凱之道:“走了,這里悶氣的很。”
“好。”荀雅回答的很干脆。
一男一女,就這么拋下所有人揚長而去。
荀母的目光要殺人,氣的發抖,完了,全完了,自家的女兒,不嫁陳凱之是不成了。
天,荀家沒有一丁點底牌了!
她頓時怒容滿面,偏偏荀雅已是去遠了,于是如金剛怒目,一雙眸子,如刀子一般落在荀游身上。
荀游心里咯噔一下,傷痕累累的臉上,頓時露出了怯意,下意識的道:“我…我冤枉,我什么都沒說,什么都沒做!”
一場選俊,鬧到了這個地步,讓人好氣又好笑。
張公公心中郁郁,拂袖到了后衙廨舍,皇子依舊沒有蹤跡,反是趙王那兒起了警覺,現在選俊的事又停滯了,那個陳凱之,真是可氣啊,這家伙添什么亂?
他心里惱怒,事后細想,又覺得這家伙來添亂,本該是讓他吃點苦頭的,偏偏這家伙長篇大論,將忠義抬了出來,無懈可擊。
“嘿…小小年紀,這樣深的城府。”張公公瞇著眼,不禁冷笑。
外間,一個小宦官卻是連滾帶爬進來:“義父…義父…”
張公公眉毛一凝,手里抱著熱騰騰的茶盞,露出不悅。
宮中的規矩森嚴,這小宦官乃是自己的義子,自然是張公公的心腹,可這家伙如此手足無措,失心瘋了嗎?
“什么事?”
小宦官激動的不能自己,氣喘吁吁,左右張望之后,卻又變得謹慎起來,他壓抑著嗓子道:“公公,三顆痣,三顆痣的人…找著了。”
“什么?”
“找著了。兒子…兒子…”小宦官語無倫次的道:“兒子方才查閱了文吏們驗身的文牘,那叫陳凱之的,身上便有三顆痣。”
“陳凱之!”張公公驚訝的張開了嘴,他喉結不斷滾動,起初他就覺得陳凱之最有嫌疑,因為此人來歷可疑,年紀也是相仿,現在這三顆痣,就更加是明證了。
本以為他相貌不似先帝,讓張公公希望落空,可是這三顆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