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張學正既憐憫陳凱之,又有些欣賞他的才華,當然,更怕這家伙舍得一身剮,心里暗恨玄武縣的鄭縣令給自己惹麻煩,最后咬咬牙,瞥了一眼那不知該不該記錄對話的文吏,終是對那文吏道:“事關玄武縣的那一截話刪了,接下來,原原本本記錄。”
那文吏點頭。
張學正這才道:“不如你當即做一篇文章來,鑒于你已知道了考題,所以本官只限你一炷香之內作完,作完之后,老夫會連同你府試的試卷,一道呈上去,當然,呈送提學大人,并非是錄取你,而是將此事原原本本的奏陳,至于提學大人如何決斷,就不是老夫能做的了主的了,可是這玄武縣的事,無憑無據,你休要再提一句,否則,莫怪老夫治罪于你。”
陳凱之大喜過望,轉機果然來了。
其實張學正只是怕鬧事而已,再既不愿惹麻煩,也不愿擔責任,陳凱之早看透了這些官僚的心思。
現在…機會又來了,這是陳凱之費了無數心思爭取來的,真是不容易。
陳凱之立即道:“多謝。”
張學正讓人送來了筆墨,陳凱之也不扭捏,時間有限,必須迅速答題,雖然不知道學政了解了情況之下,這一關能不能過,或許學政覺得違了規矩,即便文章作的再好,也不予錄取,卻也有可能提學將試卷和文章都看過之后,產生憐才之心。
不管怎么樣,能有這么一個機會,已是陳凱之眼下最好的結果,他毫不猶豫,開始下筆,專心致志,將方先生的教導,還有上輩子的獨特視角以及這些日子的所學統統凝在筆尖,這篇文章,一定要做好,若是不出彩,是絕不可能打動提學的,只有比別人更加精彩,他深吸著氣,筆走龍蛇,一炷香功夫,這洋洋千言的文章寫完,也顧不得有什么紕漏,文吏便將文章收了去。
陳凱之頓覺得輕松一些,卻又自我懷疑起來,自己是知道題的,所以理論上來說占了優勢,當然,這也可以解釋為事先并沒有給自己再考的機會,不算是舞弊,其實完全都靠那位學政大人在對比了前后兩張試卷的自由心證了。
陳凱之正待要收筆,卻廳張學正道:“且慢著,你當時是沒有墨了,所以你那詩還留了半截吧,來,寫來看看,這…也要呈上去。”
分明是張學正和學官按耐不住,偏偏卻讓上頭的提學來背黑鍋。
陳凱之想了想,取了白紙,將詩的最后一截寫下,擱筆,才朝張學正作揖:“學生告辭。”
說罷,人已去遠,不作逗留。
看著這生員的背影,學官們心思復雜,他們哪里想到,這生員城府之深,悉心的謀劃了所有的一切。
倒是有人忍不住探頭去看遺在案上的墨寶。
這一看,整個人便不動了。
其他人還等這學官念出來呢,見他不吱聲,便紛紛圍攏來看。
張學正本想端著,想了想,還是起身離坐,等到了案前,便見那潔白紙上留下的一句‘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
張學正禁不住齜牙,全無形象,腦中一片空白。
耳畔邊,卻聽到嘖嘖稱奇的聲音:“點睛之筆啊…”
“堪稱神作!”
從府學里出來,陳凱之卻一點不覺得輕松,現在自己已經爭取了一切的機會,可最后結果如何,卻還需看那學政的態度了。
但愿自己的文章能夠出彩吧,也算不枉所學。
他漫無目的地走著,不知覺地來到了縣學,想到這幾日沒有去拜謁恩師,便到了恩師的住處。
在書齋里見到了方先生,誰曉得方先生身邊還坐著一人,他看起來比方先生年輕一些,卻和方先生的眉宇有些相似。
不等陳凱之對那人打量仔細,方先生便張眸,依舊還是嚴師的樣子,道:“凱之,你來的正好,快來給吾才師叔見禮。”
原來是師叔,看這人的確跟恩師有幾分相像,陳凱之倒是記起曾聽人說過方先生是有個兄弟的,那么…就是他了?
方…還吾才…這個名字好啊,和自己的凱之相映成趣,簡直是親爹親娘給別人家的孩子取名的模板啊,都可以進入教科書了。
陳凱之見吾才師叔一臉正氣的模樣,便恭謹地朝他作揖道:“凱之見過吾才師叔。”
吾才師叔只微微壓手,微笑道:“早聽兄長說過你,嗯,不錯,不錯。”
有師叔在,陳凱之有些話就不便出口了,尷尬地坐在一旁,便聽吾才師叔對自己的師傅道:“大兄,此番我來,便是圖大兄這里清靜,來這里安心讀書,預備來年的鄉試,大兄的書齋不錯。”
方先生顯得倒是頗為高興,畢竟是親兄弟嘛,不過他素來愛端架子,陳凱之閉著眼睛都知道,他接下來該捋須,該作輕描淡寫狀了。
果然,方先生下意識地捋須,舉重若輕之態道:“你有這樣的心就好。”
吾才師叔正色道:“學海無涯,路漫漫其修遠兮,吾輩當上下求索!”
方先生一面讓人收拾了廂房,讓這兄弟住下,一面和兄弟、陳凱之說了幾句閑話。
倒是陳凱之無心久留,沒多久便告辭而去。
回到家中,陳凱之依舊有些忐忑,現在自己孤注一擲,命運便交給那位提學大人了,大抵三日之后就會放榜,不知結局如何了。
他心里嘆息,雖然以往總是自信滿滿的,卻還是覺得行路艱難。
窮書生,傷不起啊。
到了夜里,陳凱之依舊還是點燈讀書,想著放榜的事,心里略有一些煩躁,到了子夜時分,便連一旁的歌樓,喧囂也漸漸地散去,這時,外頭卻聽到一個破鑼一般的嗓子,胡亂唱道:“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參差荇菜…”
一開始,陳凱之也不在意,黑網吧嘛,總有幾個吃醉了酒的家伙發一些酒瘋,陳凱之早就習以為常了。
誰料這位卻是奇葩,一直呆在外頭沒完沒了地扯著嗓子胡唱,聲音尤為刺耳。
陳凱之有點兒惱了,氣沖沖地走出去,便見一人扶著自己院前的籬笆墻嘔吐,只是借著月色還有歌樓的燈影,陳凱之覺得這人很面熟。
湊近一些,愣了愣,才道:“師叔…:”
吾才師叔抬起眼來,目光迷離,卻是吃吃地笑了,道:“都說了叫好姑娘來了,大爺我沒銀子嗎?”說著,伸手來摸陳凱之胸膛,便怒了:“沒XIONG呀,胸前半兩肉都沒有,如此濫竽充數,我…我砸了你這歌樓,欺人太甚了!”
陳凱之不禁目瞪口呆,臥槽,師叔不是說來江寧縣好生讀書的嗎?讀著讀著就進黑網吧了呀。
這等醉酒的嫖客最討厭了,陳凱之見他糊里糊涂的,不太想理他,可想到是恩師的兄弟,最后還是攙著他進了房里,燒了水,拿著自己買來的劣茶泡了,給他醒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