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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一二章 破局

  “何至于此?”

  元澄冷冷笑道,“高首文,你以為太后與我,并朝中諸公依舊如井底之蛙,耳目閉塞之輩,依舊未識破你之奸計與用心?

  若非是你順水推舟,乘間投隙,焉能使元懷、于忠對先帝日漸不滿,終致猝然反叛?

  而若非你裝聾作啞,推波助瀾,更不會使于忠掌宮禁之大權,繼而使先帝遇害。也就不會有秦、梁二州之反叛,及南梁與吐谷渾十萬大軍圖謀關中,更不會有柔然悍然出兵,以復仇之名進犯六鎮。

  而短短三年之間,接連這三場驚變,使我元魏國力大損,已不及先帝在時之五成…

  之后又是你暗進讒言,使太后對李承志漸行疏遠,以致他獨立不世之功,最終不但無賞,反被困于京中,倍受冷落。

  而后還你挑拔離間,拔弄是非,使我與元英視李承志為渾水猛獸,屢次迫害于他,更險些使他橫死于京中。如此日積月累,終是逼的他日漸與朝廷離心離德…

  致此,也還算不上狂瀾難挽。若能讓他平安就封于盧龍,以平州東臨大海,北鄰六鎮,南接青州,背抵幽、定兩州之勢,李承志便是龍困淺灘,猛虎入籠。

  偏偏又是你私心做祟,視李承志為心腹大患,予上黨圍殺予他,卻手段不濟,棋差一招,終逼的他龍潛于淵,虎循山林。

  便是如此境地,尚也有轉圜之機。便是他坐擁河西與西海,有火器之利,但也只是偏于一隅。莫說以我元魏舉國之力,便是關中與六鎮之兵,將他平定也不在話下。

  然而依舊是你不知死活,欲火中取粟,先是借抵御柔然之機,行瞞天過海、釜底抽薪之計,為北地五州與六鎮之亂埋下禍根。

  而后你猝然舉五州反叛,又借刀殺人,誘長孫道與羅鑒大戰,使六鎮也陷于你手。如此朝廷與你就如兩虎相爭,最終卻使李承志坐收漁翁之利,終成心腹大患!

  致此,已是狂瀾即倒,大廈將傾,眼看國祚艱難,更有滅國之禍,皆是因你貪心而起,且一手所為,你說,太后該不該恨你?

  你飽讀經史,也算博學之才,豈能不知‘始作傭者,其無后乎’的道理?但凡換做他人,必立誓將你高氏斬盡殺絕,雞犬不留,才能解心頭之恨。

  而正因為太后姓高,不忍高氏子嗣孤絕、香火難繼,才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韙,予你高氏一條后路,你去問我:何至于此?

  高首文啊高首文,常言欲壑難填,得寸進尺,不謂如是…”

  元澄每說一句,高肇的心便沉一分,直至如壓巨山,不堪重負,更是壓斷了他最后一絲幻想:無論降與不降,高英必會致他與死地。

  但高英是高英,不是人人都如她一般行事陰絕,不留后路。

  且朝中多有明智之志,更有宗室無數,就不信會任由高英肆無忌憚,獨斷專行,以致萬劫不復?

  “既要魚死網破,戰就是了,首輔何必要來此火上澆油,雪上加霜?”

  高肇陰惻惻的問道:“是謂此消彼長:于我大敗柔然之后,元魏國力尚存五成,但繼我反叛,北地、六鎮盡落我手,又驅虎吞狼,使羅鑒、元鷙敗于李承志,舉延朝之力,怕是還不及先帝時之三成。

  以這三成之國力,既要防備南朝,又要平定我等,還要將李承志消禍于勢微之時,何其艱難?是以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不守是虛張聲勢,恫嚇之詞,焉能嚇住我高某?”

  “是不是虎張聲勢,恫嚇予你,等過三日便知,何需惱羞成怒?怕不是急了?”

  “我急個鳥毛?”

  “你若不急,怎會驅虎吞狼,誘使羅鑒進犯西海?你若不急,也就更不會大開方便之門,護送信使送崔光、羅鑒、并元鷙奏報急往京中…

  你之所以如此行事,不過是拾人牙惠,欲照搬李承志‘坐山觀虎斗’之故計,欲使朝廷與他兩敗俱傷,好使你坐收漁翁之力。

  但朝廷也罷,李承志也罷,皆是被你所逼,才至如此境地,是以早與你仇深似海,不共戴天,豈能如你所愿?”

