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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六零章 金蟬脫殼(三)

  “郎君,如此脫身,朝廷會不會生疑?”

  “怎么可能不起疑?”

  李承志笑道,“十有八九,朝廷會暗中遣密使往上黨,將墳扒開來看一看!”

  張京墨掩住了嘴:“啊,那豈不是暴露無疑?”

  “放心,不會!”

  李承志搖搖頭,“李會做事,一向滴水不漏,郎君我也罷,你與二位夫人也罷,與那幾位替身都極為酷肖,且已然燒成了焦炭,除非起死復生,便是親生父母來了也絕對認不出,何況只是未蒙數面的密探?”

  “那…那高太尉呢?”張京墨又不放心的問道。

  “除非我親眼死在他面前,不然他是絕不會相信旳!”

  李承志的表情很輕松,“不過無所謂,就算他不信,更甚至會猜到我會藏身何處,也無計于施。”

  張京墨的眉頭猛的擰做了一團:“如此一來,兩位姐姐怕是…怕是一時羞見于郎君?”

  李承志微微一頓,又嘆了一口氣。

  只說高猛。既是高文君的堂兄,又是魏瑜的表兄,本為至親,但一轉眼,卻已為生死仇敵,不死不休?

  更遑論高肇屢次致李承志于死地?

  三從四德,夫為妻綱,放在這個時代絕非一句空話。

  魏瑜尚可,正是天真爛漫的年紀。但予高文君而言與噩耗無異,一時羞恨,難免會想差。以她剛烈的性子,難保不會做出糊涂的事情來。

  是以李承志才叫來張京墨,讓她好生開導。

  “轉告文君,高肇是高肇,高文君是高文君,焉能混為一談?再者郎君又非小肚雞腸,讓她安心便是!”

  張京墨低聲應著,福了一福,出了營帳。

  不遠處有幾處石屋,應是治理黃河水患時,供官員暫宿的居所。李承志令人稍稍收拾了一下,又用煙薰過,讓高文君三人搬了進去。

  勝在地高墻厚,比露天地里宿帳要強上許多。

  再往前北二十里,便是一處渡口。李承志料定,高允若是過河,必選此處。

  果不其然,張京墨出帳沒幾息,李聰便來秉報:“郎君,李芳傳訊,那數百甲騎已到了十里開外,最多四刻便至…”

  李承志透過門簾的縫隙,看了看已然發白的東天,微微點頭:“來的恰到好處?傳令李孝先與李芳,謹慎些,莫要驚走了高允…”

  “諾!”

  李聰去傳令,李承志往后一躺,緩緩閉上了雙眼。

  連夜急奔,半刻都不敢歇,終是截住了高允。

  若待三五日后,依舊不見高允復命,高肇再蠢,也能猜出定是著了自己的算計。

  但等那時,自己已然拿著他太尉的令信,率著這扮作高氏部曲的五百家兵穿過關中,直抵原州了。

  之后,便是各憑手段,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其實李承志真沒想這么早離開朝堂中樞。本以為攜關中大勝之功,怎么也能百尺桿頭更進一步,成為觸手可熱的朝廷新貴。再憑他與高英、高肇、元嘉,并三位漢姓輔臣的關系,無論如何也能為西海再爭取數年的修生養息之機。

  殊不知天不遂人愿,千算萬算,就是沒算到高肇會背刺予他。

  嗯,也不算是背刺。而是高肇嗅覺異于常人,通過珠絲馬跡,斷定李承志早有不臣之心,更已有不臣之舉。

  高肇不想為他人做嫁衣,更不想屈于人下,因此才步步緊逼,連削帶打,意欲逼迫李承志就范,臣服于他。

  可惜高肇低估了李承志的韌性、能力,更甚至是野心。

  誰敢想像,李承志還只是一介白身,涇州李氏已然破落,就只三百家臣,連門閥之門楣都已搖搖欲墜之時,他就已經有了反志,并著手布局?

  更是在短短兩年之內,便已耳目遍布天下?

  一步錯,便步步錯。直至金明郡與夏州大營的兩把火,更是逼著高肇不得不顯露原形。

  憑心而論,李承志對高肇還是極為佩服的。若非他憑借著穿越者的身份搶占先機,此時咬牙切齒,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的,絕對是他李承志。

  如今雖說是他暫居上風,但只是險勝了一招,最終鹿死準手,尚未可知。

  夏州一反,高植為刺史的朔州也必然會反。相應的,已然僧亂四起的恒、燕、瀛、定四州也必然會成星燎原之勢。

  這一點,李承志有九成九的把握。

  不然為何這數州大亂,連當世名將崔延伯都只能龜縮于定州城中,而唯獨夏、朔兩州風平浪靜?