  元澄幽幽笑道,“是以拼著國滅,太后與我也定要先將你這狗賊誅除…便是退一萬步,祖宗之基業最終化為飛灰,也定是為李承志所趁,你捫心自問,到那時,他會不會放過你高氏一族?”

  高肇額頭上的青筋時隱時現,臉色更是青一陣,白一陣。

  元澄所言,正是他最為驚懼之事:殫精竭慮數載,卻終是替李承志做了嫁衣?如今朝廷與高氏僵侍不下,日漸勢微,李承志卻日益壯大,羽翼漸豐,高肇焉能甘心?

  而李承志以數萬兵力,在短短月內大破羅鑒與元摯,更是高肇肝膽欲裂:若是李承志得勢,誰都會放過,就是不會放過他這始作傭者。

  是以他才急中生智,想出了禍水東引的招數,也料想過會被朝廷識破,但如今之朝廷已無退路,至不濟也能以懷柔之策招撫攏絡予他。

  但不想高英竟不依常理出牌,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更是許以李承志異姓王?

  予那信使大行方便,護送往奚康生大營之時起,至元澄入城,他日期夜盼,都未敢有過如此奢望,只希望能封以國公之爵,實封于北地或是關中。

  如此一來,便是不能東山再起,也可與國同休,子孫富貴。

  但最終還是偏宜了李承志?

  越想越是不平衡,高肇終是破了鎮定功夫,冷聲笑道:“李承志狼子野心,如今更是坐大成勢,只以一介有名無實的王爵,焉能使他降服?”

  “高首文,你莫不是老眼昏花?這圣旨中哪一處寫了封予李承志的虛爵?”

  元澄指了指案上的圣旨,“太后口諭,若李承志愿意歸附,凡黃河以東,表是以西,南抵祁連,北至浚稽,皆為其封地,可聽調不聽宣,但需納貢稱臣…你且為我論析一二,他有何理由不降?”

  高肇瞳孔突的一縮,嫉妒的眼珠子都紅了:這豈不是就是國中之國,可謂開大魏之先河。

  他咬牙切齒道:“分疆裂土與逆賊,爾等日后有何面目見元氏之列祖列宗?”

  元澄嗤的一聲就笑了出來:“總比被你這狗賊算計,徹底丟了這大好河山的強吧?”

  高肇突的一噎,竟無言以對?

  怪不得元澄英明半生,卻任由高英獨斷專行,竟是要斷臂求生?

  為何不是斷給我高肇?

  “話已至此,再無須多言,許你三日,是戰是降,你好生思量。”

  元澄施施然的起了身,笑吟吟的說道:“孤也會在這里等你三日,若你要戰,自然可以將孤就地斬了祭旗,或是如清河王一般囚于營中,當做籌碼。就是不知奚康生會不會受你所迫…

  若是愿降,就莫要瞻前顧后,更莫要多生事端,早些將我放出州城,也好讓我早些動身,赴河西予李承志傳旨…”

  看元澄得意洋洋,似是吃定了自己,高肇恨的牙都咬斷了,卻不敢說一句恨話。

  僵了許久,他才冷聲道:“即許我思量三日,你又何必急于一時?來啊,送殿下與少卿予別院,好生侍奉,若有怠慢,定斬不饒…”

  這個好生侍候,自然是嚴加看管的意思。元澄也不在意,只是笑吟吟的邀著酈道元,一并出了帳。

  待二人走后,高肇才一聲冷喝:“出來吧!”

  只聽“吱呀”一聲,平滑的墻面上竟憑空借開了一扇門,高猛與源奐一前一后,從暗道中走出。

  得知朝廷遣元澄為使,高肇便召來了高猛,意欲與他商討一二。

  至于源奐,則是因緣際會。

  他原為沃野鎮將,受陸氏兄弟脅迫而無奈附逆,但其間對元懌處處維護,故而事后叛了個將功折罪,降級了事,被貶為副將,依舊鎮守沃野。

  但他心中有鬼,怕被朝廷秋后算賬,是以待高肇都督六鎮抵御柔然之際,便見縫插針般的投了高肇。

  便如郎有情,妾有意,一拍即合。待高肇班師回朝,特意將他的功勞夸大了不少,便其官復原職,復任沃野鎮將。

  而若非是他暗中通風報信,更是與高植里應外合,斷了羅鑒后路,羅鑒也不至于心灰意冷,迫于無奈與高肇媾和。

  有些大功,他自然已為高肇之左膀右臂,座上之賓。況且源氏為鋪卑八姓之一,其兄隴西王源懷兩任太尉,源氏子弟遍布朝中、軍中,高肇但將他喚來,一為出謀劃策,二為暗中予洛京聯絡,看能否打探出朝廷的底線。

  二人藏在暗室之中,只一墻之隔,自然將元澄與高肇的對話聽的清清楚楚,故爾臉色都不怎么好看。

  朝廷這哪里是招降,分明是步步緊逼,不給高氏半絲活路。

  高猛早就聽的肺都快要炸了,臉色已然漲的鐵青:“簡直欺人太甚?無非就是魚死網破,戰就是了…”

  只當他是放屁,高肇冷冷的瞪了高猛一眼,又問著源奐:“依思周之見呢?”

  源奐滿臉苦色,緊緊的鎖著眉頭:“一時間不好決斷,只能等京中傳來訊息,再行思量…”

  高肇眼神一凌,一股怒火沖上腦海。

  何需等京中傳來訊息?

  只需等過三日,看奚康生是真打還是假打,一切便知。

  若是連元澄之性命都能置于不顧,可見高英與朝廷之決心。

  源奐就是料到此節,又怕惱了自己,怕自己遷怒于他,才模棱兩可,不敢直言。

  高肇硬是忍下了一口惡氣:“那依思周以為,李承志降是不降?”

  這有什么難以抉擇的?

  源奐眨巴著眼睛:“太尉,這可是國中之國,與國同休?”

  是啊,誰能拒絕的了這種誘惑呢?

  便是李承志明知這是朝廷的緩兵之計,也定然會欣喜若狂。

  況且他本就未舉反旗,如今只是聽調不聽宣,歲貢稱臣而已,前后并無區別。

  而后就是各憑手段,就看是朝廷棋高一招,能否予李承志未坐大之時,以溫水煮青蛙的方式將其徹底降服,更或是誅除。還是李承志更快一籌,不待朝廷修生養息,就能以一隅之力,謀取天下。

  但不論是何種結果,等這兩方再次反目之前,他高肇早已尸入黃土,高氏之野望更是煙消云散。

  想到這里,高肇突然就不生氣了。

  這是陽謀,所以元澄才會咄咄逼人,吃定了自己一般,就是料定自己也能想通此節。

  而后便是如何抉擇:是高氏萬劫不復,雞犬不留,還是留些血脈,至少不會斷了香火?

  但高肇自認為一世梟雄,連性情縝密,英明神武如元恪都折在了自己手中,哪怕刀斧加頸,死到臨頭都要掙扎一番,又豈會被高英的兩道圣旨和元澄的一番恫嚇之詞嚇住?

  他幽幽嘆道:“高英婦人之見,行事一昧狠絕,不知大局為何物。但奚康生也罷,邢巒、崔延伯也罷,皆為當世之名將,治世之能臣,焉能枉送兵卒之性命?

  是以莫說三日,但凡不至春暖冰消之時,城外之大軍定然不會強行攻城,故而至少尚能喘息兩三月…但難的是,如何才能破局:

  不但不能使李承志歸附受封,更要使他盡快起兵,如此才能使朝廷投鼠忌器,首鼠兩端,也唯有如此,才能解了我高氏燃眉之急…”

  聽高肇說完,高猛沉吟道:“唯有使李承志與朝廷徹底反目,無半絲轉圜之余地,才能使他憤然起兵…而他素來奸滑,便是用計,也不一定湊效…”

  誰說用計不能湊效?

  源奐腦中閃過一絲靈光,計上心來:“太尉,何不禍水東引?”

  難道迫使羅鑒進犯西海不是禍水東引之計,但結果呢?

  反倒便宜了李承志…

  剛被元澄一頓奚落,正是怒火難泄之時,高肇遠不復往日之冷靜與睿智,沉聲問道:“直言便是?”

  源奐低聲道:“若三日后奚康生果真攻城,何不誘李始良父子為將守城?”

  高肇雙眼突的一亮:借刀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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