  就算這兩州存糧頗多,但流民又非死人,肯定是哪里有糧就往哪里跑,不可能明知夏、朔二州有糧,而眼睜睜的錯過活命的機會?

  因此李承志才斷定,這僧亂的背后,必然是高肇在布局。

  如此一來,晉、燕之地必反,繼而北鎮就會大亂。因為朝廷的糧運不過去。不管是運來賑災的民糧,還是軍糧,若要強運,便是肉包子打狗,便宜了高肇。

  到時黃河以東,太行以北便能亂成一鍋繼,幾乎波及元魏大半個天下。高肇只需令高猛坐鎮金明,扼守京城、關中、河東等地至北地諸要沖、關隘,就能阻住朝廷北征的大軍。

  只要再能與朝廷抗衡兩到三年,他就能徹底整合北地與六鎮。

  其他都還好,而只需收伏北鎮那些軍頭,豪強,但凡高肇大旗一豎,便能聚起數十萬能征善戰的強兵。

  便是李承志都覺不寒而栗,是以他焉能裝聾做啞,視若無睹般的往平州就封?

  所以自受封之初,打算燒了金明的油湖和夏州大營之時,李承志就已開始絞緊腦汁,謀劃如何從平州脫身。

  不想剛來了瞌睡,高肇就送來的枕頭?

  假死脫生的計謀已然用過兩次:涇州白甲舊部是一次,令李始良詐死,之后坐鎮河西是第二次,如今已是第三次。

  次數越多,露出的破綻也就越多。不過李承志也沒打算讓高肇相信。他信不信無所謂,只要朝廷相信就行,哪怕是半信半疑。

  畢竟是一國之尊,且以漢家正統自居,朝廷多少還是要講些道理的。像元英那種“我死后管他洪水滔天”,做事半點余地都不留的畢竟只是少數。

  所以,就算高英,元澄再是懷疑,至少不會對京中的家人如何。

  至于父親?

  打鐵還需自身硬,只要自己一日不死,高肇就絕對不動父親、大兄并三弟等半根毫毛。

  不是他自信,而是對高肇極為了解。

  李承志猛吐了一口氣,聽著隱隱傳來的爆響之聲,又站起了身。

  以有心算無心,高允便是插翅也難逃…

  高允滿臉是血,已然分不清多少是他自己的,多少又是從保護他的親兵身上噴濺出來的。

  嗓子早已喊啞,甚至已咳出了血,但他依舊不敢停歇。

  哪怕被陣陣雷響遮的連他自己都聽不見…

  當看到最后一什部曲倒下,炸聲猛的一停,耳中只余人嚎馬嘶,并陣陣蜂鳴之聲,高允才猛然驚覺。

  偌大的田野之中,就只有他與十數個親衛還坐在馬上,余者皆已倒伏于地。或是已被炸的七零八散,或是露著白生生的骨茬,慘嚎不止。

  五百部曲,就這樣被殺了個干凈?

  有沒有挺過半個時辰?

  而直到此時,他竟都不知敵人是誰?

  透過火光,看到不遠處緩緩圍來的甲騎,高允雙眼一紅,口中發出凄厲的尖叫:“爾等受何人指使?”

  “高主事豈不是明知故問?”

  煙霧之中,幾騎停在十丈之外,虎視眈眈的看著他。

  問話的是個年輕軍將,生的虎背熊腰。待其掀開面甲,又往前走了數步,高允雙眼一瞪。

  直覺應是相識之人,但一時間卻叫不出姓名,更想不起在何處見過。

  微一側目,看到李孝先身側的李聰之時,記允只覺所有的氣血涌進了腦海之中。

  平州國公府中兵參事李聰?

  而方才應話那位,昨日才在上黨城外營中見過…

  這些人,是李氏部曲?

  他一陣戰栗,似是連馬都騎不穩一般。

  早該想到的。

  普天之下,除了李承志,何人還能有如神罰般的雷霆手段。

  可笑他方才還在驚疑,以為是朝廷派來的追兵…

  “呵呵…李承志沒死…他沒死?”

  “放心,便是你高氏死絕,郎君依舊安然無恙!”

  李孝先冷喝一聲:“高主事,已至此時,還不束手就擒?”

  “束手就擒?”

  高允慘然一笑,“無非便是想刑訊高某,欲逼問機密。老夫深受家主大恩,又豈能令爾等如意?”

  聽他所言,還以為高允要自盡。李聰剛要撲上去,卻被李孝先扯住了馬韁。

  “你找死不成?用箭…”

  看高允脫蹬下馬,竟似是要往火中撲去,手中還抱著一口油罐,李聰悚然一驚。

  他順手抄起弓,但還未拉開弦,便聽“嘣嘣”幾聲。轉頭一看,竟是李孝先早有安排,左右數位甲騎齊齊開弩,剎那間就將高允射的如同刺猬。

  又聽李孝先一聲冷喝:“殺,莫留活口!”

  吼聲未落,百弩齊發,僅余那十數位高氏親兵登時便被射落馬下。

  李聰萬分不解:“為何不留活口?”

  “活口,你也真敢想?”

  李孝先冷聲笑道,“若是你被高肇所擒,明知敵賊欲對你百般折磨,誓要問出郎君下落,你說是不說?”

  我說個鳥毛?

  與其受盡折磨,倒不如自盡來的爽利。

  李聰瞬間就明白了:得知郎君未死那一刻,高允便存了死志…

  “盡皆斬首,而后拋入大河,手腳麻利些!”

  李孝先呼喝了一聲,又下馬走到高允身前。

  在其懷中摸索了一陣,翻出一塊令印,并一張燙有火漆的牛皮信封之時,李孝先喜上了眉梢。

  “果不出郎君所料,也怪不得這老賊不抹脖子,卻往火里撲?”

  來時李承志就交待過:此時高肇如火燒眉毛,生怕被朝廷的追軍追上,是以有多快就會逃多快。而這數百甲騎也絕無可能無聲無息遁至夏州。若想一路暢行無阻,就只能慌稱是授太尉之命,故而高允十有八九攜有太尉令信。

  果然,不但有令,還有信…

  “快,速速呈予郎君!”

  李孝先將銅令與信封鄭重其事的交給李聰,又搬起高允的尸體放予馬上,往河邊運去。

  也就半個時辰,方才還尸橫遍地的田野之中便蕩然一空。若非那殷紅的血跡,依舊冒著煙的焦痕,以及炸的坑坑洼洼的泥坑,誰也看不出這里曾激戰過一場。

  此處離最近的村落足有十數里遠,離渡口更是足有三十里之遙,想來應無引起驚動。

  就是那些尸身不好處理,尤其是馬尸:綁著近百斤的鐵甲,竟然都能浮出河面?

  但沒有好的辦法,就只能如此了。且如今有太尉令信,便是浮尸驚動了下游郡縣,也無人敢攔截…

  待將尸體盡皆拋入黃河,李孝先一聲令喝,數百甲騎緊隨其后,浩浩蕩蕩往北而去。

  真是意外之喜?

  本以為能從高允身上搜出塊令牌就不錯了,沒想不但有直抵涇州的通關文書,另外還有一封密信和一張圣旨?

  信是送給時任涇州刺史,也就是高肇之婿,河間王元琛的。

  高肇坦言密謀反叛之事已東窗事發,令元琛即刻整軍,征昭民夫,裝運糧草,盡快趕赴夏州。

  那封圣旨則是高肇偽造的矯詔,以太后與天子之名議,令元琛征涇州之糧,賑恒州(元魏舊都,在朔州以西)之民。

  看落款,竟是元琛遷任涇州刺史不久。想必元琛方抵涇州之時,就已開始征糧了。

  之所以偽造圣旨,自然就是用來瞞哄靈、原二州刺史李韶的,不然元琛到不了夏州。

  這只是其次,有了這一封蓋有天子并太后玉璽的通關文書,李承志就能暢行無阻的直抵原州。

  見過李韶之后,無論李承志是去西海,還是直往大磧,皆是一馬平川…

  但如今即然見了密信,李承志自然就不能只顧著逃命。

  只要能讓敵人多損失一分,就等于讓自己壯大了一分,所以絕對不能錯過。

  李承志稍一思量,又沉聲喝道:“李聰,你親自去,將此密信呈予姑臧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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